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故事 by幸福的苹果树-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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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生气,就狠狠地把桌面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林海吗?这是一个和气生财的年代,他和林海算得上是生意伙伴,林海刚替他的新盘设计了园林,用了一种他新引进的植物品种,叫什么来着,他不记得了,但知道相当成功。如果他俩作对,不免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与林海为敌似乎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过,这次林海确实很让他生气。还有那个韩杰,他还真敢想,真敢做,杨宁这样想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二天,杨宁到医院去探望柏原。他没事先通报,所以柏原也不知道他来。他走近门口的时候,看到柏原和季扬正拥抱在一起流泪,心里的怒火又“噌”的一声爬了上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迟一步,看着似乎应该手到擒来的东西,偏生的就是拿不到,总是迟人家一步。他气得转身就走了,到楼下花园转了一圈,抽了好几根烟,又折断了好几枝小径两旁福建茶蓠芭的枝叶,才平复心情再次上楼去了。走着的工夫,他已经说服了自己,季扬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把他当对手,简直胜之不武,太丢自己的份儿。他决定先静观其变,再决定下一步行动。也许,柏原能因此得到自己的爱,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这样一想,他再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又是一付冷俊深沉的模样了。
柏原看起来那么瘦弱,整个身子萧瑟得让他心疼,看在他眼里,就好像专门等着他去抚慰一样。可是他现在身边有季扬。这个认知让杨宁心里猛的酸胀了一下。
柏原很客气地对他笑,叫他杨大哥:“其实我没什么大事儿,歇歇就好了,还让杨大哥亲自来,我挺过意不去的。”
杨宁吃惊地端详着柏原的脸,说:“小柏啊,你太不注意身体了,就这么短的日子,怎么瘦成这样?”
然后他继续问柏原:“上回我在北京,你不是有事找我吗?啥事啊?”
不出他所料,柏原的脸上阴了一下,然后眼睛看着地面呆了一阵,才说:“没事儿了,已经过去了。”
然后大家就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里,杨宁想来想去,自己亲自来探望柏原就已经够唐突了,再调动情绪打哈哈,只怕有些可笑了,于是略微坐了坐,像领导勉励下属那样勉励了柏原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后来杨宁就开始听柏原的节目了。在广播里听,柏原的声音与现实中有些不同,可能是因为电流的影响吧,比现实中的声音更增添了一点磁性,和现实中听到了清脆悦耳的年青男声相比,增加了一点成熟感和沧桑感,往往地就让杨宁平添了几分辛酸。
这一听,就听出了习惯。柏原做了一期节目,叫做“说说心里话”,专为那些飘泊在外的人,提供一个机会说出心里的希望。那天晚上,杨宁是在车子里听这期节目的,打开的时候,节目都快结束了,正听到柏原在喇叭里深情款款的声音,杨宁还在心里笑了一下,心道这个小家伙忒会肉麻。
“各位听众,在节目的最后,我想读一封听众来信。”柏原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听得杨宁的心也抖抖惑惑,像飘在半空中一样。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打工者写来的。他来自河南省的一个著名的村庄,叫做双庙村。这个名字也许大家并不熟悉,但是说起爱滋病村,就一定不会陌生了。
我们查阅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双庙村位于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共有3个自然村。上世纪90年代初期,这个人口不到3500人的村子约有1200多名因贫困交加、走投无路的村民加入到了疯狂的卖血浪潮。1997年村里发现了第一个因艾滋病死亡的村民。近年来,全村30-50岁的村民中90%以上遭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700多名村民被查出感染了艾滋病。迄今为止全村已有将近150名村民陆续死去。目前村里单亲、双亲艾滋遗孤已达150名,初步统计,3-5年内,全村的艾滋遗孤将达到800名左右。
