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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十二楼 清 李渔-第29部分

小说: 十二楼 清 李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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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替他捏造之理,只得权词以应,说:“我出银子买你,就该姓我之姓;如今是你出银子买我,如何不从主便,倒叫你改名易姓起来?你既姓姚,我就姓你之姓,叫做‘姚小楼’就是了。”姚继虽然得了父亲,也不忍自负其本,就引一句古语做个话头,叫做“恭敬不如从命”。

  自此以后,父子二人亲爱不过,随小楼喜吃之物,没有一件不买来供奉他。小楼又故意作娇,好的只说不好,要他买上几次,换上几遭,方才肯吃。姚继随他拿捏,并不厌烦。过上半月有余,小楼还要装起病来,看他怎生服侍,直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方才吐露真情。

  谁想变出非常,忽然得了乱信,说元兵攻进燕关,势如破竹,不日就抵金陵。又闻得三楚两粤盗贼蜂起,没有一处的人民不遭劫掠。小楼听得此信,魂不附体,这场假病哪里还装得出来?只得把姚继唤到面前,问他:“收布的资本共有几何?放在人头上的可还取计得起?”姚继道:“本钱共有三百余金,收起之货不及一半,其余都放在庄头。如今有了乱信,哪里还收得起?只好把现在的货物装载还乡,过了这番大乱,到太平之世再来取讨。只是还乡的路费也吃得许多,如今措置不出,却怎么好?”小楼道:“盘费尽有,不消你虑得。只是这样乱世,空身行走还怕遇了乱兵,如何带得货物?不如把收起的布也交与行家,叫他写个收票,等太平之后一总来龋我和你轻身逃难,奔回故乡,才是个万全之策。”姚继道:“爹爹是卖身的人,哪里还有银子?就有,也料想不多。孩儿起先还是孤身,不论有钱没钱,都可以度日。如今有了爹爹,父子两人过活,就是一分人家了,捏了空拳回去,叫把什么营生?难道孩儿熬饿,也叫爹爹熬饿不成?”小楼听到此处,不觉泪下起来,伸出一个手掌,在他肩上拍几拍,道:“我的孝顺儿呵!不知你前世与我有什么缘法,就发出这片真情?老实对你讲罢,我不是真正穷汉,也不是真个卖身。只因年老无儿,要立个有情有义的后代,所以装成这个圈套,要试人情义出来的。不想天缘凑巧,果然遇着你这个好人。我如今死心塌地把终身之事付托与你了。不是爹爹夸口说,我这份家私也还够你受用。你买我的身价只去得十两,如今还你一本千利,从今以后,你是个万金的财主了。这三百两客本,就丢了不取,也只算得毡上之毫。快些收拾起身,好跟我回去做财主。”姚继听到此处,也不觉泪下起来。当晚就查点货物,交付行家。次日起身,包了一舱大船,溯流而上。

  看官们看了,只说父子两个同到家中就完了这桩故事,哪里知道,一天诧异才做动头,半路之中又有悲欢离合,不是一口气说得来的。暂结此回,下文另讲。 

第三回 为购红颜来白发 因留慈母得娇妻
 
  尹小楼下船之后,问姚继道:“你既然会趁银子,为什么许大年纪并不娶房妻小,还是孤身一个?此番回去,第一桩急务,就要替你定亲,要迟也迟不去了。”姚继道:“孩儿的亲事原有一头,只是不曾下聘。此女也是汉口人,如今回去,少不得从汉口经过,屈爹爹住在舟中权等一两日,待孩儿走上岸去探个消息了下来。若还嫁了就罢,万一不曾嫁,待孩儿与他父母定下一个婚期,到家之后,就来迎娶。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小楼道:“是个什么人家,既有成议在先,无论下聘不下聘,就是你的人了,为什么要探起消息来?”姚继道:“不瞒爹爹说,就是孩儿的旧主人,叫做曹玉宇。他有一个爱女,小孩儿五六岁,生得美貌异常。孩儿向有求婚之意,此女亦有愿嫁之心,只是他父母口中还有些不伶不俐,想是见孩儿本钱短少,将来做不起人家,所以如此。此番上去,说出这段遭际来,他是个势利之人,必然肯许。”小楼道:“既然如此,你就上去看一看。”及至到了汉口,姚继吩咐船家,说自己上岸,叫他略等一等。不想满船客人都一齐哗噪起来,说:“此等时势,各人都有家小,都不知生死存亡,恨不得飞到家中讨个下落,还有工夫等你!”小楼无可奈何,只得在个破布袱中摸出两封银子,约有百金,交与姚继,道:“既然如此,我只得预先回去,你随后赶来。这些银子带在身边,随你做聘金也得,做盘费也得。只是探过消息之后,即便抽身,不可耽迟了日子,使我悬望。”姚继拜别父亲,也要叮咛几句,叫他路上小心,保重身子。不想被满船客人催促上岸,一刻不许停留,姚继只得慌慌张张跳上岸去。

