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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白鲸-第4部分

小说: 白鲸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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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夜里九点了。我正考虑睡觉的问题。


  大约人从本性上就是反对与不相干的人同床的,即使是亲兄弟。如今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客店里同一个陌生的标枪手同床,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当水手就得和别人同床吗?哪儿的事呢!水手们在船上只不过是睡在一个房间里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床、自己的被,你即使赤身而卧也不会有人妨碍你的。


  想到这儿,我已经忍无可忍了。这个标枪手的衣服一定很脏……


  “喂,老板,算了,我就在凳子上凑合一宿吧!跟别人同床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可以。只是这凳子上没什么可铺的!”


  说着,他摸了摸凳子面粗大的木节。


  “不过,等一会儿,贝壳佬,我的酒柜里有一把刨子,可以刨一刨!”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酒柜边儿上,低头找出那把刨子来,用一块破布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走回来卖力地刨起凳子来。


  刨花飞舞,老板咧着嘴傻笑,像个大猩猩。很快刨子碰上了一个极硬的大木节,怎么用劲也刨不动。


  “算了,别刨了!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凳子刨成软床。”


  他又笑了,还是那种张着大嘴像头大猩猩的傻笑。


  收拾好满地的刨花以后,他又去忙别的了。我一个人坐着呆呆地想着什么。


  许久,我才回过神来。量了量那凳子,发现它还不够长,加上一把椅子就行了。又看了看,发现它又太窄了。房子里倒还有另一把凳子,可两个凳子高度不一样,拼起来是不行的。


  我把凳子搬到墙边上,让它和墙之间留下一条缝,这样凑合着可以躺下了。


  躺下后马上又起来了,因为有一股风从破窗户缝儿里如刀一般地冲进未,正对着我的头!


  该死的标枪手,他上哪儿去了?啊,对!我为什么不能趁他没回来时先占领那张床呢?把门反锁上,睡得沉沉的,怎么敲也醒不了!


  这主意不错。不过,就怕明天早晨一开门那个标枪手迎面给我一拳!


  怎么办!在这样寒冷的夜晚,我除去与陌生人同床以外就别无选择了?也许那个标枪手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坏呢!相见以后,也许我并不那么厌恶地与他同床呢!


  可左等右等他也不回来。


  “老板,那标枪手每天都是后半夜才回来吗?”


  “啊,不不不,他可是只早更鸟,早睡早起,一向如此。不过,今天晚上说出去卖东西了,谁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啊!”


  说完,他又像只猩猩似的笑了起来。


  “他去卖什么?”


  “卖他的头。”


  “什么?”


  “头。”


  听到老板这样回答我,我不禁心头火起。


  “够了,别以为我是什么嫩芽芽,扯什么淡?”


  “扯淡?你说我扯淡还是说他的头扯淡还是他扯淡?”


  “你也许不是什么嫩芽芽儿,不过,如果让他知道了你这样说他,他会把你烤成枯枝败叶的!”


  老板把火柴棍当成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这样说。


  “那我会砸烂他的头!”


  我有些怒不可遏了。


  “行了,已经给砸烂了!”


  “什么?砸烂了?你说砸烂了?”


  “是的,这可能就是他卖不出去的原因。”


  “好啦,老板,别扯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鬼话了。这只能增加我对我的‘床友’的厌恶。你最好还是好好跟我讲一讲,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一个去卖自己的头的人,在我看来非疯即傻,跟这样的人同床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忍受的。”我又说:


  “如果真是这样,我可要去告你这个明知他是个什么人,还安排我跟他同床的人!”


  “噢,爱生气的小伙子,不开玩笑了,这标枪手来自南洋,他的那些头是用香料制成的玩意儿,他卖得只剩下一个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卖出去,因为明天是礼拜天,别人都去做礼拜,他在街上卖人头就不像话了。


  上礼拜日就是我拦住他没让他拎着那些头上街的!”


  “那,老板,这个标枪手一定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吧?”


