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斯坦尼-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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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大厦的构建理念经历过一系列的进化阶段,先有古希腊风格的吸收,后有古罗马式样的应用。典雅挺拔的圆柱被广泛采纳,而且变得口益精巧;屋顶越来越轻,越来越高,越来越弯曲,直到后来由抛物线形的圆顶,突然变为箭头形的尖顶。于是,哥特式造型诞生了,它逐渐成熟,后来又被更新的造型所取代。简洁严谨的线条让位予繁琐复杂的线条,形态渐趋多样化,巴洛克之风盛行起来。
这一进程如果继续下去,而且把它的一系列突变视为有机体在进化过程中所经历的各个发展阶段,那么,我们终将看到太空时代的建筑,同时,也就有了理解对称锥的町能。
不幸的是,这种演绎无论如何推广,如何完善,如何借助实物模型,试图利用影像而使之直观化,这样的比较仍显得流于表面,肤浅,并且过于虚幻缥缈,难以捉摸,它偏离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即,对称锥完全是异质的,完全不同于地球演化出来的任何物态,任何物种。
人的大脑有一个局限,即一次只能理解、接受一事件的少许片段,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和地点范围内看见发生于我们面前的一件事,而不能同时看见先后发生的整个事件的全过程,无论这一过程如何完整、如何连贯也不能。
我们的理解力是有限的,即使面对一个十分简单的现象,也是有限的。一个年不过百岁的人的生命历程是富有意义的,而数十亿人的历史叠加在一起,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因而都毫无意义。
对称锥,则更是数雨万、乃至数十亿个过程的N次方的总和,因此,它更是不可思议的。在这里,人类穿过一个个巨型厅堂——每一个的容量达10个克罗内克①单位;人犹如蚂蚁,爬过一个个拱顶,翘首张望一根根大梁——探照灯下呈乳白色——横空穿越,更有一座座弹性圆顶宫交错往来,相互平衡,完美无缺。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完美,因为这里的一切即生即灭,出现与消失,只在眨眼之间。这个结构体系的本质在于,它的所有运作都指向同一个精密的目标,完全同步,谐调。我们观察到的,仅是一个过程的一个片段,就好像一个大型交响乐队在演出,而我们只听到其中一根弦的振动。这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数十亿个越乎人类理解与想像的变形过程,正在同时发生,他们彼此相通,环环相扣,正如一部用对位法记录的深奥乐谱——对此,我们知道,却无法理解。这是一部几何学的大型交响乐,可惜我们少一双消受它的耳朵。
【① 克罗内克(1823~1891),祷国数学家,对代数和代数数论,特别是椭圆函教理论有受出贡献。“上帝创造了整数,其余都是人做的工作”这句数学界的名言即出自此人之口。】
只有在远处,我们才能目睹变化的全过程;另一方面,如果那样,岂非错过了观察其内部奥妙的机会。对称锥外壳掩蔽的内部,有一个庞大矩阵,那里,创造活动相互继起,一轮接一轮,被创造者转眼成为创造者,完全相同的“孪生兄弟”在两个相反的基点诞生。两三小时以后,这一曲自创的管弦乐便临近尾声,开始谱写自己的结束乐章。场面变得惊心动魄,考察者们感觉自己成了一场悲剧,一场公开杀戮的观众——生命洋的袭击行动开始了。平静光亮的海面开始扭曲翻滚,波浪迭起。脱水硬化的泡沫再次液化,并开始沸腾,起于地平线的巨浪军团从四围卷杀而来,张开贪婪的血盆大口,将新生的仿拟物团团围住。对称锥的水下主体部分迅速收缩,好像挣脱了引力的束缚一般,巨大的锥体一下子浮起来。海面上层的活动愈加剧烈,臣浪一浪高过一浪,它们包围了对称锥,拍打着它的各个侧面,固定并封锁了各个洞穴。对称锥内部遭受到更为猛烈的攻击。首先,所有的创造活动突然开始遭冻结,接着,“恐慌”出现了。面对危险,对称锥似乎急于完成尚未完成的工作,原来流畅的形态变化。和谐的线面组合,一下子加速了,各种活动突然忙乱起来。再后来,圆顶屋宇的壮丽的穿梭开始摇晃起来,一个个拱顶开始坍塌下陷,一些部件出现撕裂,另一些则成为不及完成的残品——交响乐章的“错误音符”出现了。一阵阵隆隆的巨响,从海底深处、管孔洞穴、倒塌的崖宇传来,从四面八方传来,好似一声声痛苦的哀号。尽管对称锥正经历着歇斯底里的暴力破坏,但整个结构仍巍然挺立,观望者仍可待在原处,稳立不动。只有直抵海底深处、透贯廊道屋字的龙卷风的力量,才能支撑起这庞然大物,使其挺立不倒。不久,最后的时刻来临了。对称锥开始解体,下沉,最后震荡,扭曲变形,抽搐悸动,土崩瓦解;然后被吞噬,淹没。慢慢地,巨物消失,一切烟消云散;海面上泡沫涌起,白浪翻滚,复归平静。
这一切,说明什么?
