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位寡妇-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这个模范哪一点不过硬?她不说虚话光干实事怎么就是落后?王葡萄这才正式进入了省模范大会的名单。
史春喜听了这个消息亲自上猪场找葡萄。他得口把口地教她说话,要不就教她不说话。她一说话还了得,在省里传出去都够得上右倾言论。马上让人想到他这个公社的政治教育水平低。
他见猪场大门紧锁,便从拦马墙往下看。葡萄正在下头的天井窑院里出猪粪。猪场的窑院又大又齐整,还是他哥史冬喜领人挖的。院子边上种了牛皮菜、木蓿,墙上爬着扁豆、丝瓜,地上是南瓜秧子。都是些易活好长,长得快的东西。他笑着喊下面的葡萄:“咋不开门?我还当没人哩。”
她把锹拄在胳膊窝,也笑着说:“我不开门。”
“为啥?”
“你是来端锅不是?”
“炼钢炼完了,谁还要你的锅?”
“炼完了?大炮造出来了?明天你们炼啥哩?我敢开门?”
“你就让我在这上头和你说话?太阳老晒呀!”
他心里咬牙切齿:史春喜呀,你又犯贱了,这不是和她打情骂俏吗?心里想着,嘴巴又来一句:“你可真舍得这么晒我呀?”
她没个正经,村野女子和男人过嘴瘾的样子全出来了。她笑得俏又笑得歹,眯起眼说:“我可是舍不得。”
说着她又干她的活儿去了。
他只好站在三丈高的地位上,把她当上省模范的事说给了她。末了他说:“这回和上回可不一样!上回是乡里的,这是全省的,在郑州住大旅馆,吃好伙食还有杜康酒!”
她把粪倒进了化粪池,扬起头,撩一把头发说:“有黄河鲤鱼没有?光听说了,还没尝过。”
“那还能没有?你可不知道,为了你这个模范名额,我几夜都没睡觉。”他等她问为什么不睡觉,她却不问,只管干她的活儿。“知道为啥?你去年的发言差点把你自个儿毁了。那些话不单不模范,那是落后、消极。这回费气大了,才把你弄上去。我知道你不会在大场子说话……”
“谁说我不会在大场子说话?”她一拧脖子,还恼了。“我啥时怕过大场子?人越多我越说,我人来疯!”
“那种大场子你见也没见过。再说不是啥话都能说的。”
“那啥话不能说?”
“所以呀,你得叫我教教你。”
“你教我听听。”
“这哪是一会儿半会能教会的?我得给你写个讲稿,教你念熟,背在心里。这个模范会了不得,省里领导要参加呢。还要选出全国模范进北京呢!你一句话都不能说错,一个字都不能错。”
他眼睛盯着葡萄的背影。她弓下腰去,那个背影和他十五六岁看见的一模一样,又圆乎又细溜。她蹲下身去,他马上又想到在那荒院地上看到的一行尿渍。又长又直,从她两腿之间出来的。说不定她是个傻女子,她男人没开过她包她也不明白。不然她怎么尿成“一条线”了?……
她听他说完,站直身子说:“这么费气我才当上了模范?”
“不单单我费气,蔡部长也费了不少气。……”“你们咋不来问问我再去费气?那不白费了?我又不去省里。”
“开会你不去会中?模范都得去!”
“我不当模范。”
史春喜没反应过来。她说上一句话时身体又已经弓下去了。他问:“你说啥?”
“谁爱当当去。我可不去省里。”
春喜还想说什么,葡萄大声把他堵了回去:“你们一天也别想叫我离开猪场。谁知道你们会进来干啥?今儿砸锅去炼钢,明儿抓我的猪娃拍相片儿,我一走,你们还不把它们杀杀,卖卖?”
春喜气急了:“谁敢杀社里的猪?”
