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西施 作者:盛琼-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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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美姐是最没用的,命也不好,你将来要找的姑娘可千万别像我呀。我看,要像
就应该像那个观音菩萨,一脸的福气,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贵相。”
“天哪,我哪有那本事呀? 娶那样的媳妇回家,那就只能在家里摆着、供着了。”
志强的一句话,把两人都逗乐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飞花似的散漫,蝉翼般的
轻盈,放松的,亲近的,没有刻意找话的拘谨,也没有寡言冷场的压抑,时间一晃
就过去了。
车子驶到武汉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大城市的空气里带有一种苍茫的味道,灰尘的味道,人的味道,一闻,就能感
觉到一种庞大的气势,一种迫近的压力了。灯光越来越密集,像是欢迎他们的一串
串彩球。看到那些灯光,阿美长长地舒了口气,伸伸腰,做了几次深呼吸。孙志强
扫了她一眼,挺了挺后背,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坐车的比我这个开车的还累呀
?”阿美说:“那是啊,你不知道吧,我一路上都为你捏着汗呢,这么远的路,我哪
里敢放松一下啊? ”“开长途,对我来说,那还不是家常便饭了? 阿美姐,我看你
也是个爱操心的人。”孙志强嘴里虽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感到暖暖的,有一种类
似于受宠的舒坦劲儿。他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卫生的小旅馆,把阿美安顿好,
自己还要赶到提货公司的仓库去卸货。他们约定,明天两人都抓紧时间,各忙各的
事,把事情办妥,后天一早,孙志强再到这家旅馆的门口,把阿美接回去。阿美千
叮咛万嘱咐地让孙志强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好休息,然后目送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自
己的视线里。那一刻,她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牵挂,就像一个母亲和自己的儿
子临别前的心情。躺在旅馆简陋的单人床上,阿美想了很多七七八八的事,头脑里
东一片云西一片雨的,不连贯的思绪,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等阿美重新见到孙志强的时候,竟有点久别重逢般的欣喜了。两人不过分别了
才一天,但眼睛里都跳动着一些快乐的火花。“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吧? ”他们不约
而同地问,问完,又相视大笑。
孙志强将阿美买的两大包衣服,提到驾驶室里放好。阿美瞧着他的背影,目光
变得比水还要柔软,那里面有依恋,有亲近,还有一点疼爱。阿美一早出门,已经
给孙志强买好了早点。两人就坐在车里吃。热气腾腾的豆浆装在一只大搪瓷杯里,
阿美叫孙志强喝,她自己只喝水壶里的开水。包子咬开来,馅也不一样。志强吃的
是香喷喷油滋滋的肉包子,而阿美吃的却是清淡寡白的菜包子。
志强明白她的心意,心里热乎乎的,也知道她的性格,就没有跟她谦让了。吃
饱喝足,阿美拿毛巾让志强擦了手和嘴,又下车收拾一番,这才高高兴兴地上了路。
孙志强把阿美送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志强帮阿美把那两大包衣服
从车上卸下来,准备搭上志红一起回家。可是店里只有大英和小英。两人一人抱着
一本杂志,在店里坐着看小说。阿美忙问她们志红去了哪里。大英说,志红吃过晚
饭后,就被“兵哥”和他的一帮朋友叫走了。阿美忙叫大英去“兵哥”的游戏厅里
找一找,看看志红在不在那里。大英答应着一声就跑开了。孙志强对阿美说,我妹
妹就是这么个野性子,屁股上像安了弹簧,坐不住,人到了你这里,你要好好管管
她,要打要骂都随你便。阿美笑着说,你别把这么一件烫手的任务交给我,她那么
大的人,我又不能把她拴在身上。正说着,大英和志红就回来了。一看到阿美,志
红兴奋地嚷嚷着,要翻看那两袋装着新衣服的大包袱。阿美看看志强的脸色,赶紧
