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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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在这个宿舍里,度过了十分愉快的时光。
国民外交固然重要,但是在建交之前,绝不可国民跌交。
那样除了受人欺负之外,建立的邦交也是没有尊严的。
这是《黄帝大战蚩尤》第一回合,胜败分明。
我初去德国的时候,听说我申请的宿舍是男女混住的,一
人一间,好似旅馆一样,我非常高兴。这一来,没有舍监,也
没有同房,精神上自由了很多,意识上也更觉得独立,能对
自己负全责,这是非常好的制度。
我分到的房间,恰好在长走廊的最后第二间。起初我搬
进去住时,那最后一间是空的,没几日,隔壁搬来了一个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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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的冰岛女子。
冰岛来的人,果然是冰冷的,这个女人,进厨房来做饭
时,她只对男同学讲话,对我,从第一天就讨厌了,把我上
上下下的打量。那时候流行穿迷你裙,我深色丝袜上,就穿
短短一条小裙子我对她微笑,她瞪了我一眼就走出去了。看
看我自己那副德性,我知道要建交又很困难了,我仍然春风
满面的煮我的白水蛋。
那时候,我在“歌德书院”啃德文,课业非常重,逼得
我非用功不可。
起初我的紧邻也还安分,总是不在家,夜间很晏才回来,
她没有妨碍我的夜读。
过了两三个月,她交了大批男朋友,这是很值得替她庆
幸的事,可是我的日子也开始不得安宁了。
我这个冰山似的芳邻,对男朋友们可是一见即化,她每
隔三五天就抱了一大堆啤酒食物,在房间里开狂欢会。
一个快乐的邻居,应该可以感染我的情绪。她可以说经
常在房内喝酒,放著高声的吵闹嘶叫的音乐,再夹著男男女
女兴奋的尖叫,追逐,那高涨的节日气氛的确是重重的感染
了隔著一道薄薄墙壁的我,我被她烦得神经衰弱,念书一个
字也念不进去。
我忍耐了她快两三星期,本以为发高烧的人总也有退烧
的一天。但是这个人的烧,不但不退,反而变本加厉,来往
的男朋友也很杂,都不像是宿舍的男同学。
她要怎么度过她的青春,原来跟我是毫无关系的,但是,
我要如何度过我的考试,却跟她有密切的关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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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星期,安静了两天的芳邻,又热闹起来了。第一
个步骤一定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开始放起来,然后大声谈笑,然
后男女在我们共通的阳台上裸奔追戏,然后尖叫丢空瓶子,拍
掌跳舞……
我那夜正打开笔记,她一分不差的配合著她的节目,给
我加起油来。
我看看表,是夜间十点半,还不能抗议,静坐著等脱衣
舞上场。到了十二点半,我站起来去敲她的房门。
我用力敲了三下,她不开我再敲再敲,她高兴的在里
面叫“是谁?进来。”
我开了门,看见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居然挤了三男两女,
都是luoti(被禁止)的。我找出芳邻来,对她说∶“请你小声一点,已经
十二点半了。”
她气得冲了过去,把我用力向外一推,就把门□一下关
上,里面□哒上了锁。
我不动声色,也不去再打她的门。我很明白,对付这种
家伙,打架是没有用的,因为她不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心
地到底老实忠厚。
她那天吵到天亮才放我阖了两三小时的眼睛。
第二天早晨,我旷了两堂课,去学生宿舍的管理处找学
生顾问。他是一个中年的律师,只有早晨两小时在办公室受
理学生的问题。
“你就这个邻居骚扰了你,可是我们没有接到其他人对她
的抗议。”
“这很简单,我们的房间在最后两间,中间隔著六个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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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厨房,再过去才是其他学生的房间,我们楼下是空著的大
交谊室,她这样吵,可能只会有我一个人真正听得清楚。”
“她做的事都是不合规定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你一个人
的抗议就请她搬走,并且我也不能轻信你的话。”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我狠狠的盯著这个没有正义感的
人。
“到目前为止是如此!再见,日安!”
过了一个星期,我又去闯学生顾问的门。
“请你听一卷录音带。”我坐下来就放录音。
他听了,马上就叫秘书小姐进来,口授了一份文件。
“你肯签字吗?”