  船家见他去后,就拽起风帆,不上半个时辰,行了二三十里。只见船舱之中有人高声喊叫,说:“一句要紧的话不曾吩咐得,却怎么处!”说了这一句,就捶胸顿足起来。你说是哪一个?原来就是尹小楼。起先在姚继面前,把一应真情都已说破,只有自己的真名真姓与实在所住的地方倒不曾谈及;只说与他一齐到家,自然晓得,说也可,不说也可。哪里知道,仓卒之间把他驱逐上岸,第一个要紧关节倒不曾提起,直到分别之后才记上心来。如今欲待转去寻他,料想满船的人不肯耽搁;欲待不去,叫他赶到之日,向何处抓寻?所以千难万难,唯有个抢地呼天、捶胸顿足而已。急了一会,只得想个主意出来:要在一路之上写几个招子,凡他经过之处都贴一贴,等他看见,自然会寻了来。

  话分两头。且说姚继上岸之后,竟奔曹玉宇家,只以相探为名,好看他女儿的动静。不想进门一看,时事大非,只有男子之形,不见女人之面。原来乱信一到楚中,就有许多土贼假冒元兵,分头劫掠,凡是女子,不论老幼,都掳入舟中,此女亦在其内,不知生死若何;即使尚存,也不知载往何方去了。

  姚继得了此信,甚觉伤心,暗暗地哭了一场,就别过主人,依旧搭了便船,竟奔郧阳而去。

  路不一日,到了个码头去处,地名叫做仙桃镇,又叫做鲜鱼口。有无数的乱兵把船泊在此处,开了个极大的人行,在那边出脱妇女。姚继是个有心人,见他所爱的女子掳在乱兵之中,正要访她的下落,得了这个机会,岂肯惧乱而不前?又闻得乱兵要招买主,独独除了这一处不行抢掠。姚继又去得放心,就带了几两银子,竟赴人行来做交易。指望借此为名,立在卖人的去处,把各路抢来的女子都识认一番,遇着心上之人,方才下手。不想那些乱兵又奸巧不过,恐怕露出面孔,人要拣精择肥,把像样的妇人都买了去,留下那些“拣落货”卖与谁人? 

  所以创立新规,另做一种卖法:把这些妇女当做腌鱼臭鲞一般,打在包捆之中,随人提取,不知哪一包是腌鱼,哪一包是臭鲞,各人自撞造化。那些妇人都盛在布袋里面,只论斤两,不论好歉,同是一般价钱。造化高的得了西子王嫱,造化低的轮着东施嫫姆,倒是从古及今第一桩公平交易!姚继见事不谐,欲待抽身转去,不想有一张晓谕贴在路旁,道:“卖人场上,不许闲杂人等往来窥视。如有不买空回者,即以打探虚实论,立行枭斩,决不姑贷!特谕。”姚继见了,不得不害怕起来。知道只有错来,并无错去,身边这几两银子定是要出脱的了:“就去撞一撞造化,或者姻缘凑巧,恰好买着心上的人也未见得;就使不能相遇,另买着一位女子,只要生得齐整,像一个财主婆,就把她充了曹氏带回家中,谁人知道来历。”算计定了,那走到叉口堆中,随手指定一只,说:“这个女子是我要买的。” 

  那些乱兵拿来称准数目,喝定价钱,就架起天平来兑银子。还喜得斤两不多,价钱也容易出手。姚继兑足之后,等不得擡到舟中,就在卖主面前要见个明白。及至解开袋结,还不曾张口,就有一阵雪白的光彩透出在叉口之外。

  姚继思量道:“面白如此,则其少艾可知,这几两银子被我用着了。”连忙揭开叉口,把那妇人仔细一看,就不觉高兴大扫,连声叫起屈来。原来那雪白的光彩不是面容,倒是头发! 

