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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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葛褚哈见他这么一个品秩低下的官员,竞敢对鳌中堂如此不逊,发作道,“谁要你来报甚么信,你回去听参罢!”
“你是谁?”胡宫山挑衅地问道:“今日在下要见的是鳌中堂,你这等见识浅薄之人不配与我答言!前明之弘光、大清之多尔兖、吴三桂,在下都曾见过几面,只少见你这副肮脏的嘴脸!”他说的这三个人除吴三桂地位与鳌拜相当之外,其余二人身世显赫,在座的无人能比,而胡宫山却淡淡说来,毫不介意,怎不叫他们动容失色!葛褚哈更是尴尬难堪之极。
那胡宫山眼看再无人与他对答,便径自来至桌前,操起一双筷子,捞起冷盘“孔雀开屏”的“孔雀”脑袋直往嘴里塞,并向椅子上一坐,大嚼起来,旁若无人地赞道:“好,有味远客先!怎地鳌中堂也不让我老胡?”
鳌拜与班布尔善四目对视了会,起身离座斟了一大杯“玉壶春”,递到胡宫山手口,笑道:“好,有国士之风!老夫倒失敬了!”胡宫山满不在乎地接了酒一饮而尽,笑道:“鳌中堂没有小家子气!”说着信手将吃剩下的骨头向地下一抛,鳌拜留心看时,竞牢牢嵌进青砖地的四角缝间,挤得四块砖稍稍离位。鳌拜不禁心下骇然:“嚯!先生内外功双修,实在可佩服得很。”班布尔善也凑过来道:“胡先生,昔日清风楼上我们曾同饮,也算是老相识了吧!我也敬你一杯。”胡宫山来者不拒,端起杯来也是一饮而尽。
鳌拜看他酒过三杯,才开口问道:“胡先生,不是我信不过你,舍弟穆里玛并非等闲之辈,带兵千人围一小店,怎么就能失手被擒?”
“此一时彼一时也,剿‘贼’反被贼剿的事自古有多少!”胡宫山拉起台布,擦了嘴边和手上的油垢,从怀中取出从戈什哈身上搜来的那封信递了过去,回过头来,又接着大吃特吃,嘴里不住地哼道:“熊掌与鱼兼而得之,余之福也。”说着便瞧瞧葛褚哈。葛褚哈瞧不得这等模样的人,气啉啉地别转了脸。
这边鳌拜就着烛光看那封信,脸色越来越严竣。班布尔善也凑过来,仔细看时,的确是讷谟亲笔所书。信上说有一位武功极为高强的老者已被乱箭射死,三叔穆里玛身陷敌手,却不曾提到“老三”是否也被围在其中。
班布尔善目光闪烁,盯着胡宫山,“胡先生,池心岛上都围了些什么人?”
胡宫山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常到山沽店去,那几个我都熟。店主何老板,还有几个伙计,都是本份人。你们要剿的‘贼’只怕是不在网中。”
鳌拜道:“那他们为何不杀我兄弟穆里玛?”这的确是点睛之语。说这话时,鳌拜目中凶光四射,他认为,康熙若不在岛上,众人极有可能杀掉穆里玛夺路突围。现在他既不逃,又不杀人,就是个大大的疑点,不问清这一点,便不能下决断。
胡宫山满嘴油腻,“穆大人值钱呗!”抬头看着鳌拜道,“想拿他换大人的掌上明珠。”
又是一语惊人,周围顿时是死一般寂静。济世阴沉着脸说道:“先生真是无所不知,敢问您是什么人,又是谁派你来的?”
“老三手下的小魏子请我来此帮这个忙!”胡宫山毫不踌躇,昂声答道。
“老三!”鳌拜急问:“哪个老三?”
“中堂这就明知故问了。‘老三’就是老大老二的弟弟,大门外头还有个‘老四’——他不愿进来,在那等着呢——难道只许中堂和诸位大人整天老三老三的叫,老胡叫上一声又有何妨?至于小魏子你们都熟,就不必多说了吧?”
一听这话,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对答。葛褚哈忍不住一个箭步窜上来,揪住胡宫山的衣领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你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
胡宫山哪里将他放在眼里!顺手在他左腿弯的穴道上捏了一把,葛褚哈噗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胡宫山忙双手掺扶道:“啊哟!大人为问这么一句话行此大礼。可不敢当!不才胡宫山,太医院一个六品供奉,哪能经受得起。”说着在他背上轻拍一掌解了穴道。济世见葛褚哈双眼流泪,吃惊之余又觉好笑,忙装作咳痰掩饰了过去。葛褚哈满面羞惭,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班布尔善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遂笑道:“依先生之见,这事该怎样了结?”
