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千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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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一怔,立刻依言向右退去,脚尖一点,即抽身后跃。只听得“轰”的一声,方才所踏之处立即腾起了烈焰,竟是引爆了地上的雷火,卷起的气浪将两人冲得一阵踉跄。原本已围堵上来的刺客促不及防,顿时被轰退几步。
“后侧,五步……”
“……右侧,四步。”
“……”
戚少商凝神细听,依言踏去,每踏到阵眼,即速退开。轰轰的引爆声不断,枯林中顿时火光冲天,烟雾弥漫,众刺客只见两人越退越远,奈何为雷火所碍,追截不上,眼看着烟雾渐浓,两人已退到阵势边缘。
“……最后,后方七步,走……”
七步踏完,最后一声爆破声响起,戚少商一沉身将顾惜朝背到背上,向枯林深处的山道遁去。
枯林中浓烟滚滚,将唐凝一行彻底困住,饶是她再聪明,也万没想到自己设下原为堵截二人的阵法反会被对方利用,居然助得他们逃去。
好不容易退出阵外,早不见了二人踪影,唐凝贝牙狠狠一咬:“给我搜!他们一个毒发一个用不得内力,逃不远,天亮前定要给我搜出来!!”
●18。
戚少商努力屏息,在残木遍生的山道上潜行。
这里的山道他无比熟悉。很多年以前,他曾为他的绝丽红颜在此攀援,只为遥遥观望那座仙境般的城,和那仙子一般的人。
而如今,他背负着顾惜朝在此攀行,身后是大批的刺客,这种熟悉终是助了他一臂之力。
然而他仍连大气也不敢出,此刻,莫说是发出声响,便是惊起了一只夜栖的鸟,也足够将他们曝露在危险下。
再行几步,忽的眼前一亮,只见面前是个低矮的山洞,洞口为朽木半掩,倒也隐蔽非常。
戚少商提肩顶了顶背上那人,低声询问:“前面的山洞适宜藏人,我们且先进去,避过他们的搜索可好?”
岂料肩上那人毫无反应,本来完全伏在他背上的身子被他肩头顶动之下竟向一旁倾去,一只手更自他背上无力垂落下来。
“!!”戚少商大震,却连大声呼喊亦不能,凝神细听,却是满耳山风呼啸,哪闻得顾惜朝的气息?
心头似有闷雷滚过,戚少商不及再想,当即拨开枯木,一头冲入洞中,扯下狐裘往地上一铺,便放下顾惜朝仔细查看起来。
洞口碎薄的月光透进来,借着那光,戚少商只见顾惜朝唇角一道蜿蜒的半干血迹,暗红中混着点点青白。
再看其人,已是双目紧闭,意识半迷,本就略显苍白的面容已冻至泛青,覆手上去,温度更是低得骇人。
戚少商惶然间将那具身躯紧紧搂入怀里,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冰冷的肌肤温暖起来,那人的身体已颤抖至痉挛,神志却愈发昏沉。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箱子燕的缘故?可是当日自己中毒时并无这般严重的状况啊!记忆里箱子燕曾让他浑身骤冷,但被他内力所制,并不能夺去他性命,顾惜朝如今内力尚在,怎至于如此?!
内力?
难道?!
脑中突然闪过二人同在扬州时的一幕,栖凤楼燃烧的灵堂里,顾惜朝委顿于熊熊火焰中,浑身僵直地眼看着断梁向他砸下……
难道箱子燕的毒性引发了他体内潜伏的阴气,二者相呼相应一齐反冲了么?!
果真如此,两寒并冲,他岂非命悬一线?!
必须,让他热起来!
戚少商来不及多想,三两下除去他上身衣物,一边抱了他替他挡住风寒,一边以手掌于他全身摩擦,只愿能生出些热力,至少唤得他醒来,只要他醒来,以他的医术,也许还有办法!
也不知摩擦了几回,直到他觉得就连自己的手掌也几无知觉时,顾惜朝低低呻吟一声,睫羽微颤。
戚少商见他有了动静,忙轻拍他脸颊不让他再昏过去,顾惜朝终于哼了一声,睁开眼来。
目光刚聚焦,戚少商焦急的脸便映入眼中,顾惜朝茫茫然转过眼,这才发现自己上身衣物尽被除下,不由脸上一红,再看戚少商仍不停摩擦他身体的手,便即了悟,眼中泛起一抹淡淡的自诮和涩然来:
“寒毒……我倒忘了……”
戚少商听得他声音缥缈不由急切道:“你可有办法治?!”
