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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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荷格,听见了没有,我给你九十分之一的拆账!”
“怎么样,这么小的拆账,在南塔开特的标枪手里算是破天荒了!”
我们大步进了船舱。
我的心里快活极了,魁魁格和我,已经都是这船上的一员了。
法勒拿出合同来,对我说:“那个刮荷格是不会写字的,是吧?我说刮荷格,该死的,签字还是画押?”
魁魁格早就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了,他一点也不怯场,他拿过笔来,在合同上指给他的位置上,画上了和他胳膊上刺的图案一样的符号。
比勒达船长自始至终在旁边凝视着魁魁格的一举一动,最后,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魁魁格面前,从自己那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来,那书上题着:“末日来临,或曰万勿迟延。”他把这书放到了魁魁格手中,热切地盯住他的眼睛,说:“小魔鬼,我一定要为你尽我的责任,因为我是这条船的大股东,我有义务也有权利关心这船上水手的灵魂!我郑重地请求你,放弃你以前的信仰,不要再做异教徒,不要再当恶魔的奴隶,趁如今上天的惩罚尚未到来,回头是岸啊!脱离苦海吧,我的孩子!”
比勒达的口音中夹杂着水手腔、家乡土语和《圣经》上的话,显得有几分刺耳。
“行啦,比勒达,别念叨啦,别再糟蹋我们这位优秀的标枪手了!”法勒船长显然有自己的看法,他接着说:
“标枪手虔诚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会丧失胆量的!而一个没有胆量的标枪手是一文不值的。”
“记得以前那个小伙子纳特·斯旺因吧,他是当时这地方数一数二的标枪手啊,可自从他听了人家布道以后,他就完了!他的灵魂不能再忍受残忍,看见鲸鱼就吓破了胆,他怕,怕万一出了事船沉入亡,大家都完蛋!”
“法勒,法勒!你别再亵渎神灵地胡说八道了,恐怕你比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对死亡的恐惧的滋味吧!”比勒达挥动着手臂,开始大声反击。
“这么说话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上回在日本海,三根桅杆都被台风吹到海里去了,你没有想到死神和末日吗?”
“够了,比勒达!当时大家想的只是船要沉了,船要沉了,谁还有时间去想什么死神和末日?”
“想想吧,三根掉进海里的桅杆不停地撞击着船帮,打雷一样响!海水像倾盆大雨似的浇在我们头上,谁能想什么死神和末日?”
“亚哈船长和我非但没有想死,而且一直在想生,怎么生!怎么救大家的命!”
“要赶紧竖起那应急的桅杆来,要赶紧把船开到最近的一个港口里去,要保住船上每一个人的生命……这就是我们当时的所思所想!”
比勒达显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系上上衣的扣子,在甲板上来回地走着,偶尔停注,若无其事地盯着在中甲板上补帆的几个帆工,看上一会儿,再低下头捡起一块碎布片儿或者一截断绳头之类的东西。
他的工作是有益的,否则那些东西也许会被糟蹋掉的。
19.以利亚
“哈,船友,你们当上那只船的水手啦?”
就在我和魁魁格离开“裴廓德号”,走上码头时,有人突然这样问了我们一句。
我停下脚步,注意地看了一下这个人:他穿得很脏,一手指着“裴廓德号”的方向。
“是不是,当上了那只船的水手?”
“你说的是‘裴廓德号’吗?”
我争取着时间,又注意地观察了一下他缀满了补丁的裤子和脖子上黑布似的白围脖,以及他脸上那像汹涌的波浪般的天花。
“是的,就是那条船。”
“没错,刚签了约。”
“把灵魂也押上了吧?”
“什么?”
“啊对,也许你们没有灵魂!不要紧,就我所知,很多人都没有灵魂。这里再一次地祝他们一帆风顺吧!灵魂,就是一辆马车的第五个轮子啊!”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的船友!”
我真有点莫明其妙了。
“啊,他已经补足了缺额了!”
陌生人又咒语般地说了这么一句,在“他”字上说得特别重。
“魁魁格,走吧,这家伙一定是什么鬼地方逃出来的,颠三倒四地说些个鬼话!”
“别走!船友,你说得不错,你还没见到老雷公吧?”
“什么老雷公?”
我几乎要肯定他是个疯子了。
“亚哈船长。”
“谁?亚哈船长!”
“没错了,在老水手里,人们都这么叫他。你还没见过他,是吧?”
“没有,听说他病了,可能快好了吧?”
“快好了!哈哈哈!”
陌生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他要是好了,我的这条左胳膊也就能好了!”
“你了解他?”
“关于他,他们没跟你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只说他是个好人,好船夫,捕鲸好手。”
“说的不错,千真万确,可是,可是他一声令下,你就会跳起老高来!他走一步,咆哮一声;咆哮一声,走一步,而你呢,你不得不一步步向后退!”
“在别人眼中亚哈船长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你还不知道他在合恩角曾经像死人似的躺了三天。”
“当然,你就更不知道他把吐沫吐到银葫芦里的事了,还有上次航行中他丢掉的那条腿的故事。你们都不知道吧?是的,没有人告诉你们,全南塔开特也没几个人知道。”
“不过,那条腿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一条大鲸鱼吃了他的腿!”
“朋友,你讲这些是什么意思?你的脑子是不是出了点小毛病。你刚才讲的亚哈船长失去一条腿的事,我们很清楚。”
“很清楚?真的?很清楚!”
“是的。”
这个叫化子似的人,凝视着“裴廓德号”,略事沉吟,一挥手,说:
“你们已经上了船、签了约,成了那条船上的水手,是吧?”