这封信的主人,就是一个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双亲的可怜的孩子。他叫朱小春,今年才七岁。写这封信的人,是他的爷爷。三年前,他的儿子和儿媳,都在艾滋病灾难中去世了,留下了唯一的孙子。这位年届六旬的老人家,本来应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但却只能带着意外感染了艾滋病毒的可怜的孙子,和老伴千里迢迢地来到广州打工,期望用自己最后的气力,给孙子筹集治疗费用。可是,每个月至少一万元的治疗费用,对比他们微薄的打工收入而言,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家乡的房子和地早就抵押出去了,如今更是欠债累累再也无力支付。前是巨额的医药费后是源源不断的追债着,小春一家陷入了绝境之中。
也许是孙子的幸运吧。这位教过私塾的老人家,仍然想抓住最后的机会。他在信里说:此时他们已经绝望了,在前路黯淡中,借助电波寻求好心人的支持,是他们目前可以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我们不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在听这个节目,也不知道今晚以后会有多少人伸出您的热心之手,但我们相信,今晚的这个节目,一定能为小春的生命,带来一个新的希望。
…………”
杨宁可以很真切地听到,柏原念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少许的哽咽,听起来格外的楚楚可怜。他拿起手机,对秘书吩咐道:“明天一早,到电台给节目中的这个小爱滋病患者捐五万元。呃……不用留名,就说是一位市民好了。”
你会不会 48 季扬
我还不够累
不能够沉睡
错过了再见你的机会
给我药水
回到梦中的最美丽的
你还盖着那张棉被
责怪我颓废(《你会不会》)
柏原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人生轨迹上。季扬看着重新在麦克风前笑容飞扬的柏原,百感交集。有关小艾滋病患者的这一封信,一定会引起很大的轰动,季扬深信不疑。
季扬非常熟悉柏原声音和性格的特点,柏原刚刚恢复工作的时候,他精心准备了几期内容,全都是按柏原最擅长的风格,用最适合他声音的方式来做的。在柏原病休的日子里,替他的是一个女播音员,内容虽然也是季扬编的,但是味道就是不一样。听众的信件和邮件像雪片一样飞到电台来,纷纷询问柏原是不是引退了,还会不会回来做节目,以后会不会离开广播界等等,以至于女代主播每次节目开始的时候,都要发一个安民告示,对亲爱的听众朋友说,请放心,柏原只是身体原因,暂时无法承担工作,很快会回来继续他的节目。然后例牌会放一首柏原唱的歌曲,让听众听听他的声音,聊胜于无的意思。
结果他一“复出”,不过是隔了十几天,给听众的感觉倒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一样,喜欢他的听众一齐收听他的节目,倒让收听率上升了若干个百分点。有时候节目没结束,趁着插播音乐的时间,季扬会用手势把他们的即时收听统计打给他看。柏原一听到自己的成绩骄人,立刻就把伤心的事情忘到了脑后,隔着直播室的玻璃就对季扬眨眼睛做鬼脸,然后自己笑得合不拢嘴。每每插播的音乐一过,他开口讲话时,常常还带着一点笑音,让整个节目都带着一股明朗的气氛,虽然在深夜,倒有点阳光普照的味道。
季扬有几分欣慰地在外面看着眉飞色舞的柏原。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心里始终有一丝丝不安。那天晚上,他搂着瑟瑟发抖的柏原,不由自主地说出相互安慰的话来。当时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想的不过是两个朋友相互依靠而已,可事后细细一想,后悔莫及——柏原一定会对自己有些许误解。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个死心眼的人。张达走了,并不代表就可以把他从自己的心中一并带走。不管张达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他总是自顾自地出现在季扬的梦里,或者趁他发愣发呆、无所事事或者走神的时候,自动地跑进他的头脑里,占据他的思想,主宰他的灵魂,让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一样。那种力量,带着神秘的魔性,不是张达,又能是谁呢?
