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天窗(蒋方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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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天窗：　儿童的天空

　　我认识三个人，同学们把他们叫着〃亲嘴大王〃。

　　第一个是W，七岁，性别：男。长得像个大胡萝卜。我只亲眼看过一次他亲别人。下了课，我在教室里看见许多同学像炒股票一样挤作一团，原来W正在亲一个男同学。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亲着了没有。

　　再说J吧，七岁，性别：男。长得像个圆圆的桃子。下了课，J把张雪追得到处乱跑，追她干什么呢？原来他要亲张雪呀！这件事是我听同学说的。不过他只当过一阵子亲嘴大王。

　　再说C吧，八岁，性别：女，长得像个穿裙子的包菜。这个包菜只爱亲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杨聪。一般包菜是不会唱歌的，但这个包菜就会，每次她起歌时，都要走到杨聪座位前，跟他说说话，再起歌，也不管班里是不是乱哄哄的。下了课，有的时候，C就亲杨聪一口，像一只大花蚊子咬人似的。杨聪对我说：〃C说我是个美男子。〃还说：〃C非常关心我。〃我打不过杨聪的时候，就叫C亲杨聪一口。现在，〃洋葱〃一看见〃包菜〃就吓得直躲。

　　大大的胡萝卜，圆圆的桃子，穿裙子的包菜，为什么要亲来亲去的呢？我想：可能是因为包菜看的电视剧太多了。所以才在学校了扮演女主角。桃子认为这是一种游戏，就和玩〃老鹰捉小鸡〃一样。我听老师问胡萝卜：〃你爸爸呢？〃胡萝卜说：〃没有了。〃可能是他缺少爸爸的吻，所以他要到处寻找love（爱）。

　　〃love〃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电视上老是love、love的？我觉得这个世界上love太多了，可是妈妈却说love太少了。我还打电话问了两个姐姐，一个姐姐说：〃这个世界上love太多了。〃一个姐姐说：〃这个世界上love太少了。〃

　　我简直被他们的回答弄糊涂了。　

　　有一次，我画完画，妈妈叫我去洗手间洗笔，我洗着洗着就玩起水来了；妈妈在厨房里边做饭边喊：〃方舟；不要玩水了；赶快洗笔吧！〃我说：〃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看见。〃妈妈说：〃我背后长了一只眼睛呀！〃我急忙跑出来，说：〃蹲下，让我看看。〃结果，我一个眼睛也没有找到，我就对她说：〃你骗人！〃但是有些事又让我不得不相信她背后长了一只眼睛。

　　比如说，我在床上躺着，把头垂在床下，就像电视上表演杂技一样倒立，我故意喊：〃救命啊〃妈妈并不来救命，只是隔着一面墙叫道：〃不要再喊救命啦，把你的头抬起来吧！〃还有一次，妈妈把新发的书给我说：〃你不要在自行车上看书，好吗？〃我说：〃好。〃后来我忍不住，刚看了一页，妈妈就一边骑车，一边头也不回地叫我把书合上。有时候，妈妈睡觉的时候也知道我蹲在墙旮旯里看书。我真想找一块布，把我妈妈背后的眼睛蒙住。

　　我发现妈妈背后的眼睛有一个奇特的作用，就是像一个枪口，光瞄准我的坏习惯．不瞄准我的好习惯。其实呢，妈妈背后没有长眼睛，我喊救命的那件事呀，是妈妈听出我仰着头，发出的声音像鹅叫一样。

　　也许世界上的母亲背后都长着眼睛，因为她们时时刻刻都在〃监视〃自己的孩子，关心自己的宝宝。　

　　我从二岁半开始认字。为了让我快快地认字，妈妈想了很多办法。第一个办法是：给我买看图识字卡片。妈妈以为这样认字很灵，因为世界上所有的家长都是这样教小孩学认字的。妈妈发现我真〃聪明〃，两天就把卡片全认完了。后来妈妈才知道，我光认图不认字，一把图蒙上，我就是个彻底的文盲。第二个办法是：妈妈自己画看图认字卡片。妈妈把图画得小小的，把字写得大大的，这样我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字上去，这个办法还真灵，可是妈妈说太烦人了，因为她每天都要画，而且有的意思还画不出来，比如说〃什么〃、〃就〃。第三个办法是：妈妈把我白天认的字，晚上写出来，贴在床头，每天晚上认几个，这样不到一个月，我就可以认很多的字了。当我认了二百多个字的时候，我就开始进入自己看书和认白字的时期。