“约当然要签,该签的吗,该怎么办就要怎么办,当然办了也不会怎么样。”
“事情已经铁定了,你们要跟他一起远航,反正总得有人要出海的啊!”
“好啦,祝你们好运气!愿那说起来也是神圣的苍天,保佑你们吧!很抱歉,耽误你们时间了。”
“够了。请你直截了当地把你要说的话说出来吧!这么神头鬼脑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未免有点骗人的嫌疑了吧!”
我很不客气地说。
“噢,讲得很好,我最喜欢别人以这种方式讲话。像你这样的人他最需要!好啦,再会吧,船友们!”
“噢,对了,等你们上船以后请你代为转告,我已决定不当他们的水手了!”
“哈,我说船友,你用这套把戏是骗不了我们的,装着神秘兮兮的,谁都会!”
“好吧,祝你们好运!”
“本来运气就很好嘛!走吧,魁魁格,离开这位半疯子吧!”
“不过,我还想问一问,你的尊姓大名?”
“以利亚。”
“以利亚!”
我默默地重复了一下,便和魁魁格一起离开了这个叫化子似的老水手。我们俩一致认为,他不过是个骗子,没有得逞!
说到这儿我下意识地一回头,突然发现他竟在后面跟着我们!我没有告诉魁魁格我的发现,还照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前进。
我们拐了个弯儿,他也跟着拐了过来,他这无疑是在跟踪我们!不过,他要干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闪烁其辞的话、“裴廓德号”、亚哈船长以及他失去的那条腿、我们签的合同……我心中将这些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还是理不出头绪来。
为了判定一下这个以利亚是不是真的在跟踪我们,我拉着魁魁格走到了路边,看着后面走过来的他。
他却旁若无人地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好像根本没看见我们俩。
20.慈善姑妈
数日之后,“裴廓德号”上呈现出一片忙碌景象:帆布、绳索等一应需用之物都陆续搬了上来。
法勒船长可能从来也没离开过船,他在监视着船上的所有准备工作。到码头上采购的事就由比勒达负责了。他们和那些被雇来干活儿的人一样,每天都一直工作到很晚。
在我们签约以后的第二天,岸上各个旅店便都接到了通知,让“裴廓德号”的水手们把行李送到船上去,因为开船的日期是不定的,也许明天就走。
我和魁魁格把行李送上船以后,又返回岸上的旅店,我们计划开船时再上船。不过,即使他们通知你要开船,你上了船,船却要好几天以后才能开。因为船上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临时想起来就又得延期开船。
捕鲸是一项远离尘世的事业,一去数年,锅碗瓢盆、食品药品以及衣物都要拿上够三年用的。
而且,捕鲸船出海作业的危险性最大,小船、圆木、绳索、标枪都要有备用的,连船长也有一位后备的。
负责准备这些东西的,是比勒达船长的妹妹,一个小老太婆。她是个很干练的人,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地往船上搬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牛肉、面包、淡水、铁桶、燃料、钳子、餐巾、刃叉、锤剪……
这是一位以慈悲为怀的老人,她以她的善心和体贴入微的行动,关怀着船上的每一个人:这回她手里拿的是厨房里用的一罐酸菜,下一次她拿着的又是为大副记航海日志而准备的一大扎鹅毛笔,再下一回拿着的则是给得风湿病的人护腰用的法兰绒……
大家都叫她“慈善姑妈”。给人以爱是她一生的生活准则,何况这船上还投着她劳碌一生积攒下来的几十个银元呢!
比勒达和法勒自然也没闲着:比勒达身上带着一个船上需要物的清单,每当一样东西运上船,他都要在清单上相应的位置打个勾儿;法勒则在不停地东游游西看看,看到有什么不顺他的眼的地方,便要咆哮一顿。
我和魁魁格几乎每天都要上船上去一次,问问准备的怎么样了?亚哈船长的健康恢复了吗?他什么时候能上船?我们又什么时候能开船?
法勒和比勒达每次都说准备的差不多了;亚哈船长已经恢复了健康;随时都可能上船,我们随时也都可能开船。
噢,我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了,试想一下,你就要和这条船一起扬帆入海,可以说你的生命在几年之中就完全交给这条船了,可直到现在,你还没见过能主宰这条船的命运的人一面!
人类的疑虑往往是在他已成为局中人时最为强烈,可面对这无奈的局面,他自己却还要自欺欺人地加以掩饰。
我现在就处在这样一种境地。
最后的通知终于来了,“裴廓德号”明天的某一个时候将准时出发。
21.登船
第二天早晨,我和魁魁格早早地来到了码头上,天刚蒙蒙亮,大概还不到六点钟吧。
“我说魁魁格,前面好像是有几个水手在向咱们的船猛跑吧!”
“我想太阳一出来船可能马上就开,快点吧!”
“且慢!”
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一个人的两只手搭在我和魁魁格的肩上,同时他的身子也挤到了我们俩的中间,是以利亚。
“就要上船?”他问。
“你最好把手拿开!”
我一点也不客气地说。
“走开吧!”
魁魁格说。
“你们不是上船吗?”
“我们是上船,这与你有何相干,你不觉着你有点失礼吗?”
“不不,我没有这种感觉。”
以利亚平静地说,同时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俩。
“好了,以利亚,请让开,我们要走了,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你们要走吗?早饭前就回来吧!”
“真是个疯子!魁魁格,咱们走!”
“嗨!”
我刚走了几步,站在后面的以利亚又吆喝起来。
“别理他,咱们走。”
我招呼着魁魁格。
可是以利亚又悄悄地跟了上来,他拍了拍我们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