柏原的手机又响了。季扬看了看来电显示,知道是韩杰打来的。他对韩杰也只能用无语两个字来形容了。当初那样子伤了柏原,季扬还能理解。这年头,谁又不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呢?他无法理解的是,事情过去了,怎么看也应该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的人,竟然就这样一杆子到头地死撑起来,好像小孩子看到别的孩子手上的糖,就非要抢过来抓住一样,也不管那糖到底是不是他的。
早先柏原生病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堪其烦,躲到季扬家去的。谁曾想,现在柏原开始上班了,他竟然追到单位里来了。季扬自作主张替柏原掐断了电话,可是韩杰的电话不依不饶,一而再再而三地响起来,季扬只好接起来:
“韩杰吗?”
“是我。你是季扬吗?”
“嗯。”
“你为什么接柏原的电话?柏原呢?请你让他听电话。”
“韩杰,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某些时候我也会误会你是爱柏原的。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不说了。这个时候柏原在做节目,但凡你对他有一点了解,都不会在此时打电话来了。说起这一点,你可能连他的普通FANS都比不上,还说什么爱他呢?”
“季扬,你用不着说这样的话。你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吧?柏原爱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动过一丝念头。张达一走,你倒爱上他了,恐怕是用他来做床伴,填填身边的空白吧?你扪心自问,你认真对待过柏原的感情吗?你有什么资格来轻视我?我真是觉得奇怪。如果柏原身边现在有一个真心爱他疼他的人,我甘心退出。可是你配吗?”
季扬一时间有点哑口无言,他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根本犯不着和韩杰解释什么。他沉思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对韩杰说:“韩杰,如果你真的疼他,就不要再来打扰他了。你非得要一次次地去提醒他,那些与你有关的不堪的经历吗?柏原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真的很不容易,你要是见过他一夜一夜无法入睡,睁着空洞洞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到天亮,你就会知道他走到今天不容易,何必还要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呢?至于我和柏原,那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来评论。你就不用再多关心了。”
“我是可恶。可是我对柏原的感情是真的。这么久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至少仍然在我心中,怎么也放不下。你呢?你敢问问自己对张达的感情是什么吗?你不过是也个冷血的自私的家伙?你就没想想,张达为什么会跟林海在一起?你关心过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吗?我告诉你,他现在生不如死,你关心过吗?你担心过吗?妈的!你们一起恩恩爱爱地生活了四年,全他妈的是虚情假意,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接着,韩杰气哼哼地挂断了电话,季扬倒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张达,这个名字季扬有意地回避了好多天了。季扬有时候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地把这个名字从自己的头脑中剔除出去了,他不太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忘记张达,所以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控制了思想。可是韩杰的一席话,似乎很轻易地就将他内心的防线击溃了。
季扬躲到楼梯口的私人小吸烟区,又开始一支又一支地抽起了香烟。在云雾缭绕中,他终于想通了理由,说服了自己,拔通了李彬的电话。
“喂。你好。”李彬的声音很职业化。
“李彬……我……是季扬。”季扬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干脆地说,“我很长时间没见到张达了。”
“你想知道什么?”
“他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
李彬迟疑了一会儿以后,冷静地问他。“季扬,你何必还要问张达?”
“哦……李彬,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很清楚张达的性格,他之所以离开我,肯定是他自己想离开我,否则没有人可以强迫他离开。他是那种宁折勿弯的性格。”
“那又怎么样?既然离开了,你何必还要知道他的事情?”
“我知道我有点失礼。不过,我是这样想的。李彬,请别误会,我绝对不会违背他的意志去打扰他的生活,我只是想知道,放不下而已。”
“季扬,就算是他和我们老板在一起,你也不在乎吗?”李彬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犹豫。
“我爱的是张达,问起他是因为我想知道,与外在的一切都无关,甚至与张达本身、他和谁在一起,都无关。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如此而已。”
“季扬,其实,他不太好……经常生病,身体很弱……呃……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李彬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季扬梦见张达全身是血,躺在某个荒凉的地方,喃喃地、无力地叫自己的名字。他惊得由床上一坐而起,半晌才明白过来,那不过是场梦。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躺上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黑暗里,他仿佛看到张达的眼睛,里面有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