我看了一下文件,有许多看不懂的字,又一个一个问明
白,才签下了我的名字。
“我们开会提出来讨论,结果会公告。”
“您想,她会搬出去?”
“我想这个学生是要走路了。”他叹了口气说。
“贵国的学生,很少有像你这样的。他们一般都很温和,
总是成绩好,安静,小心翼翼。以前我们也有一次这样的事
情两个人共一个房间的宿舍,一个是台湾来的学生他
的同房,在同一个房间里,带了女朋友同居了三个月,他都
不来抗议,我们知道了,叫他来问,他还笑著说,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我听了心都抽痛起来,恨那个不要脸的外国人,也恨自
己太善良的同胞。
“我的事什么时候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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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我们开会,再请这位冰岛小姐来谈话,再将录
音带存档,就解决了。”
“好,谢谢您,不再烦您了,日安!”我重重的与他握了
握手。
一个星期之后,这个芳邻静悄悄的搬走了,事情解决得
意外的顺利。
这事过了不久,我在宿舍附近的学生食堂排队吃饭,站
了一会,觉得听见有人在说中文,我很自然的转过身去,就
看见两个女同胞排在间隔著三五个人的队里。我对她们笑笑,
算打招呼。
“哪里来的?”一个马上紧张的问。
“西班牙来的。”另外一个神秘兮兮的在回答。
“你看她那条裙子,啧,啧……。”
“人家可风头健得很哪!来了没几天,话还不太会说,就
跟隔房的同学去吵架。奇怪,也不想想自己是中国人”
“你怎么知道她的事情?”
“学生会讲的啊!大家商量了好久,是不是要劝劝她不要
那么没有教养。我们中国人美好的传统,给她去学生顾问那
么一告,真丢脸透了!你想想,小事情,去告什么劲嘛
她还跟德国同学出去,第一次就被人看见了……。”
我听见背后自己同胞对我的中伤,气得把书都快扭烂了,
但是我不回身去骂她们,我忍著胃痛搬了一盘菜,坐得老远
的一个人去吃。
我那时候才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对洋鬼子可以不忍,对
自己同胞,可要百忍,吃下一百个忍字,不去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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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胞们所谓的没有原则的跟人和平相处,在我看来,
就是懦弱。不平等条约订得不够,现在还要继续自我陶醉。
我到美国去的第一个住处,是托一个好朋友事先替我租
下的房子,我只知道我是跟两个美国大一的女生同分一幢木
造的平房。
我到的第一天,已是深夜了,我的朋友和她的先生将我
送到住处,交给我钥匙就走了。
我用钥匙开门,里面是反锁著的,进不去。
我用力打门,门开了,房内漆黑一片,只见一片鬼影幢
幢,或坐或卧开门的女孩全裸著,身体重要的部分涂著银
光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倒也好新鲜。
“嗨!”她叫了一声。
“你来了,欢迎,欢迎!”另外一个女孩子也说。
我穿过客厅里躺著的人,小心的不踏到他们,就搬了箱
子去自己房间里。
这群男男女女,吸著大麻烟,点著印度的香,不时敲著
一面小铜锣,可是沉醉的那个气氛里,他们倒也不很闹,就
是每隔几分钟的锣声也不太烦人。
那天清晨我起来,开门望去,夜间的聚会完毕了,一大
群如尸体似的裸身男女交抱著沉沉睡去,余香还燃著一小段。
烟雾里,那个客厅像极了一个被丢弃了的战场,惨不忍睹。
这些人是十分友爱和平的,他们的世界加入了我这个分
租者,显得格格不入。比较之下,我太实际,他们太空虚,这
是我这方面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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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那方面的看法,可能跟我刚刚完全相反。
虽然他们完全没有侵犯我、妨碍我,但是我还是学了孟
母,一个月满就迁居了。
我自来有夜间阅读的习惯,搬去了一个小型的学生宿舍
之后,我遇到了很多用功的外国女孩子。
住在我对间的女孩,是一个正在念教育硕士的勤劳学生,
她每天夜间跟我一样,要做她的功课。我是静的,她是动的,
因为她打字。
她几乎每夜打字要打到两点,我觉得这人非常认真,是
少见的女孩子,心里很赞赏她,打字也是必须做的事情,我
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的生活,我总是等她夜间收班了,才能静下来再看
一会书,然后睡觉。
过了很久,我维持著这个夜程表,绝对没有要去计较这
个同学。
有一夜,她打完了字,我还在看书,我听见她开门了,走
过来敲我的门,我一开门,她就说∶“你不睡,我可要睡,你
门上面那块毛玻璃透出来的光,叫我整夜失眠你不知耻,是
要人告诉你才明白?嗯?”