一桩往事浮上心头.那还是我任吉布伦助手期间发生的事了。一群小学生前来参观位于亚丁的索拉利斯研究院,他们穿过图书馆大厅,望着一侧满架满架的微缩胶卷,听导游讲解。导游告诉他们,我们以影像资料形式,保存了大量索拉利斯上一发生的现象,而这里的所有胶片,都是关于对称锥的零星片段的,不是单张的胶片,而是长长的整卷,多达9万多卷!
一个戴大眼镜、年方15的胖姑娘,突然好奇地问道:“那又有什么用呢?”
随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接着,带队的女教师带着责难的神色瞪了她那位叛逆的学生一眼,并得意其所取得的效果。可是她无极责难这样一个事实:所有索拉利斯的研究者们,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的全部工作不过是扮演一个讲解员,不幸我也是这样的讲解员之一。
每一个对称锥都是独一无二的,其内部的演变千变万化,匪夷所思,人类对此心里就更没有谱了。时而有声,时而无声;时而折射率上升,时而又降低;搏动节律有时竟伴有引力的变化,好像对称锥的心脏按照引力的调节而跳动;有时考察队员的指南针发疯猛转;有时高空电离层突然上升,并完全消失……这个清单要列下去,真个没完。再说了,即使有朝一日,我们破解了对称锥之谜,也还有非对称锥等着与我们较量呢!
非对称锥以对称锥同样的方式诞生,却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消亡,而且,除了震颤、抽搐和摇晃外,其内部情况一概不可见。但我们知道,其内部隐藏着神秘的运算操作,速度之快,令人困惑,完全不遵守物理定律,人称“巨型多项式现象”。然而,与原子核的各种三维立体模型相比,其数学相似性非常不稳定,往往倏然而逝,以至于评论家们通常把相似性视为次要的,即使出现相似,也只当一时偶然。非对称锥寿命很短,往往只有15至20分钟。其死亡方式比对称锥更为恐怖骇人。阵阵狂风从整个建筑体席卷而过,浓稠的黏液从里面奔涌而出,咕咕怪叫,把一切都淹没在污秽沸腾的泡沫之下。接着,一声巨响,随即一股泥流从海面喷出,卷起残骸碎片,冲天而起,然后又如暴雨一般,落回沸腾的海面。残骸甚至落到数十英里之外,黄色,扁扁的,水分脱去,如一块块撕碎的软骨。
此外,海上还有其他创造活动发生,只是发生频率相对较低,且间歇周期更为多变,部分还伴有父代的完整尸骸。这些“独立个体”一度被认定为生活在海洋深处的生命体的遗骸——后来被证明并非如此。这些不定期出现的遗骸有一种特殊的形态,常让人想起多翼鸟来。它们从灵变精的躯干上飞出去。然而,人类从地球获得的经验,无助于解开索拉利斯的谜团。奇怪的是,海豹一样的怪物不时出现在露头岛礁上,在太阳下爬来爬去,然后又懒洋洋地回大海去了。
人类总摆脱不了地球经验的干扰,总以此考察问题。与索拉利斯生命沟通洋交流的前景变得渺茫起来。
考察队员在对称锥深处跋涉数百英里,安装了许多测量仪器和遥控摄像机。天上的人造卫星也捕捉到了仿拟场和伸肌谷的诞生,如实地摄录下了它们生长与毁灭的全过程。所获资料汗牛充栋,结果图书馆塞满了,档案馆装不下了,而人类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场可怕的灾难即夺去了106人的生命,基斯本人也未能幸免。当时,探险队正在对称锥内进行实地考察,结果一场非对称锥活动的突然爆发,摧毁了整个探险队:两秒钟内,突然喷发的黏液将79名队员及其考察设备全部淹没;乘飞船和直升飞机在此区域考察的另外27人也被喷射流击中,一并遇难。
106人遇难事件以后,在索拉利斯研究领域内,首次出现请愿呼声,要求对索拉利斯海洋实施核打击。如果这一要求付诸实施.其残酷性将远远超过一般意义的报复,因为核打击意味着彻底摧毁一个我们并未理解的文明。后来,由于查思肯通牒——一个备受官方指责的要挟行为——的阻挠,核打击方案才在最后表决时被否定了。
