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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乌泥湖年谱-第59部分

小说: 乌泥湖年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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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彩秀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了。屋里很安静,宗梅生似乎听得很用心。说不下去的罗彩秀发现门边有扫帚,低头过去拿起它,很快把屋里扫了一遍。地上有些纸片,的确也该扫扫了。

  屋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扫地,直到她扫完。明主任突然有些感动,她想这姑娘真好呀,如果不是地主出身,该是多么可爱。让她嫁给宗梅生,实在是有些可惜了。扫完地后,宗梅生仍然没有开口,张雅娟觉得有几分尴尬,忙笑着调节气氛,说:“她一来我家,见啥做啥,一刻也不停,说是一停下就会生病。前天我硬让她歇着,带她看了场电影,结果怎么样,果然晚上病了,感冒。你说说,这世上哪里还有这么没福的人。”

  宗梅生说:“好没好?我这里有阿司匹林,还有银翘片。”

  罗彩秀忙说:“好了好了。我生病就一会儿,再大的病都超不过半天就好。我天天要下地,生不起病,都习惯了。”

  宗梅生说:“听口音你是河南的?还回去吗?”

  罗彩秀说:“当然要回。家里弹了床新棉絮,我给娟姐送来。村里只给了半个月的假,过两天就回。”

  宗梅生说:“多留几天吧,你陪我转了你们村,我也陪你在汉口转转。远的我去不了,近的解放公园和古德寺我都能带你去。”

  罗彩秀说:“古德寺我去过了。我特地去拜菩萨的,我希望菩萨能保佑我,让我心里能够轻松一点。我在家里,成天心里都发沉,出来到娟姐家才好一点。”

  宗梅生说:“那你就常吵出来好了。”

  罗彩秀说:“哪能呢?我爹他是地主,我哪能吵出来?”

  宗梅生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想些什么。

  明主任和张雅娟对视了一下。两人心里都有些翻腾,不知是高兴这事有希望成功还是担心这事能成。明主任说:“你们俩都没事,聊聊天吧,我和雅娟就先走一步。”

  明主任和张雅娟一出门,宗梅生就问:“你是自愿到我这里来的?”

  罗彩秀说:“是呀。”

  宗梅生冷冷一笑,说:“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同我这个残废过日子?”

  罗彩秀没料到他问出这样的话,一时呆了,她张开了嘴,却吐不出词。仿佛是想了一会儿,她小声问:“你有没有火柴?”

  宗梅生:“干什么?炉子上有。”

  罗彩秀踅身到炉子上拿了盒火柴,从中抽出两根,说:“我哥和我嫂子刚逃回老家头几年,家里闹土改,啥都分没了。我哥以前当过国民党,在村里更抬不起头来。他觉得活着没意思,就想死。我嫂子——就是雅娟姐的嫡亲姐姐,以前是上海来的小姐,也受不了这份累,也想死。两人就约好了,一起死。我哥买了老鼠药,那天晚上,我嫂子拌好了药,两人就准备吃了。刚要吃时,我侄儿哭了起来。那时他才两岁。他一哭,我嫂子就放下药,上前去哄他,我侄儿哭了好久,哭累了,就又睡着了。我嫂子把他放在床上,回到我哥跟前。两人正要把药吃下时,我侄儿又哭了起来,好像知道爹妈要出啥事似的。我嫂子就又去哄他,把他哄睡着了,我嫂嫂又回到我哥跟前。我哥拿起碗,正想喝药,我嫂子哭了起来。我嫂子说:”我们死了,宝宝再要哭,不知道还有谁会哄他睡。‘我嫂子这么一说,我哥也哭了起来,油灯都叫他们哭灭了,我嫂子拿了火柴点着灯。盒里只剩下两根火柴,我哥就把它们拿了出来。我哥说:“你是个想死的人,是个负数,我也是个想死的人,也是个负数,我们两个想死的人加起来,负负得正,那就是活下去。就这句话,我哥和我嫂到底没死掉。宗大哥我为什么想跟你?也就是这个理。’”罗彩秀说着,用火柴比画了起来:“你是这根火柴,我是这根火柴,我们两个苦命的人像这样加起来也是一个负负得正。只有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命才能不那么苦。我们两个人,你能救我,我也能救你。”