我回头看看那盏书桌上亮著的小台灯,实在不可能强到
妨碍别一间人的睡眠。我叹了口气,无言的看著她美而僵硬
的脸,我经过几年的离家生活,已经不会再气了。
“你不是也打字吵我?”
“可是,我现在打好了,你的灯却不熄掉。”
“那么正好,我不熄灯,你可以继续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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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把门轻轻在她面前阖上,以后我们彼此就不再建
交了。
绝交我不在乎,恶狗咬了我,我绝不会反咬狗,但是我
可以用棍子打它。
在我到图书馆去做事时,开始有男同学约我出去。
有一个法学院的学生,约我下班了去喝咖啡,吃“唐纳
子”甜饼,我们聊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上了他的车,他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把车一开开到校
园美丽的湖边去。
停了车,他放上音响,手很自然的往我圈上来。
我把车窗打开,再替他把音乐关上,很坦然的注视著他,
对他开门见山的说∶“对不起,我想你找错人了。”
他非常下不了台,问我∶“你不来?”
“我不来。”我对他意味深长的笑笑。
“好吧!算我弄错了,我送你回去。”他耸耸肩,倒很干
脆。
到了宿舍门口,我下了车,他问我∶“下次还出来吗?”
我打量著他,这人实在不吸引我,所以我笑笑,摇摇头。
“三毛,你介不介意刚刚喝咖啡的钱我们各自分摊。”
语气那么有礼,我自然不会生气,马上打开皮包找钱付
给他。
这样美丽的夜色里,两个年轻人在月光下分帐,实在是
遗憾而不罗曼蒂克。
美国,美国,它真是不同凡响。
又有一天,我跟女友卡洛一同在吃午饭,我们各自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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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肉三明治,她又叫了一盘“炸洋葱圈”,等到我吃完了,预
备付帐,她说∶“我吃不完洋葱圈,你分吃。”
我这傻瓜就吃掉她剩下的。
算帐时,卡洛把半盘洋葱圈的帐摊给我出,合情合理,我
自然照付了。
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饵是洋葱做的。
也许看官们会想,三毛怎么老说人不好,其他留洋的人
都说洋鬼子不错,她尽说反话。
有一对美国中年夫妇,他们非常爱护我,本身没有儿女,
对待我视如己出,周末假日再三的开车来宿舍接我去各处兜
风。
他们夫妇在山坡上有一幢惊人美丽的大洋房,同时在镇
上开著一家成衣批发店。
感恩节到了,我自然被请到这人家去吃大菜。
吃饭时,这对夫妇一再望著我笑,红光满面。
“三毛,吃过了饭,我们有一个很大的惊喜给你。”
“很大的?”我一面吃菜一面问。
“是,天大的惊喜,你会快乐得跳起来。”
我听他们那么说,很快的吃完了饭,将盘子杯子帮忙送
到厨房洗碗机里面去,再煮了咖啡出来一同喝。
等我们坐定了,这位太太很情感激动的注视著我,眼眶
里满是喜悦的泪水。
她说∶“孩子,亲爱的,我们商量了好多天,现在决心收
养你做我们的女儿。”
“你是说领养我?”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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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极了,他们决心领养我,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但
是,他们没有“问我”,他们只对我“宣布”他们的决定。
“亲爱的,你难道不喜欢美国?不喜欢做这个家里的独生
女儿?将来将来我们我们过世了,遗产都是你的。”
我气得胃马上痛起来,但面上仍笑眯眯的。
“做女儿总是有条件的啊!”我要套套我卖身的条件。
“怎么谈条件呢?孩子,我们爱你,我们领养了你,你跟
我们永远永远幸福的住在一起,甜蜜的过一生。”
“你是说过一辈子?”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