　　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来接我回家，我东张西望地认字，我一眼就看见幼儿园办的〃家长园地〃，我就跟妈妈说：〃妈妈，你看，这儿有个家长园他。〃我看书的时候，发现有个〃驴土小姐〃，觉得非常奇怪，妈妈以为我在念民间童话，过来一看，原来是〃护士小姐〃。我把〃做在本子上〃，认成〃做花本子上〃，把〃太阳升起来了〃，认成〃太阳开起来了〃，把〃歇会儿吧〃，认成〃歌会儿吧〃。我看天气预报，把〃汕头〃读成〃仙头〃，〃桂林〃读成〃蛙林〃，反正妈妈叫我〃白字小姐〃。有一次坐公共汽车，路边的招牌被我一路念过去，看到〃芳姿商场〃，我大叫道：〃芳婆商场！为什么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叫做'芳婆商场'。〃坐在我旁边的乘客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把嘴里的矿泉水呈喷射状射了出来。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妈妈的同事在〃鹿回头酒店〃结婚，我妈为了显示我认的字多，就让我给大家念念招牌上的字，我大声说〃鬼回头〃，惹得新娘对我瞪了三分钟。

　　一个人总是有当〃白字小姐〃或〃白字先生〃的时代。不过，这个时代对我来说，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摆脱〃白字小姐〃的称号。看电视上的字幕，我才知道〃轶事〃的正确读音，我一直以为是〃软事〃呢；去年我才突然发现，〃善良〃的〃善〃是四横，我写成三横竟然写了十年，也没有人发现　

　　我一直对我们班的班长不满意，因为他学前班时是班长，所以上小学后一直是班长，而他的成绩还远不如我，我就一直幻想着自己是班长。

　　今天，终于圆了我的班长梦，原因是这样的：班长上课玩弄扑克牌，被人告发了，老师说让他反省反省，所以就换我当临时班长。

　　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妈妈高兴得眼睛和眉毛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说：〃呦，班长是管什么的呀？〃我说：〃是开会和喊起立的。〃妈妈说：〃那要喊出个名堂来。〃

　　于是我和妈妈在家里练起来，妈妈喊：〃上课！〃我喊：〃起立！〃练了几下，妈妈就有点不耐烦了，说：〃行了行了，通过了。〃

　　可是过了几天，我就巴不得旧班长快点反省过来，要问为啥，我是临时班长，就是不如他经验丰富，比如上思品课，老师喊：〃上课！〃我还没反映过来，同学们都自动站起来了，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班长，于是喊了声：〃起立！〃这时，旧班长也喊了，他的声音很洪亮。老师说：〃你们班怎么这样啊？〃第二节上美术课，我干脆不喊了，谁知他这回长了记性，也不喊了。幸亏美术老师脾气好，没计较那么多。

　　下课了，我想找他商量一下，下节课究竟是谁喊，谁知他主动找到我，递给我一个本子，我翻开一看，原来是班长记上课纪律的记录本，我实在是不想要，因为我这个人很注意人缘关系，害怕得罪一个人，就算记了，最终也是要擦掉的。我找了个借口，说：〃我还是个临时班长呢，还是你记吧。〃他说：〃说不定我永远被撤掉了。〃我说：〃但我不是真正的班长耶！〃说完，一溜烟地跑了。隐隐约约地听到他笑着说：〃这种人！〃好象丢了一样宝贝失而复得了。

　　我的班长梦只做了一个星期就破灭了，有一次早读，老师把我叫了过去说：〃你喊起立的声音太小了，还是让他喊吧。〃我如释重负地跑到他面前说：〃老师不让我喊了，还是你喊吧。〃　

　　冬天到了，一天中午，蒋玲姐姐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蒋方舟，你冬天写字手冷吗？〃我说：〃冷又怎么样？〃她说：〃你快来我家，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再见！〃我就来到现场，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绿色的写字板。蒋玲姐姐把我的手放在写字板上说：〃暖活吗？〃我说：〃暖和又怎么样？〃蒋玲姐姐说：〃既然暖和你就买吧！〃原来姐姐是商场推销，想赚我的钱呀！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姐姐的阴谋诡计。

　　下午姐姐给了我一叠子传单，让我帮她推销，赚小朋友的钱。我猜自己在班里学习还可以，就像一块香香的肉骨头，小朋友们都想团结我，正好，我可以乘机推销。我先问我的朋友小芳：〃你冬天写字手冷吗？〃她说：〃不冷！〃我万万没想道，我的推销一开始就不顺利。接着，我又问当时的体育委员小鑫：〃你写字的时候手冷吗？〃他回答说：〃冷，不过我搓搓手就行了。〃我想：不买算了，把你的手给搓烂也不关我的事。我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小天：〃你写字手冷吗？冷了怎么办？〃他回答说：〃冷，冷了没办法。〃我马上给了他一张传单说：〃你买一个电热写字板吧，拿着这张传单可以打折。还可以参加作文竞赛呢。〃他说：〃那我爸爸妈妈不让我买呢？〃我回答：〃你就说，爸爸我写字手好冷啊。哭着闹着不吃饭。〃

