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天窗(蒋方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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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也有不知情的人问我〃蒋方舟你为啥哭呀？〃有人替我说：〃杨玲玲弄的。〃我心里暗自放松了些，不过表面上依然在哭。经过同学们再三安慰，我总算停止了〃啼叫〃。但因为杨玲玲平时成绩不好，有时傻傻的，没有一个人去安慰她。

　　放学了，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乌鸦〃把这件事告诉了把什么事都看得很严重的妈妈。妈妈这次倒挺仁慈的。她说：〃你知道错了就行了，但是你必须向杨玲玲道歉！〃

　　我一回家，便找出了一张贺年卡，在上面写道：

　　杨玲玲：

　　我对今天的事非常抱歉。顺便问一下你的伤口还疼不疼？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让我成为真正的好孩子。

　　她拿到了道歉信很兴奋，到处给人看，全班同学都看过，使得我更没有面子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把写字的那层纸撕下来了，当做礼物送给了别人。没字的图案自己留着看。要知道那张贺卡是我精心挑选的〃美少女〃呀，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送她一个〃哈巴狗〃的呢。

　　有一天，我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团揉得乱七八糟的纸，打开一看，正是几个月前我写的道歉信，我气急败坏地把它扔进了垃圾筒。　

　　一次，我玩得正高兴，妈妈愁眉苦脸地对我说：〃你是上三小呢，还是上一小呢？三小离我们太远，一小又不受我们这儿的学生，你说怎么办呢？〃她捏着我的肩膀，把我捏得好疼，我也只好装着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随便啦。〃我想：上学一定很不好玩，我现在先玩够了再说。

　　后来我上了铁一小，这中间妈妈是怎样〃强攻〃的，我就不知道了。妈妈又愁眉苦脸地对我说：〃你是上（3）班呢，还是上（2）班呢？〃后来我上了（3）班，这中间妈妈是怎样〃智取〃的，我也不知道了。上学可真像编麻绳一样麻烦呀。

　　学校没有什么大型玩具，只有许多规矩。还有一些专门查违反规矩的人的人，他们是大同学，就像盼盼牌防盗门一样威风。如果谁迟到了或没带红领巾，都逃不过他的〃手心〃。升旗台方方的，像一个烽火台，有的男孩儿看见旗台里有虫就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捉，结果被扣了分，因为旗台是不许爬的。有一次，我早到学校，闲着没事干，就摸了摸花坛里的小草，忽然有七八个人把我围起来，他们拿着本子和笔，好象准备记什么。我还以为他们要采访我，我清了清嗓子，可是他们却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原来他们是负责扣分的。我还准备说〃无可奉告〃，可是一位住在我们楼上的姐姐像〃包青天〃一样铁面无私，把我的名字〃钉〃本子上。我想：我们一年级同学肯定像体操比赛中站不稳的运动员一样，扣分扣得最多。

　　刚开学那会儿，妈妈特别喜欢吵我，而且声音一次比一次大。有一次，她的声音提不起来，就砸了一只杯子吓唬我。她总是嫌我做事太慢，说我做作业太慢，起床太慢，洗手洗脚太慢，还嫌我丢三拉四的。我每次总是走到半路上才想起忘带了什么东西。比如说文具盒、红领巾、纸、书、学具。可是我已经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无法回去，因为家太远。妈妈说：〃你简直是忘性大王。〃其实比我忘性大的人有的是。我们班上美术课，老师让带罗卜、辣椒、苹果做小鸡，加上我只有六七个人带，结果，其他的人只好干看着我们做完了小鸡后啃苹果。上学忽然多了一些〃任务〃，记住了这事就忘了那事。就像故事里的生太多孩子的蚂蚁母亲，睡觉前要吻孩子，经常吻了这个又顾不了那个，结果忙得不行，一直吻到天亮。

　　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我听见过老师喊：〃解放了解放了〃不知道我们小学生放学了，老师会不会这样喊。不过我听过老师对我们说：〃我的耳朵都快被你们震聋了。〃因为我们老师一提出简单的问题，就有大多部分的人喊：〃我！我！我！〃就像抢购大减价的商品一样。可是我们自己却不觉得吵。我们刚开始上课那阵子，不是玩橡皮，就是玩书包带。有的时候同学举手，不是答问题而是说：我要撒尿。要不就说：某某某踢他的小鸡鸡。老师就说：〃这是课堂，怎么能什么都说呀？〃