  宗梅生听罢突然泪水盈眶。他情不自禁,拉起了罗彩秀的手,眼泪一直滴到她的手背上。罗彩秀虽然第一次被男人拉手,可她并没有缩回去。她也哭了起来。两人哭了好久,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话。

  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哭声,可他们自己知道,眼泪已经把他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乌泥湖的人听说宗梅生看中了地主的女儿,惊讶的程度比他头一天没看中两个漂亮姑娘更甚。四川的鲁姑娘和沔阳的万姑娘知道自己落败在一个地主女儿手上,更是气得不行。陈丽霞找到明主任家,质问明主任,说:“宗梅生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贫下中农的女儿看不上,倒看上了地主的女儿?”

  明主任摊开两手,无奈道:“这样的结果我也没想到。没办法,这个事,它不讲成分讲缘分。”

  陈丽霞说:“他宗梅生家搞不好也是地主。地主的儿子见到地主的女儿,才会臭味相投。”

  明主任的丈夫王达是机关报记者,听陈丽霞如此说,忙插嘴道:“宗梅生是地道的贫农出身,他负伤那年,我采访过他。”

  陈丽霞气恼道:“他简直是忘本了!”

  张雅娟因是罗彩秀的亲戚,因而也被好些人鼓眼睛。这使得张雅娟左右为难,便跑到丁字楼上雯颖处诉苦。张雅娟说:“都当彩秀得了个便宜,我倒从心里替她委屈。她好好一个姑娘,找个残废,心里能不苦?”

  雯颖便劝张雅娟:“别人的闲话就不管它了,彩秀那里我看你也是顺应自然的好。成就成,不成就不成。虽然彩秀嫁给宗梅生,人生少了许多乐趣。可是离开了村子,离开了她的地主家庭,她不是也会少受许多苦吗?没有乐趣是一种痛苦,可一生苦难比没有乐趣更痛苦。来这里,她生理上会有压抑,可留在村里,她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压抑,你能保证她留在村里就能嫁个好人家?”

  张雅娟听了这话,觉得雯颖说得比她想得透,便说:“是了,只要彩秀觉得好,只要她觉得活着还有些乐趣,就行。别人要说什么就由他们去说好了。”

  春天又悄然而至,柳树和桃树上开始露出星星点档的绿意。清晨虽还有点凉飕飕的,可太阳一升起,四下里暖暖洋洋,亮亮堂堂。人们的生活与寒冷的冬天时相比,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春天无端地就会让人心里有一股快意和一股激情。踏着春光上班的丁子恒这天走在路上突然想,春天来了,或许复苏的不仅仅是自然,还有其它一些东西。

  设计革命运动进入了第二阶段。下午在俱乐部听关于设计革命运动进入第二阶段的传达报告,作报告的人是政治部的谢森宝主任。谢森宝说第二阶段为“解剖麻雀”阶段,大家就各专业特点,选定“麻雀”解剖。比方与陆水枢纽设计有关的,就可以以解剖陆水枢纽这个“麻雀”为主。第二阶段是第一阶段的深化,通过解剖“麻雀”,在设计思想上好好地兴无灭资,在设计方法上破旧立新,最后落实在队伍的建设上。

  谢主任的报告要点如下。

  设计革命运动第二阶段的主要目的与要求:一、带着问题学习毛主席著作,以主席思想为武器来检查揭发思想上和工作中的问题;二、通过解剖查出各专业中的主要问题。如何贯彻党的方针政策;如何贯彻三结合的群众路线,发扬技术民主;如何对待第一手资料;如何正确组织设计工作。