  “这个,房租他都是按期付的。”


  “行啦,你不用担心,上床去睡吧!那张床是我跟萨尔的婚床,在床上打滚都没问题。后来小沙姆、小约翰我们四个人睡那张床都没问题!”


  “有一回,我做了个什么好梦,高兴地翻身,把小沙姆给踹下去了。萨尔无论如何也不要那张床了!”


  “好了,来吧,我给你点上灯。”


  我还是有点犹豫。


  老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突然大叫;“啊,现在已经是礼拜日了,我敢保证,他今儿晚上不回来了,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抛锚了!”


  “来吧,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上了楼,进了一间冰冷的小屋。那张床确实很大,够四个标枪手并排睡的。


  “好喽,你可以安然入梦了。”


  他把蜡烛放在那又当桌子又当洗脸架的船上用的破柜子上,一转身,走了。


  我翻开被褥看了看,还凑合。


  屋子里除了这张床和那张破柜子几乎就别无它物了。墙角里扔着一个水手包,那可能就是标枪手的衣箱了;旁边还有一张捆起来的吊床,一块粗糙的壁炉上隔板画着一个人,在捕鲸鱼;几个奇形怪状的鱼钩和一把长长的标枪是这屋子里最后几件东西了。


  不过,很快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东西。像个门帘似的一张毯子。毯子四边镶着一些叮当响的饰物,正当中开着个洞。我试着把这穿在身上,湿漉漉的,很沉。


  很难想像,那个标枪手穿上这样一件奇怪的衣服招摇过市!


  我迫不及待地往下脱这毯子,情急之中扭了一下头,酸疼酸疼的。


  我呆坐在床上,想像着这个怪模样的标枪手的形象。


  脱了外衣,接着想。


  衣服都脱了,又想了一阵。


  感到一阵冷意,这才回过神儿来。想想他这么晚了肯定不回来了,我也就不再多想了。吹了蜡烛钻进被子里,听天由命吧。


  褥子很硬,不知道里面装的是玉米棒子还是瓦片,翻来覆去总是找不准一个不硌得慌的好地方。


  好不容易要进入梦乡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丝烛光移上楼来!


  坏了,坏了,标枪手回来了!那个无法无天的人头贩子!


  可我没动,我下了决心,不跟他打招呼,除非他先跟我说话。


  他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拎着他的“头”,走进屋来。


  他没朝床这边看,把蜡烛放在地板上,伸手去解他的水手包。


  我很想知道他长的是一副什么模样,可他蹲在那儿,半天也没回头。


  终于,他扭过头来了:一张可怕的脸,说黑不黑,说红不红,左一块右一块儿贴得满脸是膏药似的东西。


  这一定是跟人打架留下的痕迹!


  他站起身来时我才看清,不是膏药,而是涂上去的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脑子飞快地转着,终于想起以前听来的一个故事:一个白人捕鲸者被什么鬼地方的土著抓了去,刺了一身花纹,丑陋之至。


  这个标枪手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呢?不过,这也没什么,这不能说明他是个坏人啊!


  可阳光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一个白人晒成紫铜色啊,在他脸上的那些色块之外的地方不就都是紫铜色吗?


  他蹲在那儿掏摸了半天,立起身来时,手里拿着一把斧头烟斗、一个海豹皮的皮夹子。他把这两样东西往那张破柜子上一扔,摘下了他的獭皮帽子。


  天啊,他的头上寸草不生,是个秃子!可是,在头顶正中,却梳着一个小髻!


  太吓人了,如果不是他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门,我会一下窜出门去的。


  怎么办?跳窗户吧,可窗户看样子是钉死了!


  我并非什么胆小鬼,可这个卖人头的紫色怪物太让人费解了,无知造成的恐惧可以让人神经错乱的。


  现在不是我不跟他说话了,而是没有勇气跟他说话了。


  他根本没发现我的存在,还在脱衣服,胳膊、胸膛、腿都露了出来,到处都是脸上那种可怕的色块。他像一个从战场上逃出来的人,九死一生的身体上满目疮痍。


  他一定是南洋的什么野人土著,搭上了一条捕鲸船,跑到这儿来了!