“你们都不把人当人,还会把猪当猪?我高低不去省里当你们的模范。”
史春喜想,谢谢老天爷,她幸亏不想当模范,不然她去了省里说“你们不把人当人”,祸就闯大了,是给他这公社书记把祸闯大了。他也谢天谢地,她这一番蠢话蠢举证实了她无可救药的愚蠢,史春喜这下不必担心自己再为她发迷症。
她晚上把这些话讲给二大听。二大摇摇头,自言自语:“这孩子,这张嘴。”
她把食堂打回的菜团子给了二大,自己喝掺着野菜的面汤。食堂已经通知大家,麦收前粮食不够,得凑合到麦子下来。二大去年回来,叫葡萄买了两只羊,现在每天早上都挤下一点羊奶。隔一天葡萄把羊奶拿到集市上换一口绿豆面或扁豆面,最不济也能换几把山药蛋。羊好喂,从猪场带些木蓿也够它们吃了。二大这晚吃着菜团子又说:“还有河哩,从草到虫,到鱼到螺蛳,就吃去吧。咱这儿的人笨,吐不出鱼刺,骂鱼腥臭。”
葡萄是黄河边的孩子,小时见过人捕鱼。那天晚上之后,她再来陪二大吃饭聊天时,见二大不再扎笤帚、编苇席,或者打麻绳了。他用她纳鞋底的线编了一张网,他叫葡萄把网拦到河上,一晚上怎么也截下几条鱼来。
葡萄看着那条织得又匀又细的线网,噘起嘴说:“爹,你在这儿给我恁多主意哩!”
“还不如养头猪,猪比你爹有用。”他笑着说。
但她明白他心里可苦。
“猪会陪我说说话,给我拿拿主意?”
“猪还叫你当上模范。”
“模范顶屁。不多一块馍,不多一口饭,我要它干啥?”
“你得陪爹躲到何年何月?”
“躲呗。打日本的时候人家不是躲四川躲那些年?”
“这跟躲日本不一样。”
“咋不一样?反正人家打,咱就躲。打谁也打不长,隔一阵就换个谁打打,打打再换换。换换,换换,说不定事就换得不一样了,就不用躲了。”
“孩子,这回跟过去都不一样。”
六
葡萄晚上把网拴在河上,早起拾了四五条半斤重的鱼。二大和她瞅着鱼发愁,不知打哪儿下手拾掇它们,也不知鱼该怎么做熟。两人把鱼翻过来拨过去,掉下几片鱼鳞来,葡萄突然就想起小时看见母亲收拾鱼的情形。她用手指甲盖逆着鱼鳞推上去,鱼鳞给去掉了一行,露出里面的滑溜溜的嫩肉来。他俩对看一眼,全明白了,用大拇指指甲盖把五条鱼的鳞刮净。地窖里腥得二大气也紧了,喉头收拢,肠胃直往上顶。他一辈子没闻过这么难闻的气味。
“咋做熟呢?”葡萄把鱼尾拎起,偏头看看它们。
“掌上水煮煮?”
“多搁点辣子?”
“有酱油可就美了。老没吃酱油了。”
“有酱油啥都吃着美。”
在大食堂入伙,各家的锅早交出去炼钢了。油瓶挂在墙上,灰土长成了毛,拿起来底朝天倒控,一滴油也控不出来。二大想了会,找出根铁丝,把鱼穿成一串,叫葡萄在下面架上火烤。葡萄用些碎柴把一小堆炭渣烧着,火两边放两个板凳,又把穿鱼的铁丝系在板凳腿上,鱼就悬空在炭火上方。一会儿鱼尾给燎着了,烧成黑炭,鱼身子还在滋滋冒血泡。二大把它们重穿一回,让铁丝从尾巴上过去。不一会响起了鞭炮,两人都往后窜,再看看,是鱼眼珠给烧炸了。二大笑起来:“日你奶奶,想吃你这一口肉,你还放个响呢吓我!”
十个鱼眼珠响成五对二踢脚。葡萄和二大好久没这么笑了。笑得连花狗叫都没理会。听到打门声两人才收敛声气。
“谁?!”葡萄问。
“我。”外头的人大声说。
她听出是史春喜的声音。
“啥事?”她问道,眼睛看着二大的腰杆、胸、肩膀,最后是满头雪白头发的脑袋沉进了地窖。她说:“恁晚啥事?”
“来客了?”春喜在外头问。
“你也算客?”葡萄拿出调笑的音调,一边往台阶上走。“等我给你开门!”幸亏墙头加高了。一般拦马墙齐人肩,伸伸头就能看见下面院子。还是当年和他春喜一块烧砖砌高了墙头。她拉开门栓,见他披一件带毛领的棉大衣,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恁香啊!烧啥待客呢?”
她把他往里让:“你不算客呀,想啥时来就啥时来。”
史书记来的路上对自己有把握得很,绝不会跟她有半点麻缠。现在见她穿着那件补了好些补丁的洋缎小袄,身上马上就活了。他浑身作烧发胀,脸还绷得紧,一口气把地区书记坚持要葡萄去省里参加劳模会的意思说了。他不让自己往她跟前去,他小时就知道离她太近他就发迷。
“我不去。我和你说了。谁爱当模范谁去。”葡萄说。
他眼睛往院子里、屋里看了一遭、两遭、三遭。嘴里却说:“叫你去你得去哩。叫谁去谁都得去。人家是地委书记。”
“地委书记叫我吃屎我也吃?”
