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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最后一名女知青-第25部分

小说: 最后一名女知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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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块钱。就是说,她用一字一元的商品价格,被迫买了八千元的宣传。而在梅的真正目的,却又不是为了这些,而是为了让在伏牛山下,张家营村那离婚五年的原有丈夫张老师能看见她的成功。
    
    并不知道张老师是否读到了今年知青返城纪念日的那张报纸。意外的收获是:梅在突然之间,收到了数百封的求爱信。这些邮件,被暴涨的邮资贴上特快传递的标记,经过邮电专车,投送到梅的手里时,梅一方面感到回思转念的无聊;另一方面,也感到有喜出望外的收成。说到底,梅是久经风霜后熟透了的女人,在乡下和张老师十余年的夫妻生活,给她留下了永难磨去的印记。夫妻间的和谐恩爱,湿淋淋地浸着她的皮肤。经过五年的奋斗,最终有了今天比较舒坦的日子,干裂的情感,毕竟需要男人的潮湿。虽然明知那些求爱的恋信,都怀有额外的目的,比如对她财产的贪欲。但到底,信上都是一些对她敬仰的火辣辣的语言。久而久之,读那些源源不断的信件,使她终于陷进了恋爱的迷宫,不能不为一部分红艳艳的求爱而心动,不能不在生意兴隆,而自己又有空闲的时候,踏上赴约的途路;去享受一次人生小憩。
    她知道,四十来岁的年龄,是一日中的一个午时,介乎上下午两者之间,小去几岁,便属青春的行列,也在联合国规定的青年年龄限界之中;而再大上三岁五岁,人老肌黄发白,也就完全是风雨末年了。这是一个需要及时抓住一些什么的紧要时刻,比如城市爱情,不抓住便会如失手飞走的鹰,很可能永不再来。那样,留给自己的,就是晚年的满山荒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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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的亚细亚酒楼,坐落在亚细亚大街西端,距驰名中外的亚细亚大商场距离甚近。举头能见亚细亚商场终日飘扬的彩色商旗。而亚细亚大街,自是占了亚细亚商业中心的名利,到那儿光顾的客人,不顺路捎脚,到亚细亚大街浏览,也是一种遗憾。尽管是泛泛地行走,也就给这条街带来了崛起的繁华。初秋的时候,都市里还残留许多春末的气息。公园里的花草,虽已开始凋谢,却仍然挂着、擎着许多绿色、红色。郑州本来是一座绿色城市,国家曾在九五年四月授予它绿色之冠的荣誉称号,旅游观光者,也盛赞它名符其实。香港即将交还大陆的那些日子,港客大批涌进内地中原,见了郑州的绿化,走在成荫的大街小巷,无不对其浓绿感叹。在一个薄雾的早晨,梅的酒楼刚刚打开门房,洒水车从门前缓缓走过,邮递员随后在楼下喝了一声,一个店员接过报纸大叫起来,说梅姐梅姐,登出来了,文章登出来了。梅从楼上走下来,接过报纸看了一遍,压抑了激动,一副无谓的模样走出来,忽然看见秋天黄爽爽地向她走来。街上的桐叶在夜里突然飘落一地,清洁工扫了一遍,依然又铺了一层。门口摆的菊花,叶瓣无奈地零零落下,在酒店门口,洒了满地衰败的颜色,灰蒙蒙一层的伤感。梅立在店前,手里拿着那张知青返城节的报纸,骤然间感到了寒冷。陌生的面孔,一张张从她脸前晃过,像清明节郊野里飘起的一张张坟纸。三日之后,便有一批本市的信件挂号寄来,信上是一律的花言巧语,每一封都装满了人生的游戏和对金钱的红色欲望,血淋淋想同她分享酒店的生意。什么我无限的崇敬你,渴望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什么你使我感到了人生的太阳正冉冉升起,我愿像保姆一样扶持你的衣食住行;什么若能同你结婚,我保证让你获得无限的快乐和幸福……等等等等,几乎如眼下亚细亚大街各商户不约而同播放的《你我都还活在世界上》的插曲,流行的腔调使人感到厌气。开始几日,梅还拆信读信,甚或一个人悄悄地研读。三封五封过去,便品味出每封信不过都是隔夜的茶水,虽浓重却是浓重的寡淡,进口后叫人倒胃。