　　一年过去了，我们终于从乱线变成了麻绳。我呢，还升了〃官〃，专门查班上谁没带红领巾，还查年级的眼保操，谁做得不好就扣他们班上的分。　

　　在上学的路上，我曾看到一位老奶奶向路人磕头要钱，我很想给她钱，可当时我身无分文。

　　在买油的路上，我曾看到一个流浪儿故意把生殖器官露给人们看，我很想捂住眼睛不看，可无意中还是看了一眼。

　　在学琴的路上，我曾看到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在校门口放炮，我很想拦住他们，可炮已经在我脚下爆炸了。

　　在买书的路上，我曾看到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一户人家，我很想报警，可忘了派出所在哪儿。

　　在到三伯家的路上，我曾看到从车子上掉下来一个钱包，我很想帮人家捡起来，但有人抢先一步捡起来了。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曾看到一条腿细得很像穿了健美裤的狗，我很想抱回家去养，可它已经有主了。

　　在跟同学出去玩的路上，我曾看到跟妈妈吵了一架的蒋玲姐姐，我很想跟她说话，可为了摆架子，我没跟她说话。　

　　这几天，班上老是丢东西。老师就成了公安局的。

　　星期五下午第一节课，一上课，冬冬便举起手。老师说：〃冬冬，有什么事？〃冬冬站起来说：〃老师，我丢了一块钱。〃老师说：〃你带钱干什么？〃冬冬说：〃我早上找我妈要的，买橡皮的。〃鑫鑫说：〃对，他放在铅笔盒最底下。〃老师又问：〃有没有人知道你带钱了？〃冬冬说：〃没有。〃这时，冬冬已经六神无主了，眼睛东看西看，好象我们脸上会变出钱一样。

　　一个女同学说：〃磊磊去过冬冬的座位，还说'这有钱罗！'〃老师便把磊磊叫到讲台前，皱着眉头，好象认定了偷东西的就是磊磊，她说：〃你把钱放哪儿啦？〃磊磊吓了一大跳，说：〃我没偷哇！〃说着，就掉下了眼泪。老师说：〃我不怕你掉眼泪，（6）班丢了钱也在查。去年丢的都查出来了，下了课乖乖地放冬冬的抽屉里还可以原谅。〃磊磊更委屈了，眼泪像瀑布一样落下来，嘴里还不停地说：〃我没有，我没有……〃这句话就像从他嘴里克隆出来一样。老师停了一会儿，就对着我们大家说：〃不怕你们不交，一会儿警犬就要来了，藏到花坛里也可以查出来，买东西吃了也可以查出来。〃过了一会儿，（6）班的李老师从门口伸出一个脑袋来，说：〃找到了吗？〃老师说：〃没有。〃李老师便说：〃一会儿警犬就来了。〃全班便兴奋起来了，有的说：我最喜欢狗了，有的说：狗最怕我了。我的同桌干脆站起来，把两手放在头上当狗耳朵，嘴里还〃汪汪汪〃地向我扑来。

　　就在〃开锅〃的时候，广播响起来了：〃现在每个班选四名同学到大队部开会。〃同学们都悄悄地说：〃警犬要来了，警犬要来了……〃我想：肯定要选四个最可疑的人，叫警犬闻一闻身上有没有钱。这时，老师喊了四个人的名字，其中还有我，我心里砰砰直跳：〃我没有偷钱呀，也没有可疑的地方呀！再说，另外三个人也不错呀！老师怎么会想到我们几个人呢？〃后来才知道是让我们参加〃强国之路二十年〃征文活动。

　　到了星期一，我问冬冬的一块钱找到没有，他说：〃不知道谁又放到我抽屉里了。〃没戏了！我不禁心里叹了一口气，要是警犬来了，那才好玩呢！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外面秋叶飘飘。教室里显得那么清净，那么明亮。　

　　暑假是这样的：妈妈总是忙着自己的事，忙得爱不释手；爸爸要么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不是看电视，就是睡大觉。大姐姐自从有了男朋友，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影儿了。二姐姐也不到我们家玩，因为她是高中生了，要忙自己的学习。我的朋友苗苗自从她妹妹来了以后就不来找我玩了，我真希望她的妹妹快点走啊。

　　暑假是这样的：一天一篇钢笔字，一天5道计算题，一周一篇日记，96页的语文暑假作业，96页的数学暑假作业。总是最喜欢练钢笔字，因为不必动脑筋；总是数着页码做作业，又总是完不成今天定的目标；总是在玩得最高兴的时候妈妈说：〃你怎么又跑了？作业做到哪儿了？〃