  此女霜鬓皤然,面上鄃纹森起,是个五十向外六十向内的老妇。

  乱兵见他叫屈,就高声呵叱起来,说:“你自家时运不济,拣着老的,就叫屈也无用,还不领了快走!”说过这一句,又拔出刀来,赶他上路。

  姚继无可奈何,只得抱出妇人离了布袋,领她同走到舟中,又把浑身上下仔细一看,只见她年纪虽老,相貌尽有可观,不是个低微下贱之辈,不觉把一团欲火变作满肚的慈心,不但不懊侮,倒有些得意起来,说:“我前日去十两银子买着一个父亲,得了许多好处;今日又去几两银子买着这件宝货,焉知不在此人身上又有些好处出来?况且既已恤孤,自当怜寡,我们这两男一女都是无告的穷民,索性把鳏寡孤独之人合来聚在一处,有什么不好?况且我此番去见父亲,正没有一件出手货,何不就将此妇当了人事送他,充做一房老妾,也未尝不可。虽有母亲在堂,料想高年之人无醋可吃,再添几个也无妨。”立定主意,就对那老妇道:“我此番买人,原要买个妻子,不想得了你来。

  看你这样年纪,尽可以生得我出,我原是个无母之人,如今的意思,要把你认做母亲,不知你肯不肯?”老妇听了这句话,就吃惊打怪起来,连忙回复道:“我见官人这样少年,买着我这个怪物,又老又丑,还只愁你懊悔不过,要推我下江,正在这边害怕。怎么没缘没故说起这样话来?岂不把人折死!” 

  姚继见她心肯,倒头就拜。拜了起来,随即安排饭食与她充饥。

  又怕身上寒冷,把自己的衣服脱与她穿着。

  那妇人感激不过,竟号啕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又对他道:“我受你如此大恩,虽然必有后报,只是眼前等不得。如今现有一桩好事,劝你去做来。我们同伴之中有许多少年女子,都要变卖。内中更有一个,可称绝世佳人,德性既好,又是旧家,正好与你作对。那些乱兵要把丑的老的都卖尽了,方才卖到这些人。今日脚货已完,明日就轮到此辈了,你快快办些银子,去买了来。”姚继道:“如此极好。只是一件,那最好的一个混在众人之中,又有布袋盛了,我如何认得出?”老妇道:“不妨,我有个法子教你。她袖子里面藏着一件东西,约有一尺长、半寸阔,不知是件什么器皿,时刻藏在身边,不肯丢弃。你走到的时节,隔着叉口把各人的袖子都捏一捏,但有这件东西的即是此人,你只管买就是了。”姚继听了这句话,甚是动心,当夜醒到天明,不曾合眼。第二日起来,带了银包,又往人行去贸易。依着老妇的话,果然去摸袖子,又果然摸着一个有件硬物横在袖中,就指定叉口,说定价钱,交易了这宗奇货。买成之后,恐怕当面开出来有人要抢夺,竟把她连人连袋抱到舟中,又叫驾撑开了船,直放到没人之处,方才解看。

  你道此女是谁?原来不姓张、不姓李,恰好姓曹,就是他旧日东君之女,向来心上之人。两下原有私情,要约为夫妇,袖中的硬物乃玉尺一根,是姚继一向量布之物,送与她做表记的;虽然遇了大难,尚且一刻不离,那段生死不忘的情份,就不问可知了。这一对情人忽然会于此地,你说他喜也不喜!乐也不乐!此女与老妇原是同难之人,如今又做了婆媳,分外觉得有情,就是嫡亲的儿妇,也不过如此。

  姚继恤孤的利钱虽有了指望,还不曾到手,反是怜寡的利息随放随收,不曾迟了一日。可见做好事的再不折本。奉劝世人,虽不可以姚继为法,个个买人做爷娘,亦不可以姚继为戒,置鳏寡孤独之人于不问也。 

第四回 验子有奇方一枚独卵 认家无别号半座危楼
 
  却说尹小楼自从离了姚继,终日担忧,凡是经过之处,都贴一张招子,说:“我旧日所言并非实话,你若寻来,只到某处地方来问某人就是。”贴便贴了,当不得姚继心上并没有半点狐疑,见了招子,哪有眼睛去看?竟往所说之处认真去寻访。

  那地方上面都说:“此处并无此人,你想是被人骗了。”姚继说真不是,说假不是,弄得进退无门。

  老妇见他没有投奔,就说:“我的住处离此不远,家中现有老夫,并无子息。你若不弃,把我送到家中,一同居住就是了。”姚继寻人不着,无可奈何,只得依她送去。只见到了一处地方,早有个至亲之人在路边等候,望见来船,就高声问道:“那是姚继儿子的船么?”姚继听见,吃了一惊,说:“叫唤之人分明是父亲的口气,为什么彼处寻不着,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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