    毕竟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品尝了无尽艰辛。虽然返城五年,历经挫折和都市对她的儿戏,时至今日,不消说积存下许多黄金白银般的人生经验,却仍不失为单纯而质朴的女子。但若让她轻易信了谁的言语,在梅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其本意并不是为张扬自己,寻找欢爱,安慰寂寞,而是为了让离婚五载的丈夫能从报上知道自己的成功。可是,梅失望了。失望像秋天的黄叶不期而至。整整三个月过去,梅收到本市、本省和山西、陕西、湖北、湖南、安徽、山东、江苏、黑龙江、吉林等省份的信件七百余封,偏偏是没有原夫张老师的只言片语。她想她的成功对他是一种慰藉。想他看了报纸,会写给她一封贺信。可是没有。尽管出身贫寒,从小备尝磨难,辍学、下乡、务农劳作、乡婚、失子、离异,直到九二年才返城,返城后受人讥嘲、戏弄;也尽管有时情绪冷热无常,忽好忽坏;但五年来,她从来不对什么作杞人之忧,命运所指,就努力去做。紧锁双眉、整天价发愁的事,回城后是极少有过。纵然不能说梅完全没有阴郁的一面,但追悔过去,悲叹眼前风景之类的情况,实是从未有过。就连初回城时,从事馄饨营生的那段日子,不时遭到政府一些部门,如工商、税务、卫生、城建等机构的无理掣肘,也不曾有过一声苦叹。
    没有张老师的信件,也就没了。生意不消说得一日日经营下去。省报老君庙学校是准要订的,也许那天他刚好没有去学校教书。不过别人看了,也准会告他,说李娅梅上报了云云。也许他就不教书了。也许别的什么,他看了报纸,只顺手扔到一边。离婚后的一年,通信还算频繁,后就日渐少了,再后来接到一封来信,说他母亲病故了半年,就终于不再来信。去年、即一九九六年,梅曾两次给他寄去四千元钱,说社会已经到了金钱至上的时代,你赶快做些生意,就是乡土社会,就是最为偏僻的张家营子,大概也该大谈经济和信息了吧。他没有回信,他又把她的四千元钱返寄回来。如此看来,他即便读了那省报,不回信也属自然。不再寄希望于什么,收拾了七百多封来信,拆的和没拆的,堆成一堆,准备烧掉,整理俗念几思,不错心儿地经营酒店。可是,准备烧信时,却发现其中有许多杏黄色的信封,上面除了她的邮政编码、通信地址和名字外,均无落款。拆开其中一封看了,仅写着一句话:
    请于星期日到东郊碧沙岗一见。
    又拆一个杏黄色信封,还是:
    请于星期日到东郊碧沙岗一见。
    再拆一个杏黄色信封,仍是:
    请于星期日到东郊碧沙岗一见。
    全都拆了,共十七封,皆是请于星期日到东郊碧沙岗一见。信上无时间,无姓名,信纸也是普通无单位名称的平常方格稿纸。字迹还好,非龙飞凤舞,却端端正正。从邮戳推断,是每周一封来信,周二发出,周三寄到,平信,邮价是本市价格,即阜外普通邮票的一半价格。就是说,写信者是本市人。什么职业,年龄、住址、住房、工资、从事什么第二职业,均是一片空白。也许都在他的第一封来信中写着,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他的第一封来信。信是在梅的住房洗涮间烧的,热暖暖的燃烧的黄色焦味,被严严地关在房里。也许第一封来信丢了。这样的信件丢的不是一封,以至于她常常把同学、朋友的来信也归如此类,顺手扔去而丢失。
    然而,紧接着的几周,别的信件几近断流,这杏黄色的信封,却依旧在周三如期而至,规律得如这个季节的阳光,在早晨六时二十分,准时从窗里爬到她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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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一个秋季,是在信件的往来中流逝的,仿佛渐寒的天气,是由邮局投寄而来。亚细亚大街崛起的繁华,终是不能阻挡季节的降临。路边的法国桐树,黄叶将尽,剩下的三伤两残,枯在弯曲的枝上,不时被商店门口的音响,旋旋地震落下来。这是各店铺开张时候,却有一些仍然闭门关窗。