“你说你这人,狗肉不上席!”
“狗肉可上席。食堂吃菜团子吃老多天了,看狗肉上不上席!”没说完她自己乐起来。
春喜已经下了台阶,站在院子的桐树下了。“嗬,在做鱼呢。”他看看那串黑乎乎的鱼,笑着说:“咋不把鱼肚子剖开?下水得取出来。我在部队见过炊事班拾掇鱼。”
“我可爱吃鱼下水。”她嘴巴犟,心里却一开窍,原来鱼下水是要掏出来的。
他想,不知她是不是藏了个男人在屋里。他清理了一下喉咙,吐一口痰又用鞋底把痰搓搓,一边笑着说:“别躲啦,出来吧,我都看见啦!”
葡萄问:“你啥意思?”她抹下脸来。
他想她恼起来的模样真俏。“你那墙修再高,能挡住我这个军队里专门爬电话杆的?我听见这院里有人说话,有人笑哩!”
葡萄真恼了,指大门说:“滚。”
“他能来我不能来?”他眼睛戏弄地死盯着她。
史书记恨自己恨得出血:看你轻贱的!她也配你?!她脱光了给你,你都不稀罕!你这么招惹她算干啥?
“他就能来,你就不能来!”葡萄说着就伸手来推他。她的手抓在他大臂上,使劲往台阶那里搡。他也恼了,怎么她还像几年前那样对他?他已经是公社书记了,是全县、恐怕也是全省最年轻有为的公社书记,哪个年轻闺女不想让他抬举抬举?她还把他往外赶?他挣开她的手,兜住桐树转了个圈,就往她屋里去。她藏着个谁呢?五十个村子的男人全扔一锅里炼炼,也炼不出一个史春喜这块钢来。
他进了她的屋,里头漆黑。他从大衣兜里抽出手电就照。鬼影子也没有。他进来之前明明听见有男人声音。
这时葡萄在他身后说:“柜子里哩。”
他觉着堂堂公社书记揭人家柜子好没趣,她“蹭”地一下挤开他,“蹬蹬蹬”走过去,拉开柜门。就是这个柜子,当年做了葡萄的工事掩体,把十七岁的春喜抵挡在外。那是她婆婆陪嫁的柜子,上头雕的梅、兰、竹、菊工法细巧,上的漆都掉差不多了。土改时葡萄硬是把这柜子要到了手。春喜那时还小,不过对这柜子记得很清楚。柜子里装的是几斤麻和一包没纺的花。
“人家书记看你来了,你还摆架子不出来?”葡萄对着一包棉花几斤麻说道,斜刺刺给了春喜一眼。
“谁看呢。”他好没趣。
“咋能不看看?寡妇不偷汉,母鸡不下蛋。”
“我是来和你说开会的事。正经事。”
“可不是正经事。”葡萄拿那种不正经的眼风瞅他。
“地委书记和你认识,我咋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丁书记说,打日本他就来过你家,弄钱弄粮。他说还请过你去他家坐坐哩。你咋没告诉我?”
“地委书记比你官儿大不?”
“敢不比我官儿大?”
他没见过比她更愚昧的女人。大炼钢铁的时候连小脚老婆儿都知道地委书记是多大的官儿。这么愚昧他怎么还是把她搂住了?他这时在她后首,看着她梳头没梳上去的几绺绒绒软发,打着小卷儿,在她后脖梗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身子已在他怀里了。他心里啐自己,你贱呀!就配这种愚昧女人?
她也不动,不挣不蹦跶。脸对着大敞肆开的柜子门站着,任他在她背上来劲,劲头太猛,他一阵阵哆嗦。他的手电熄了,他已和她脸对脸、怀对怀。
他的手又成了十五岁的手,伸进她旧缎袄下面。十五岁那时他的手想干没干成的事,这时如了愿。他的手给摸到的东西吓了一跳,缩一下,再出手成了男子汉的手了。这一对东西咋这么好?让他明天不当书记也愿意。他的手马上就又饥了,要更多的。它开始往下走。走到最底,他差点叫出来:她推我搡我是装蒜呢!他闭上眼,手给淹没了。说不定这女子真是闺女身,自己身子馋成这样她都不明白。春喜把她抱起就去找床。上到床上,他的棉大衣已落到半路,他去捡大衣时,捡回手电。要是闺女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