  我浑身一抖:这个人头贩子,卖的也许是他亲兄弟的头呢!那,那他会不会看上我的头呢?


  我看了一眼柜子上的斧头烟斗,差一点喊出声儿来。他正在进行动作,使我因为好奇而暂时抑制了一些恐惧。


  他找到刚才我试了试的毯子衣服,摸摸索索地从那上面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人偶像来。


  那小偶像驼着背,像个刚生下来的黑娃娃。这让我联想到了那用香料制成的人头,这个婴孩是不是也是用真正的娃娃制成的呢?


  很快我就打消了自己的这一丝可怕的疑惑,那小东西在烛光下亮亮的,反射着一种磨光了的木头才会有的光泽,是木制的。


  这时候,那家伙走到壁炉旁,揭开纸板,把那个小偶像放到了被烟熏得很黑的烟道里。


  这是他的神龛,或者说是教堂。


  我眯着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从毯子的口袋儿里抓出一把刨花来,小心地放在他的圣像面前,又把一块破面包放在了刨花儿上,然后用蜡烛引着了火。


  火苗由小而大,剧烈地燃烧起来。他伸手去拿那火堆里的面包,一伸一缩,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拿了出来。


  他飞快地在两只手里颠来倒去地颠着那块显然是烫手的面包,撞掉上面的灰恭敬地呈到了那尊小圣像前。


  可那黑黑的小东西似乎对硬面包不感兴趣,动也不动一下。而他似乎对此已习以为常,只管哼哼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大约是圣歌吧。


  他一张嘴唱,脸就扭曲成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模样。


  圣礼终于做完了,他吹灭火,伸手拿出那个小木头人来,顺手塞进了口袋里,就像猎人很随便地把什么小猎物扔进背篓里。


  看着他完成了这一系列古怪的动作,我知道下一步他就要上床睡觉了,这可怎么办?就像要碰上鬼一样,我无论如何也要喊出一句话来了!


  只一刹那间,他已经叼上了那把斧头烟斗,喷出一大口烟来,去熄灯了!


  啊,这个叼着斧头烟斗的野人就要上床了!


  我狂叫了一声,蹦了起来。


  他也随着吼了一声,伸过手来要摸摸我是什么东西。


  我哆哆嗦嗦地说了一通,说的什么,自己也不太明白。而且一边说一边滚到了墙角里,想尽量躲开他。


  “你说,你是哪儿来的鬼?说啊,再不说我宰了你!”


  他舞动着那闪着亮儿的斧头烟斗,咆哮着。


  “阿,老——板!彼德——科芬,老——板!快来人啊!救命啊!”


  我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


  “你是谁,你这个混蛋,看我怎么宰了你吧!”


  他又舞起了斧头烟斗,带着火星的烟末儿向周围飞舞着,我觉得衬衣好像让它给点着了。


  谢天谢地,就在此时,科芬拿着灯走了进来。


  我就像落水的人看到了救人的船,没命地向他扑过去。


  “噢,别怕别怕,魁魁格不会伤害你的。”


  老板笑容可掬地说。


  “行了,收回你的笑吧!你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这个标枪手是个吃人的土著呢?”


  “嗨,我以为你明白呢!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在城里卖人头!”


  “行啦,快睡吧,没问题。”


  “魁魁格,我们彼此都十分了解,这个人今晚上与你同睡,好吧?”


  “知道了。”


  魁魁格叼着斧头烟斗,坐到了床上。


  “你可以上床了。”


  他用烟斗向我点了点,撩开了一角被子。


  他的举止现在看来还真有点礼貌呢!尽管他浑身上下都是那可怕的花纹,但这并不说明他就是个坏人啊!刚才我怕了,他也在怕我呀!


  与其跟一个烂脏如泥的基督徒睡,还不如同这个神志清醒的吃人土著同床呢。


  “老板,请你让他收起他的烟斗,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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