“您是聪明人,岂不闻‘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明珠交我,还你一个穆大人。”
“明珠死了。”班布尔善脸色一变,冷冷说道。
“那穆大人也活不了。”胡宫山站起身来打一个呵欠,说道:“好,郝老四还在外头等着,我该走了。”
“哪里哪里!”班布尔善连忙阻住,“和先生取笑嘛,拿一个明珠换回穆大人,岂有不肯之理?”
“我素知鳌中堂、班大人绝世聪明,哪能做出‘明珠死了’这等蠢事呢?”胡宫山又稳稳坐下,“咱们与其在这儿斗心眼儿,绕圈子,让穆大人在那儿受罪,不如爽快点议个办法才是。”
鳌拜想了半天,终于开口了:“把明珠交给你,我却不能放心,这怎么办呐?”
胡宫山呵呵大笑,屋中人无不听得毛骨惊然:“久闻鳌中堂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果不其然!”他笑声陡止,“即请中堂选一能将押送明珠,老胡在前,他们在后。如有变故,便一刀砍去,有何为难?”班布尔善和鳌拜交换了一下眼色,鳌拜一眨眼,算是答应了。
正在这时,花厅中门“嘭”地一响,忽然大开。葛褚哈带着十几个戈什哈,刀枪明亮,满面凶气地立在当中,双手在胸前一拱道:“胡先生本领高强,请赐教几招再去,没有先生,照样能换回穆大人来!”事出意外,满厅人顿时呆住。
胡宫山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伍子胥曾经吹萧乞于吴市,韩信也不免受人跨下之辱,你又何必为方才一跪而耿耿于怀呢?”说完站起身来双手抄于背,迈着方步悠然自得地走来走去,脚下的青砖一块一块地纷纷断裂。
鳌拜知道,葛褚哈决非他的对手,就是大家一齐攻上,也未必能留得住他,不如卖个顺水人情,断喝一声:“放肆!胡先生乃是我的客人,退下!”
班布尔善觉得葛褚哈面子上大难堪,将眼一转有了主意,忙笑着:“葛兄,何必计较一时的得失,就派你和这几个带着明珠去办吧!”
“着!”胡宫山朝鳌拜一笑,“班大人这话中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葛大人您可要三思啊!”鳌拜将手一挥道:“就这么办吧!”
三十九 湖心岛飞舟换人质 虎坊桥长夜弛遐思
葛褚哈带了一哨人马,随着胡宫山向白云观山沽斋而去,这时讷谟正在窝火呢。他被史龙彪弄到池子里,灌了一肚子水冻得浑身直打战。虽然射死了史龙彪,可是三叔穆里玛被人押在岛上,攻不能攻,退不能退,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眼见得天色将晚,派去报信搬兵的人还未回来,更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他咬咬牙心一横,正要举起号旗命令兵士全力攻击,忽觉肩头有人用手一拍道:“慢!”回头看时,一个人站在面前,却不认识。只见他面孔蜡黄干瘦,身着兵士号衣,便将眼一瞪喝道:“你干什么?”
“将军稍安毋躁,”那人道,“我是班布尔善大人差来的。这儿有封信,将军一阅便知。”
讷谟就着火把将那信拆开只见上面写道:
讷谟世兄鉴:白云观池心岛之事,中堂已获悉。现贼首已遁逃,无须再攻。特拜托胡先生携明珠,换回穆里玛大人。请从速办理,迟则误矣!至嘱至嘱!
信后却不具名,但讷谟常常代替鳌拜拆阅信件,一望便知系班布尔善的亲笔。
看见讷谟拿着书信只顾出神,胡宫山催促道:“讷谟大人,此事十万火急,魏东亭即将统御林军来援,距此最多只有四里地,换人退兵越快越好!”讷谟还是放心不下,眉头一挑问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没有我不知道的!”胡宫山冷笑道,“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明珠就带在店外,这事还不明白,请快向对岸喊话:“讷谟这才把信揣在怀里,对着池心岛喊道:“喂!那边打头的听着,瞧着穆大人面子,我也不来为难你等,拿你们的明珠换了穆大人来,我就撤兵!”
犟驴子方要答话,穆子煦拽了他一把,高声向对岸喊道:“谁能信你这一套?”