因为在九五年曾有新闻传说,说九七年秋天在中原地带将发生一次日食。九六年新闻媒介的这种报道更甚。到了今年,那就报道得详尽而具体;时间是阳历十月,农历九月初一,大约上午九时许。至于是日全食、日偏食、日环食,还要到日食时才能确证。因为即将降临的日食奇观,使许多商家纷纷关了店门,坐车到黄河边的邙山岭上,以求站得高,看得远,一旦是日偏食或日环食时,都市因高楼而不能观望,而自己在山上却能幸遇此景,梅不是那种宣传上的不顾店员生死的老板。她出租了一辆日本丰田面包和豪华客车,把全部的雇员送到了邙山岭上。而自己,怀着单薄无力的轻松和喜悦,从亚细亚街,稍显盲从地往东郊碧沙岗走去。
    恰巧这天是星期日。
    本周三收到的杏黄色信件,其内容依然是请于星期日到东郊碧沙岗一见。
    梅每每漫步在这消费大街之上,内心总感到辽阔的苍凉和苍凉的清净。五颜六色的喧嚣,洪水一样滚滚而来,会被她七七八八的心事遮挡回去。除非自己有意去欣赏这闹腾的杂色街景。说起来整个一条大街,仅梅是这街上的土著。而那些耀武扬威的商户们,都是乘时代之风,如美国移民似的新迁户,新贵人。也许他们其中的某一位,在去年甚或昨天,还是穷困潦倒的平民,只是寄藉在亚细亚的街上,以其机智和命运中的宏富,深窥了这条大街发迹的隐秘。一夜之间,便成了一个新的达贵。回想起来,五年之前,也就如转念之间。那时候,亚细亚商业中心早已形成,每一个关心国事和金钱的中国人,无不知道中原亚细亚,而这亚细亚背后的街道,却饿倒的乞丐样,无力地躺卧在繁华的隐处。梅就在小街的西头儿上,租下一间破败的瓦房,开了这街上的第一家馄饨馆。街上的居民,向是不去光顾馆子,他们宁肯在闲暇和节日中,自己去食品自选商场,购买速冻的冰柜馄饨或饺子。偶尔来碗馄饨的,也是街上的两家工厂的工人:第一布鞋厂和蜂窝煤厂,更早的十几年前,二百里外的兰考县,就建立了国家的石油公司,石油天然气的开采,使液化气罐如冰糖葫芦样涌进都市,那时候这曾被省政府十余次授旗的红旗蜂窝煤厂,事实上已经暗含了倒闭的危险,到了煤气管道铺进城里,蜂窝煤厂就不攻自破,工人连月工资的百分之三十,都很难维持。第一布鞋厂,曾屡屡生产新的产品,无奈因所谓人才的审美问题,无论如何改进设备,翻新鞋样,产品也不能走进本市的华贵鞋架,只能供一般的县城青年试脚。这样的工人们,是每年都要向工厂交纳倒闭风险金的。所以,来光顾馄饨馆的,也就所剩无几。只不过有赚无赚常开店罢了。每天早上七时,照常打开店铺,把能拆能装的四块板门靠到一边,生燃炉火,凭着旧时在乡下张家营子,跟着原来的婆婆学来的手艺,捏几碗馄饨角儿摆在桌上,切半碗香菜,半碗榨菜,和麻油、醋瓶放到一块,端一张凳子,坐到门口,等那因起床晚了来不及做饭和家庭不够和睦,夫妻双双,谁也不肯动手做饭的工人,隔三差五地来吃一碗馄饨。
    生意就是这样地经营。下乡二十年,乡土社会养成的操行,即所谓的传统美德,还常常使她将卖不掉的馄饨,煮熟端送给房东的孩子,偶尔也把从乡下逃难的叫花子,唤进店里吃上一碗。这样经营下来一个来月,坐下精打细算,统共赚了十七块三毛钱。
    从煤厂退休的父亲说:
    “不行的,水费电费都还没交。”
    她说:
    “可以。至少顾住了我的嘴,我自己养活了我自己。”
    第二个月,从四九年解放成立的红旗蜂窝煤厂终于倒闭,工人们痛哭流涕,将蜂窝煤机和传送机砸成了碎铁。这家工厂,历经四十余年的动荡盛衰,不得不永久地锁上大门。街道的居民们,各家都用上了煤气管道,连煤厂小山似的焦碳碎煤都懒得去偷挖一锨。昔日的厂房,成了涌进都市的乡下过剩劳动力的宿处,车间也被鞋厂的剩余产品无端占用,做了仓库。孩子们可以大胆地将墙推倒,拆碎机器到废品收购公司去销售。不消说,经过一个雨季,杂草横生,连小青蛇也在那儿爬来爬去。终于是成了废墟。梅的馄饨馆,也因此有了废的侵蚀,月底盘算,也许能赚上几块,也许就压根儿赔了进去。还有那些月息房租、月税、卫生费、水费、电费、煤气费。紧随季节的更替,又不能不买替换的衣服。现时国家的情势今非昔比。然而那时,曾有一个时期,国库支出缺少节制,以致财政发生极大困难。虽然政府各部门都高叫紧缩,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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