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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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散文全编
三 毛 著
三 毛 散 文 全 编
背 影
目 录
逃学为读书(代序)⒈………………………………
永远的夏娃开场白⒉0………………………………
拾荒梦⒉⒊……………………………………………
黄昏的故事⒊⒊………………………………………
巫人记⒋⒉……………………………………………
饺子大王⒌⒌…………………………………………
赤足天使鞋子的故事⒍⒏………………………
亲不亲,故乡人⒎⒎…………………………………
浪迹天涯话买卖⒐⒉…………………………………
背影⒈00………………………………………………
荒山之夜⒈⒈⒈…………………………………………
克里斯⒈⒊⒈……………………………………………
离乡回乡⒈⒌⒋…………………………………………
雨禅台北⒈⒍0…………………………………………
周末⒈⒎⒌………………………………………………
逃学为读书(代序)
两年多以前的夏天,我回国去看望久别的父母,虽然只在家里居住了短短的两
个月,可是该见的亲友却也差不多见到了。
在跟随父母拜访长一辈的的父执时,总有人会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不
到那个当年最不爱念书的问题孩子,今天也一个人在外安稳下来了,怎不令人欣慰
呢!”
这种话多听了几遍之后,我方才惊觉,过去的我,在亲戚朋友之间,竟然留下
了那么一个错误的印象,听著听著,便不由得在心里独自暗笑起来。
要再离家之前,父亲与我挤在闷热的贮藏室里,将一大盒一大箱的书籍翻了出
来,这都是我初出国时,特意请父亲替我小心保存的旧书,这一次选择了一些仍是
心爱的,预备寄到遥远的加纳利群岛去。
整理了一下午,父亲累得不堪,当时幽默的说∶“都说你最不爱读书,却不知
烦死父母的就是一天一地的旧书,倒不如统统丢掉,应了人家的话才好。”
说完父女两人相视而笑,好似在分享一个美好的秘密,乐得不堪。
算起我看书的历史来,还得回到抗战胜利复员后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全家由重庆搬到南京,居住在鼓楼,地址叫“头条巷四号”的一幢
大房子里。
我们是浙江人,伯父及父亲虽然不替政府机关做事,战后虽然回乡去看望过祖
父,可是,家仍然定居在南京。
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有的堂兄姐念中大,有的念金陵中学,连大我三岁的亲
姐姐也进了学校,只有我,因为上幼稚园的年纪还不够,便跟著一个名叫兰瑛的女
工人在家里玩耍。那时候,大弟弟还是一个小婴儿,在我的记忆里,他好似到了台
湾才存在似的。
带我的兰瑛本是个逃荒来的女人,我们家原先并不需要再多的人帮忙,可是因
为她跟家里的老仆人,管大门的那位老太太是亲戚,因此收留了她,也收留了她的
一个小男孩,名叫马蹄子。
白天,只要姐姐一上学,兰瑛就把我领到后院去,叫马蹄子跟我玩。我本来是
个爱玩的孩子,可是对这个一碰就哭的马蹄子实在不投缘,他又长了个癞痢头,我
的母亲不知用什么白粉给他擦著治,看上去更是好讨厌,所以,只要兰瑛一不看好
我,我就从马蹄子旁边逃开去,把什么玩具都让给他,他还哭。
在我们那时候的大宅子里,除了伯父及父亲的书房之外,在二楼还有一间被哥
哥姐姐称做图书馆的房间,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个大窗,对著窗坍的梧桐
树,房间内,全是书。
大人的书,放在上层,小孩的书,都在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板边上。
我因为知道马蹄子从来不爱跟我进这间房间,所以一个人就总往那儿跑,我可
以静静的躲到兰瑛或妈妈找来骂了去吃饭才出来。
当时,我三岁吧!
记得我生平第一本看的书,是没有字的,可是我知道它叫《三毛流浪记》,后
来,又多了一本,叫《三毛从军记》,作者是张乐平。
我非常喜欢这两本书,虽然它的意思可能很深,可是我也可以从浅的地方去看
它,有时笑,有时叹息,小小的年纪,竟也有那份好奇和关心。
“三毛”看过了。其他凡是书里有插图画的儿童书,我也拿来看看。记得当时
家里有一套孩子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的,编的人,是姐姐的校长,鼓楼小学的陈鹤
琴先生,后来我进了鼓楼幼稚园,也做了他的学生。
我在那样的年纪,就“玩”过《木偶奇遇记》、《格林兄弟童话》、《安徒生
童话集》,还有《爱的教育》、《苦儿寻母记》、《爱丽丝漫游仙境》……许多本
童话书,这些事,后来长大了都问过父亲,向他求证,他不相信这是我的记忆,硬
说是堂兄们后来在台湾告诉我的,其实我真没有说谎,那时候,看了图画、封面和
字的形状,我就拿了去问哥哥姐姐们,这本书叫什么名字,这小孩为什么画他哭,
书里说些什么事情,问来问去,便都记住了。
所以说,我是先看书,后认字的。
有一日,我还在南京家里假山堆上看桑树上的野蚕,父亲回来了,突然拿了一
大叠叫做金元券的东西给我玩,我当时知道它们是一种可以换马头牌冰棒的东西,
不禁吓了一跳,一看姐姐,手上也是一大叠,两人高兴得不得了,却发现家中老仆
人在流泪,说我们要逃难到台湾去了。
逃难的记忆,就是母亲在中兴轮上吐得很厉害,好似要死了一般的躺著。我心
里非常害怕,想帮她好起来,可是她无止无境的吐著。
在台湾,我虽然年龄也不够大,可是母亲还是说动了老师,将我和姐姐送进国
民学校去念书,那时候,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
我没有不识字的记忆,在小学里,拼拼注音、念念国语日报,就一下开始看故
事书了。
当时,我们最大的快乐就是每个月《学友》和《东方少年》这两本杂志出书的
时候,姐姐也爱看书,我不懂的字,她会教,王尔德的童话,就是那时候念来的。
初小的国语课本实在很简单,新书一发,我拿回家请母亲包好书皮,第一天大声朗
读一遍,第二天就不再新鲜了。我甚至跑去跟老师说,编书的人怎么不编深一点,