胡宫山忙高声插言道:“伍先生、何先生!有我胡宫山作保可成,你们的明珠大人就在店门外,马上就到!有葛褚哈陪着,安全得很!”说着便独自下了筏子,叫兵士们都上岸去。
伍次友听了“胡宫山”三字,很不得要领,何桂柱却听魏东亭说过胡宫山妙手疗圣疾的故事,扯扯穆子煦的衣袖小声道:“是自己人。”
穆子煦也知道这段往事,不过,胡宫山是不是“自己人”他还吃不准。但是就眼下这种情势看,断然拒绝他,显然是不明智的。于是沉着地点头说道:“伍先生,就叫他过来吧?大不了中计罢了,不让过来他们要是硬攻咱们也是个死,叫他来吧!”这里穆子煦招了招手,胡宫山只用脚尖在岸边石头上一点,那筏子便箭一般地掠水而过。讷谟见胡宫山有如此功力,很是惊疑,便回头吩咐:“请葛褚哈大人把那个明珠带来!”
胡宫山上了池心岛,看了一眼捆成一团的穆里玛,屁股上还扎着一枝箭,微笑问道:“哪位是伍先生?”
伍次友从人后走出来,拱手一揖道:“学生便是。”
“久仰久仰!”胡宫山忙还礼道:“先生受惊了。虎臣弟也有一信在此。”穆子煦晃亮了火摺子,方欲看时,对岸不知哪个冒失鬼“嗖”地射来一箭,犟驴子大吃一惊,扑了过来掩护伍次友。那胡宫山却不慌不忙地一抬手把箭抓在手中:“怎么,想死么?”随手一甩,那箭呼啸着又飞回对岸,只听一个兵土“啊哟”一声。这一手亮得双方都大吃一惊,犟驴子暗想:此人功夫不在师父之下!
伍次友展开了信就着光亮看时,上面一色钟王蝇头小楷,正是魏东亭代龙儿抄功课的笔迹,伍次友是极熟悉的。上面写道:
伍先生台鉴:三日违颜,不料遭此大变!令先生受惊,过在虎臣,今由胡先生与班布尔善商定,以穆里玛交换明珠,并可保先生平安!
东亭顿首
伍次友看完这封信舒一口气,眼圈儿红红的,泪水不禁流了下来,说道:“魏贤弟的主意甚好,就按他说的办罢。”
胡宫山一抬手叫道:“讷谟大人,请将明珠用筏子送过,就在池中换人!”
片刻之间,两边准备停当,只见对岸两个兵士用担架抬着明珠下了筏,由讷谟亲自送了过来,这边胡宫山给穆里玛拨掉了插在屁股上的箭,解开金丝软鞭,搀着他上了筏子。——那穆里玛连惊带疼,再加上四肢麻木,着实连一步也挪不动了。——到了池当中,讷谟和胡宫山互相跃上对方筏子,胡宫山手不撑篙,仍用脚尖发力将讷谟的木筏一蹬,顿时两筏反向而驰。讷谟尚未登岸,但听护送明珠的葛褚哈大叫一声:“弓箭手,给我放箭!”霎时箭如蝗雨般向胡宫山射来。
胡宫山笑道:“小儿如此叵测!”随即站在筏头,将一根软鞭舞得忽忽风响,只见金光灿烂,明晃耀眼,哪里伤得着二人半畏毫毛!穆子煦、犟驴子见状,急忙舞刀挡箭向斜坡岸前接应,将明珠一副担架抬上了岸,安置在假山石后。
四人都凑过来看时,只见明珠面如白纸,气如游丝,口中喃喃有语,却听不出说的什么。伍次友想起结义之情,不觉垂下泪来,拉着他的手轻声呼唤:“明珠贤弟,明珠贤弟!”犟驴子却毫不理会,两眼直瞪瞪地盯着对岸的动静。少时便听对岸讷谟挥手大叫:“放箭上筏!先擒了这几个瓮中鳖!”众弓箭手便一齐发箭掩护,兵士们乱哄哄又跳了上筏子。
穆子煦陡然一惊,暗叫一声:“不好!上当了!”使了一个移形换位法逼近胡宫山,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问道:“我们兄弟与你何仇,为何用这样狠毒的好计?”着反手要点胡宫山腋下穴道。这一举动十分突然,不但胡宫山毫无提防,伍次友、何桂柱、犟驴子也是猛地一惊,愕然地怒视胡宫山。
胡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