说,你快跟你哥回去吧,你哥都累坏了,这些新货你明天再来看。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阿美正在床上收拾,小英凑上来,神经兮兮地问:“妈妈,
交际舞是什么样的呀? ”
“交际舞? 你怎么想到交际舞了? ”阿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听志红姐姐说,交际舞就是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女的跳,特别简单特别好玩
的那种,妈妈,你会不会跳? ”
“什么乱七八糟的舞,我不会跳! 你可别听志红乱说,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呀? ”
“怎么是乱七八糟的舞? 志红姐姐说,这种舞以前是外国的贵族绅士才跳的,
很高雅的。兵哥带她参加过一次舞会,跳的就是这种舞。你都不懂! ”小英嘟着嘴,
很失望的样子。
“小英,我可跟你打个招呼,志红她考不上大学,只能当待业青年,你可不要
受她影响。她还喜欢和兵哥那种人在一起玩,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呀? 我不是她妈妈,
管不了她,但我是你妈妈,我可管得了_ 你。”
“老土! ”小英低声地吐出这两个字,转身离开了。
阿美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见小英走了,也没再追问。等躺到床上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天奔波下来,骨头都快散架了。
“阿美时装屋”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了。有些顾客甚至是慕名而来的。当然,也
有冲着阿美来的。
那是小街上一些游手好闲的男人。他们没事的时候,爱在阿美的店里转转,和
阿美搭讪几句无聊的话,有顾客来买衣服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帮帮腔,捧捧场,
把那些正在试穿新衣服的女人都夸成了一朵花。对于这些人,阿美虽然有点嫌烦,
但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真真假假地应付着。晚上,他们会经常邀请阿美去打麻将,
阿美就拿两个女儿做挡箭牌,但叫得次数多了,偶尔也去摸一把。牌桌上,他们轮
番拍着阿美的马屁,有时还占点嘴上的便宜,个别大胆的,趁着洗牌的时候,摸摸
阿美的手,或者装作不注意的样子,干点蹭一下,捏一下,轻轻地撞一下之类的小
勾当,阿美也就装糊涂,把那种表面上的和气维持了下去。阿美知道,一个店的生
意是需要人气的,这些人也算是她的“人气”,他们既可以做做帮衬,又可以当当
宣传员。虽然他们都怀有那么一点“贼心”,但到底没有“贼胆”的,自己也就能
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生意好了,阿美就有时间想想其他的事了。
她抽出几个晚上,到林雪原的单身宿舍里,帮他把床单、被里、蚊帐都拆洗了
一遍,把他房间胡乱堆着的报纸书籍也清理干净了。她还把墙壁上贴着的那些发黄
的旧报纸撕下来,让林雪原买来一卷白纸,两人一起动手,重新糊了墙。从前的家
具明显不够用了,阿美叫林雪原又从单位里领来一只书架,两只木凳,两人把家具
重新摆了摆,让林雪原的宿舍来了个彻底的“旧貌换新颜”。阿美左看右瞧,还不
满意。她特意跑到商店,扯了一段印着淡淡竹叶图案的蓝布,自己动手给他缝了一
扇窗帘。窗帘一拉上,宿舍的气氛立刻温馨起来。本来,林雪原并不想搞这种大动
作的,他觉得宿舍嘛,就是个人待的地方,干干净净的,能坐能躺能休息,就已经
很不错了。无奈阿美比他“讲究”,硬逼着他搞了这些“工程”,他一直暗暗地觉
得有点麻烦呢。可是,等“工程”一完工,林雪原环顾着自己的“新居”,不知为
什么,竞起了一点新皇帝登基似的满足感来。他这才感到阿美的话有道理了。
看来,同样都是过日子,同样都是生活,然而每个人过日子、安排生活的本领,
那真有天壤之别呀。
他对阿美又感激又愧疚,搓着手,冲着她呵呵傻笑。
那一天晚上,两人已经将一切收拾停当了。
林雪原微微红着脸说:“你看,你帮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又没什么好送给
你的——这样吧,你说说看,你都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我送给你。”
阿美跟林雪原交往了几次后,觉得这个男人总有一些奇怪的语言,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举动。
这些奇怪细想想,其实也不算什么标新立异的东西,相反,它们也是平常和朴