时任基斯探险队后勤组组长的查恩肯,因为通讯故障偏离了原定航线,才幸免于难。当他到达目的地时,已是爆炸发生数分钟之后,天空还浮着海洋喷发留下的黑色蘑菇云。查恩肯接到可能实施核打击的通知后,立即威胁说,如果该计划实施,他将先行炸毁索拉利斯基地,与里面的另外18名幸存者同归于尽。
今天,基地仅存我们三人,设施运转完全由天上的数颗卫星控制。整个基地,就是一个先进技术设备的盛宴,人类完全有资格为此而骄傲和自豪。索拉利斯海洋即使能在数秒钟内建造出更为宏大的什么怪物来,相形之下,基地的技术设备也毫不逊色。
基地是一个半径一百码的嘲碟形建筑,中央四层,外围两层。它悬浮于距海面5至1500码的高度上,由引力发生器产生反引力场,抵消来自行星的引力场。除普通太空基地必备的机器设备和大型人造卫星外,索拉利斯基地更装备有专用雷达系统,可以捕捉到海而最细微的波动。一旦海波触及部署在海面的通电线路,表明海洋原生质有剧变迹象,立即会有小钢碟被弹射到平流层上部,雷达便可开始工作。
今天,尽管有忠实的“访客”不时光顾,索拉利斯基地还是给荒废了,个中原因,十分蹊跷。自机器人被锁到下层甲板的储藏舱后——原因尚待查明——在这幽灵出没的基地四处转悠而碰不到一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我看完基斯专著的第九卷,把它放回书架上。这时,塑料覆面的钢铁地板似乎震动了一下。图书室是一个独立房间,不与其他舱室相连,因此震动只可能由航天飞机离开基地引起。想到这里,立即警觉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决定是否接受萨托雷斯的提议而离开基地呢。我所以假装同意接受他的计划,是想稳住他,推迟他针对访客的敌对行动,以振救瑞亚——我已下定决心要救她。没有我的帮助,萨托雷斯也有可能成功,他有他的优势,毕竟他是个优秀的物理学家;而我呢,却处于一个十分可笑的境地,得依赖海洋的优势,方可取得最后胜利。我花了一个小时时间,聚精会神地观看胶片资料,强迫自己去啃那些陌生艰涩的中子物理学。开始的时候,我的努力似乎看不到希望,因为在中子物理学领域里,流行的理论不下五种,而没有任何线索表明,哪一种更具权威性。终于,我大致弄通了,把一些主要推算过程抄录下来。
突然,有人敲门。我赶紧起身,轻轻开了一道门缝,一张汗晶晶的脸露了出来,是斯诺。他身后,是空荡荡的走廊。
“是我。”斯诺声音沙哑地说。只见他两眼深陷,布满血丝,身上穿防核实验服,透明橡胶做成的那种,里面则是一条破旧的吊带裤。
他眨了眨眼,把整个圆形的图书室扫了一遍,目光落在站在远处椅子旁的瑞亚身上。未了,又扭头看着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拉下眼皮,若无其事地说:“瑞亚,过来见见斯诺博士……斯诺,这是我妻子。”
“我、我只是普通成员,不常走动……”斯诺说话眷吞吐吐,好歹挤出这么两句来。“所以,没能荣幸见到你。”
瑞亚微笑着伸出手来。斯诺一怔,机械地握了握她的手。眨巴着眼,舌头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站着发愣。我示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噢,对不起,”他连忙说,“我想跟凯文说句话……”
“是啊,是啊。”我假装镇定自若,不过装得很蹩脚。不如此,我又能怎样?“瑞亚,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