　　暑假是这样的：总是做着白日梦，想着一些异想天开的事。想有一个粉红色的房间，桃心形的床，带面具的灯，想要世界上所有的自动铅笔。有很多事情我想做，可又不敢开口，因为没有能力，而且没有那么多的票子。

　　暑假是这样的：我躺在冰凉的席子上，把目光凝视在电视上，希望有我喜欢的人，或镜头出现。本来是四点钟的节目，我从二点钟开始等；六点钟的节目我从四点钟开始等。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从席子上抽一根竹签当牙签掏掏牙齿。

　　暑假是这样的：对面的阳台不知为什么总是晾着一只黄裤头，天晴下雨都不收进去。过了几天不知为什么又多了一个同样颜色的黄裤头。爬满阳台的青藤上开着几朵橘黄色小花，一、二……一共是十五朵花！一到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对面一栋楼房就会传来〃梁祝〃的音乐，或者是小孩弹电子琴的声音。而这时，我就躺在床上，希望天上能掉下一个大馅饼。　

　　我给大家讲一个笑话：二个人在一起夸自己的国家的桥高，一个人说：我们国家的桥高得很呢，要是有人跳河自杀，得用十分钟才能掉到水里。另一个人说，我们国家的桥更高，要是有人跳桥自杀，你猜他是怎么死的，他是饿死的！

　　小孩比大人还要喜欢夸口，我们班同学就是例子。

　　一个同学对我说：〃XX商场有个精品屋，那里有桃心太郎的水彩笔，10000色，200块钱。〃我说：〃12色的都要10块钱，10000色至少也要8000块钱吧？〃你说他是不是夸口，一定是看见我妈妈给我买了30色的水彩笔，心里犯痒痒了。

　　有个同学吃泡泡糖，他旁边站了许多同学，我想他们肯定会告诉老师，然而我错了，一个同学说：〃我家有五袋呢！〃吃泡泡糖的同学说：〃我家有五箱子。〃刚才那位同学也不示弱，他说：〃我刚才说错了，我家有六箱子。〃

　　我向同学借个铅笔，他就会说：〃拿去吧，我家有好大一箱子呢。〃一箱子，他知道是多少橡皮吗？肯定又是夸口！旁边的同学连忙接嘴说：〃那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还有二箱子呢！〃

　　夸口就像〃毛细现象〃。自然老师说：液体会顺着孔隙往上爬，爬呀爬呀，一个整体就全湿了。

　　我想试试同学夸口的〃本领〃，就戳戳前面人的屁股：〃跟你说，我有个表叔，家里富得很呢，有十几万。〃不知那儿有孔隙，〃毛细现象〃出现了。他说：〃那有啥了不起，我爷爷家里有几百万。〃一个过路的同学听见了，〃湿的地方〃越来越多了，他说：〃那有啥？我奶奶家有一千万。〃我暗自好笑，那肯定是当了不清正廉洁的官。我前面的同学不服气，一个整体快湿透了：〃我奶奶就有几亿万！〃

　　一个同学对我说：〃我去过的国家才多，有中国、美国、英国……〃哼，看谁夸得过谁！我那天刚好看了世界地图，于是说：〃我还去过印度、新加坡、泰国、澳大利亚……〃他想了好一会儿，说：〃我去过法国！〃我看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说：〃那又咋样？我去过巴拿马、以色列、南斯拉夫、老挝、缅甸（我还真去过）〃他不吱声了，大概是不知道有啥国名了，于是败下阵来，跑开了。只剩下我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无意中，我也变成了一个好夸口的人。　

　　我是小孩，

　　一个满世界追着人家要广告传单的孩子，

　　以为有了那张纸就可以通行无阻，

　　我毕竟是小孩。

　　我是小孩，

　　一个把性病治疗方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的孩子，

　　以为可以治我的感冒，

　　我毕竟是小孩。

　　我是小孩，

　　一个把玩具魔棒挥来挥去施魔法的孩子，

　　以为那能把兔子变成乌龟。

　　我毕竟是小孩。

　　我是小孩，

　　一个把骡子当成怪物的小孩，

　　以为骡子是神仙和牛生的东西，

　　我毕竟是小孩。

　　我是小孩，

　　一个人家送我一角钱纸伞就高兴得发了疯的孩子，

　　以为那值一万八千块，

　　我毕竟是小孩。

　　我是小孩，

　　一个披上枕巾转来转去的孩子，

　　以为自己是侠女十三妹，

　　我毕竟是小孩。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