把我们小孩子当傻瓜,因为这么说,还给老师骂了一顿。
《学友》和《东方少年》好似一个月才出一次,实在不够看,我开始去翻堂哥
们的书籍。
在二堂哥的书堆里,我找出一些名字没有听过的作家,叫做鲁迅、巴金、老舍
、周作人、郁达夫、冰心这些字,那时候,才几岁嘛,听过的作家反而是些外国人
,《学友》上介绍来的。
记得我当时看了一篇大概是鲁迅的文章,叫做《风筝》,看了很感动,一直到
现在还记得内容,后来又去看《骆驼祥子》,便不大看得懂,又看了冰心写给小读
者的东西,总而言之,那时候国语日报不够看,一看便看完了。所以什么书拿到手
来就给吞下去。
有一日大堂哥说∶“这些书禁了,不能看了,要烧掉。”
什么叫禁了,也不知道,去问母亲,她说∶“有毒”,我吓了一大跳,看见哥
哥们蹲在柚子树下烧书,我还大大的吁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们住的地方,叫做朱厝仑的,开始有了公共汽车,通车的
第一天,全家人还由大伯父领著去坐了一次车,拍了一张照片留念。
有了公车,这条建国北路也慢慢热闹起来了,行行业业都开了市,这其中,对
我一生影响最大的商店也挂上了牌子建国书店。
那时候,大伯父及父亲千辛万苦带了一大家人迁来台湾,所有的一些金饰都去
换了金元券给流掉了,大人并没有马上开业做律师,两房八个孩子都要穿衣、吃饭
、念书,有的还要生病。我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形一定是相当困难的
,只是我们做孩子的并不知觉而已。
当我发现“建国书店”是一家租书店的时候,一向很听话的我,成了个最不讲
理的孩子,我无止无休的缠住母亲要零钱。她偶尔给我钱,我就跑去书店借书。有
时候母亲不在房内,我便去翻她的针线盒、旧皮包、外套口袋,只要给我翻出一毛
钱来,我就往外跑,拿它去换书。
“建国书店”实在是个好书店,老板不但不租低级小说,他还会介绍我和姐姐
在他看来不错的书,当时,由赵唐理先生译的,劳拉。英格儿所写的全套美国移民
西部彤活时的故事书《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
农夫的孩子》、《银湖之滨》、《黄金时代》这些本无聊的故事简直看疯了我。
那时候,我看完了“建国书店”所有的儿童书,又开始向其他的书籍进攻,先
是《红花侠》,后是《三剑客》,再来看《基度山恩仇记》,又看《唐吉诃德》。
后来看上了《飘》,再来看了《简爱》、《虎魄》、《傲慢与偏见》、《咆哮山
》、《雷绮表姐》……我跌入这一道洪流里去,痴迷忘返。
春去秋来,我的日子跟著小说里的人打转,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惊觉,自己已
是高小五年级的学生了。
父母亲从来没有阻止过我看书,只有父亲,他一再担心我那种看法,要看成大
近视眼了。
奇怪的是,我是先看外国译本后看中国文学的,我的中文长篇,第一本看的是
《凤萧萧》,后来得了《红楼梦》已是五年下学期的事情了。
我的看书,在当时完全是生吞活剥,无论真懂假懂,只要故事在,就看得下去
,有时看到一段好文章,心中也会产生一丝说不出的滋味来,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字
原来叫做“感动”。
高小的课程原先是难不倒我的,可是算术加重了,(又鸟)兔同笼也来了,这使得老
师十分紧张,一再的要求我们演算再演算,放学的时间佾然是晚了,回家后的功课
却是一日重于一日。
我很不喜欢在课堂上偷看小说,可是当我发觉,除了这种方法可以抢时间之外
,我几乎被课业迫得没有其他的办法看我喜欢的书。
记得第一次看《红楼梦》,便是书盖在裙子下面,老师一写黑板,我就掀起裙
子来看。
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著茫茫的大雪,贾政写家
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著头、赤著脚的人向
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身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
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著宝玉高歌而去“我所居
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
大荒!”
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的望著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
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的坐著、痴痴的听
著,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著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
老师居然也没有骂我,上来摸摸我的前额,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默默的摇摇头,看著她,恍惚的对她笑了一笑。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
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
文学的美,终其一生,将是我追求的目标了。
《红楼梦》,我一生一世都在看下去。
又过了一年,我们学唱《青青校树》,六年的小学教育终成为过去,许多同学
唱歌痛哭,我却没有,我想,这倒也好,我终于自由了。
要升学参加联考的同学,在当时是集体报名的,老师将志愿单发给我们,要我
们拿回家去细心的填。
发到我,我跟她说∶“我不用,因为我决定不再进中学了。”
老师几乎是惊怒起来,她说∶“你有希望考上,为什么气馁呢?”
我哪里是没有信心,我只是不要这一套了。
“叫你妈妈明天到学校来。”她仍然将志愿单留在我桌上,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