顾惜朝愣了愣,闭目道:“……没有……”
戚少商盯着他脸,默然半晌,复沉声道:“……你不要骗我!”
顾惜朝别过脸,艰难地道:“没有……都到这关头了,我有何必要骗你?”
“好!那我现在就带你杀上碎云渊,你这样的身体在此呆上一夜,绝无生还之机,而那里至少有火炉之物,不至让你夜寒难熬!”戚少商说着,果真抱起了人来便要出动。
顾惜朝大骇道:“你干什么……咳……你现在出去,岂非自投罗网?”
戚少商脚步不停:“那也比眼看着你冻死在这好!”
“你……”顾惜朝正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道,“停!有人来了……”
戚少商亦听到了脚步声,立刻身贴洞壁,不发一声。
只听得洞外隐约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轻轻的步子踩在雪地上。
戚少商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来的不是男子,难道是唐凝本人?若真是她,只怕没有机会瞒天过海。
瞥了瞥洞口,戚少商不由大大地怨恨自己的粗心,方才心急那人状况,冲进洞时居然忘了将那枯木重新掩好,若落在那女人眼里,二人的躲藏决计会被发现。
脚步声越来越近,戚少商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如果她真的冲进来,自己就是拼着毒发也务必将她一击击毙,决不能让她出声招来更多刺客。
然而那个脚步声却停在了洞外,没有跨进一步,随即,“喀啦”声传来,有人在搬动洞外那些朽木。
难道,他们想用火攻?戚少商只觉得自己手心都出了汗,怀里的顾惜朝正毒发,别说火攻,便是再僵持一会都极其危险。
他看到洞口最后一丝光亮都被残枝败叶封得严严实实,随后那轻巧的脚步声却离开了。
怎么回事?!
此刻,不止戚少商,就连咬牙耐寒的顾惜朝也不由一脸狐疑。
正怔忪间,一个声音突然传来:“那边,有看到人么?”
唐凝!!
两人俱是一震,却听一个声音静静回答道:“没有,我谁也没看到。”
!!戚少商不由向怀中望去,却见顾惜朝也正望着他,竟似忘记了严寒一般僵硬着。
那个怯怯的、细细的声音,是个孩子的童声——苏若!
为什么?下了毒,不是正要陷他们于死地么?为何却又替他们隐瞒行踪……
洞外的人声终于渐渐远去,看来唐凝已相信了苏若的话,他们……可算是暂时安全了罢……
然而还不待他松口气,怀里的顾惜朝已压抑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方才他为了不暴露行踪而努力忍住的极寒,到此刻变本加厉地翻涌上来。
戚少商默默地将他放回原地,双手却握住他的肩膀,很慢地、很坚定地说:“我想,我知道救你的方法了……”
顾惜朝浑身一抖,抬头望他。
没有了光线的洞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戚少商分明觉得,那双黑暗中的眼流露出某种情绪,既紧张、又怨愤,既感动,又泫然。
但他终是说了下去:“我以内力渡你……便可化去你体内寒气,保你一线命脉。”
他的声音很温和,有着安定一切的力量,然而面前那双眼,却在一瞬间黯灭下去……
野林外的山泉旁,一名白衣男子正负手观星。月光铺满他面容,淡然、温情、却又肃杀。
身后,黑衣的女子走近了他。
“失败了?”白衣男子问道。
“是。”咬了咬牙,唐凝回答道。
“假传我命令,擅自截杀顾惜朝和戚少商,结果呢?不过是损兵折将。”讥诮一笑,白衣男子转过身来,“就连你自己,似乎也受了伤?”
唐凝柳眉一横,怒道:“任怀卿,你要搞清楚,我并不是你的部下,只因你我都要杀顾惜朝,我才助你!”
“你若真要杀顾惜朝,便该听我的话。”白衣男子也不怒,只淡淡回击道。
“听你的?杀人但求干干脆脆,我是要报仇,不是要滥杀,何须避人耳目?而你之前所说的做法,我不懂,到底为何非要那么麻烦。”唐凝愤然道。
“你不懂,你当然不懂……”任怀卿突然仰天长叹,那一瞬间的神色竟有些悲戚,然下一瞬,冰冷漫了他眼,“我们的仇人不仅是顾惜朝,还有戚少商。而我要的,决不是让他们这般轻松地死。”
“……你处处落局,步步为营,便只为了这一目的?”唐凝沉默片刻,惑然问道。
“不错,除此无二!”