　　过了几天，我怀着喜悦的心情来到蒋玲姐姐家，我一进门就喊：〃我推销了一块！〃姐姐却像一根苦黄瓜似的说：〃我以后再也不搞什么推销了。第一，我赚不了什么钱；第二，受气；第三，我爸我妈不同意。〃我一听，她爸正像〃八婆〃一样乱吼乱叫，大概意思是让她专心学习。把我吓得跟小白兔见了大灰狼似的撒腿就跑。

　　这次推销的成果是：蒋玲姐姐的妹妹我，买了一块。姐姐说，这可是优惠价。

　　我对家人说：〃以后谁再提到推销，我就跟谁急！〃我妈妈一口咬定说：〃不可能。一个人要想有出息，一辈子都离不开推销自己。〃　

　　八十八是个吉利的数字，也是我在一次数学考试中小小失误的分数。

　　当拿到数学卷子时，我两耳轰鸣，有一种要睡觉的感觉，我拿着试卷反复地看，就像看一张宣布我被砍头的圣旨一样，接着，我便想到了妈妈打我的镜头，也许是我多虑，我都想到了她会把我卖到谁家去。

　　回到家里，我犹豫了好久，吃晚饭时，终于张开金口，装着轻描淡写地说：〃妈妈，告诉你一件事。〃妈妈不知是何喜事，笑咪咪地说：〃什么事呀？〃我表面高兴心里难过地说：〃我数学考了八十八分。〃只见妈妈的笑容僵着，又像哭又像笑，样子可笑极了。我想她大概是又生气，又想表现出自己是个好妈妈吧。

　　妈妈说：〃把卷子拿来。〃我看得出妈妈是压着气，不一会，彗星就要撞地球了。出乎意料，她竟然没有打我小兔子都到手了，狼还不下口。她稀里哗啦签了名字，仍然接着看电视。、并说：〃我不告诉你爸爸，他要揍你的。〃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但是接连几天，他们夫妻俩都对我冷嘲热讽的。

　　比如今天中午，我本来兴高采烈的；可妈妈说：〃方舟，今天我发了八十八块钱，和你考的一样。〃说完，又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捂住嘴。好象说漏了嘴一样。我警惕地看了爸爸一眼，不知他听见没有，继续做他的饭。

　　爸爸果然听见了，说话就像没熟的杨梅，又甜，又酸，又带刺。他笑咪咪地说：〃方舟，你数数外面的香肠有几根。〃我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理他。他就自言自语地说：〃八十八根。〃我才不按他的〃剧本〃往下演呢，我装傻，〃哦〃了一声。

　　吃着吃着，妈妈忽然神经兮兮地说：〃我给你出一道应用题。〃我想她数学学得又不好，肯定出一道简单的题，就拿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谁知道她说：〃碗里有八十八颗米，吃掉了八点八颗，吃掉的是碗里的几分之几？〃有这么荒唐的应用题吗？我怒发冲冠，放下勺子就冲到床上，一头栽到被子上。

　　唉！英雄做事英雄当，要他们大人瞎操心个啥。也许我该把这个卷子藏起来，做个永久的隐私。

　　我长到八岁半，一次彩虹也没有见到，但我亲身经历过一次沙尘暴。

　　那一次，我们学校开运动会，三年级正在跑接力赛；很快就该我们二年级跑了。我很紧张，真希望我们班能跑赢。这时，一阵狂风像扫地一样像我们刮来，因为跑步把操场的土跑得很松，所以灰尘格外大，弄得我们眼睛都睁不开了。有些同学跳起来喊：〃白云来了，白云来了。〃我抬头看看，那儿是什么白云呀？天上只露出了一点点灰白色，其他的地方都被黄沙占领了。主席台上的广播稿一下子满天飞，像放了一大群白鸽子。老师连忙让我们回教室，一些人也赶紧把主席台上的桌子、凳子搬回去了。

　　回到教室，还能看到外面许多红的、黄的、白的塑料袋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看上去像放节日气球，有点怪怪的。同学们纷纷议论，有的同学说，一定是〃奥特曼〃里面的怪兽来了；有的同学科学一些，他说，几亿年前地球和魔鬼星球撞了一次，这回要撞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