实的。可是,这平常和朴实一反映到林雪原身上,就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感
觉了。那大概就是一点呆气吧? 难怪人家在背后叫他“林呆子”呢。阿美说不上那
是好还是坏,只是觉得有些不习惯。她想,人家毕竟是知识分子嘛,可能知识分子
说的想的做的,就是跟我们这些没知识的不太一样啊。想到这里,她突然起了一点
顽皮之心,就开玩笑地说:“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呢——”
话还没说完,阿美就看到林雪原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起来,她呵呵一笑:“我
喜欢天上的云,地上的风,这些,你能送给我吗? ”
林雪原这才听出阿美话中的玩笑口气,他也笑了:“阿美,没想到,你还挺调
皮的呀。”
阿美眨眨眼,继续跟他开玩笑:“怎么是调皮? 我说的是真的。你自己刚刚说
的话,就想反悔呀? ”
林雪原被阿美弄得有点发窘了:“可是你喜欢的是天上的云,地上的风呀,我,
我——”
“你不是说,我喜欢什么你就送我什么吗? 我喜欢的就是天上的云,地上的风
呀。”阿美看着林雪原的表情,越发觉得有趣了。她说这些话时,带着一点不符合
自己年龄的任性和撒娇来,是那种恃宠邀宠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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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阿美一瞬间呈现的那种类似于少女的神态。林雪原有些呆了。不过,就在
这时,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在他的头脑里闪了一下。对呀,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啊。
他微微一笑,卖了一个关子:“阿美,这个星期天,你有时间吗? 我们在哪里见个
面,到时候,我就会把你喜欢的东西送给你的。”
这回轮到阿美诧异了:“我喜欢的可是天上的云和地上的风呀,你能把云摘下
来,你能把风包起来吗? ”
“哈哈,我向你保证,我决不食言! ”
等阿美和林雪原再见面的时候,阿美见他剃了个新头,穿了一套深蓝色的镶着
白边的球衣球裤,一双白球鞋,虽然他的脸色还是有些焦黄的,两鬓也有星星的苍
白,但人显得精神了很多,像是修了枝剪了叶的冬青树一样。只不过他鼻梁上架着
的那副深度眼镜,跟这一身打扮显得有些不相适应。“怎么啦? 你这是要去打球吗
?”
“打球? 我哪里是去打球? 我是要给你送礼物啊。”
“礼物? ”
“你不是要天上的云和地上的风吗,那你就跟我走吧。”林雪原推推鼻梁上的
眼镜,一副得意的表情。
“你到底玩什么鬼名堂嘛。”阿美有点发急了。
林雪原见阿美真有点发急的样子,哈哈一乐,从木柜顶上取下一只蝴蝶形的彩
色风筝,递给她:“这就是你要的天上的云和地上的风呀。走,我带你到体育场放
风筝去! ”
阿美吃惊地睁大双眼。天哪,这个“林呆子”,他居然想到,要带着她一起去
放风筝! 年纪一大把的人要去放风筝?!是的,放风筝,这不是她童年时代一个怀了
那么久的美丽的梦想吗? 她见过别人放,见过别的孩子手里牵着线儿,迎着风儿跑,
那时候,她或者蹲在池塘边洗衣服,或者拿着镰刀在山上砍柴火,她羡慕他们,羡
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可是她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只风筝,也从来没有放
过,她甚至连这个想法也说不出口。那时家里太穷,一点点零用钱都是从鸡屁股里
抠出来的,父母哪有闲钱给她买这个? 又哪有闲情给她扎这个? 于是,这个梦想便
埋在她的心里,一埋就埋了那么多年,埋得太深了,她也就忘了它。可是,等她长
大了,结婚了,做妈妈了,等她的孩子长到七八岁光景的时候,有一天,老沈突然
买回来一只风筝,还兴高采烈地带着全家人去公园里放了。那是他们家屈指可数的
几次上公园玩的记忆。那天,孩子们玩得很疯,像小马驹一样撒着欢地跑,老沈领
着她们玩,她自己则坐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看他们,看头上越飞越高的风筝。那时,
天上有白云,身上有阳光,脸上有风,耳畔有丈夫和孩子们的欢叫声……若不是林
雪原拿出一只风筝来,她恐怕早就忘了这些往事了。
现在,阿美看着一只风筝,漂亮的崭新的蝴蝶形的风筝。她确实看到了云,看
到了风。她还看到了那些不知消失到哪里去的往事。她的心不知道是酸楚还是甜蜜,
悲喜交加的,真的是风起云涌的感觉了。一只风筝,承载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