“……”这次她沉静了更长时间,终于低叹了一声,“……也许,我一直都误会了你……你说你爱她,以前我不信,但至少现在,我信了……”
任怀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问道:“那东西,你带来了没有?”
唐凝双眉微颦,却终究不再多言,只伸手递出一个瓷瓶,道:“带来了,分量已足够你用。”
任怀卿默默接过,不言。
唐凝转身道:“我先回去了,此番已耽搁了太多时间,再久恐生变故,但是——我最后提醒你一次,这毒实在太过阴损,请你斟酌。”
那个黑色的纤柔身影向远方行去,渐渐模糊于夜色中,自始至终,任怀卿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他只是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静静地,目送。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目送着一个相同的背影转身离去,离开他的身边,离开他几万里,最终,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替她报仇,终于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放手,惜朝……”戚少商的声音几乎可说是温柔的,然而话语却如利箭直刺顾惜朝心底。
他要他放手。
他当然知道,若是他放了手,那人会做什么,他怎能允许?
“我不需要你救!”不需要你这样来救!!
咬着牙,硬忍住体内蚀骨的森寒,顾惜朝恨声道。
“那你究竟要我如何?!”再也压抑不住,戚少商低吼道。黑暗之中,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然而从戚少商抵在他胸口那微微震颤的下颚里,他是可以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痛苦的。
然而顾惜朝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
毒发,阴气逆流,寒夜,风霜,他自问,能否熬到天明?
答案是,不能……即使戚少商拥着他也不能,因为那寒冷,来自更深处的体内。
即使他拥抱他……也不能…………
他被冻得麻木的脑中似乎映过了什么画面。
他想起那个晚上,酒的温度、血的温度,和呼吸的温度。
他感到他被戚少商抵住的胸口深处微微的热量。
于是他忽然松开了手。
不,准确的说,是以双臂代替手指,纠缠住了那人的手臂。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清寒的吹息拂过身上那人的耳畔。他感觉到戚少商的身体一阵僵硬,甚至可以想象那双大而亮的眼中流泻出的疑惑和震动。
“你真的……想帮我?”顾惜朝扬起轻轻一笑,虽然他知道戚少商看不见。
那个人只无声地点头,期待他的下一句话。
于是顾惜朝唇边的笑意终于绽放。他拉近他的身子,赤裸的胸口贴上他的胸膛,冰凉的唇附上他的耳,话语如叹息般飘入:
“那么……不要用内力。我要你来帮我,我只要……你……”
●19。
戚少商整好衣物起身时,洞口枯枝间透入的细碎微光正昭示着夜的逝去。戚少商走到洞口,小心地拨开树枝,放入林间淡橙色的光。
转身步回洞里,山洞深处,顾惜朝正蜷缩在厚厚的狐裘中,把自己卷成一团,半昏半睡。
那人的颊边还余有一抹浅红,却不知究竟是昨夜之事所致,还是纯粹由于晨光的缘故。
大半夜的折腾,终累得两人都沉沉睡去,然即便是这般交颈而眠,他也一直都将他紧护在胸口——绝不能让他冷下去,不能失去他!这是他唯一的想法。
而当他为鸟鸣所惊醒时,第一件事,便是起身去探那人的鼻息。
微弱,但是那张显着疲累的吹拂,还在。
欣慰和痛楚同时涌上心口。想起昨晚那人生涩的邀请,迎身轻摆间无声的求索,竟是完全异于平时的风情,那是让他痴迷不已,又心痛如绞的风情。当双唇触及他眼角那抹湿润时,他清楚记得自己是怎样的心碎和怜惜,如果不是苦寒难耐,已超过了他可能忍受的范围,又怎会让这样倔强的人开口要求自己的温暖?尽管这要求,曾让自己的心,一度狂跳不已,几欲破胸而出。
半蹲下身,戚少商掀开那人紧裹于身的狐裘。裸露的皮肤接触到空气中的凉意,顾惜朝下意识地缩起身,戚少商手下不停,迅速替他穿上衣裤,再用裘衣覆紧,便背起人朝洞口走去。
野林的清晨薄雾如霜,两人的身影隐入其中,立刻被吞没。好在戚少商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无比,即使闭着眼也摸索得到正路,当下背着人登上了斜坡。
刚转过山阶,却见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