  简称为四个如何。

  三、通过解剖,看出正在设计和正在施工的项目中的问题,以革命精神加科学态度来审查,提出改革措施,边整边改。

  四、全面系统地总结专业中主要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

  五、提出对各种规程规范的修改意见。

  第二阶段的方法与步骤:一、两个重点要抓住。(1)对工程质量、工程造价和工期有重大影响,不符合总路线精神的;(2)鸣放中群众意见多并且工程中亟待解决的。

  二、选定题目后,要研究工作方法,抓住本单位关键问题,发动群众,讨论解剖。

  三、从实到虚,从虚到实,对事不对人,摆事实,讲道理。

  四、步骤是:先学习文件,武装思想,解除顾虑,发动群众,有重点有中心地揭深揭透。再是抓紧重点,开展辩论,必要时要深入现场。最后是小结。小结中要算政治、经济、思想账。将正确的设计思想总结出来,把错误的设计思想批判到底。

  五、领导干部要深入前线,用无产阶级思想占领阵地。自觉革命,坚持四个第一,把人的工作做好。

  此阶段暂定为二十天。二十天内,学习文件要满二十四个小时。规定为:一、林院长文章共学十二小时;二、毛主席著作《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反对本本主义》、《矛盾论》以及毛主席《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共学八小时;三、国家经委通知和《人民日报》一月二十二日文章《一万二千吨水压机是怎样制造出来的》,用两个晚上学习。

  最后的目的是要提高大家的阶级斗争觉悟,解决好红与专的问题。

  报告长达三个多小时,丁子恒记录得密密麻麻。会后他将笔记整理了一下,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设计革命运动,似乎与技术有关系,又似乎没有关系。看来看去,他越发糊涂了。他不知道这场设计革命运动到底要干什么,是要解决工程上的问题呢,还是要解决思想上的问题。他想也想不清楚,便问皇甫白沙。皇甫白沙听了他的提问,笑了笑,然后说:“我看是要用解决了思想问题的人去解决工程问题。”

  一句话说得好不拗口,令丁子恒愈加茫然,心想,这就是我盼望的春天吗?

  为了解决三峡泥沙问题,调查多沙河流,林正锋院长率泥沙专家跑了三个多月,直到年前才回来,因此听取川西和川东的查勘汇报的事便一直拖到了开春。对川西水电建设,林院长作了讲话,其中说到西南局对偏窗子工程尤感兴趣,希望偏窗子能赶紧拿下来。总工室立即为偏窗子工程成立了核心小组,丁子恒成为组员之一。

  连日来,一边紧张地学习和解剖陆水枢纽和丹江口枢纽两个大“麻雀”,并批判资产阶级设计思想,一边又对偏窗子的诸多事项进行研究讨论:偏窗子的过河桥位,偏窗子的水运驳运方案,偏窗子的内部布置。又到水工模型室做放水试验以及过江桥过水试验。夹杂其间的还有好多会议传达和报告会。丁子恒在旋风般的忙碌中,觉得身体不支。在带领大桥局同志看放水试验时,他几次感觉到头晕,身体有一种飘忽的感觉。丁子恒想,糟,高血压又犯了。

  这天下午,丁子恒找室主任请假去医院看病,恰遇室里学习组长通知下午周则贵副院长传达水电系统政工会议精神。丁子恒嗫嚅道:“我想请假看病,不知行不行。”

  学习组长有些狐疑地望着他,片刻方说:“我觉得你们这些老牌知识分子的确有病,可病是生在思想上。这些天搞偏窗子你怎么那么大的劲,从没听说你有病,一说要政治学习或者开会,你就病了。这事情总让人觉得奇怪。”

  一番话堵得丁子恒心里万般不适。他想解释这病正是因为偏窗子太忙而生出来的。可是他想越解释越没有用,便赶紧说:“你的意见很正确,我就改日再看吧,下午我还能坚持。”

  小组长说:“人定胜天,同样,人定胜病。”

  丁子恒心里骂道,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嘴上却不敢说出口,只是连声答道:“是呀是呀。”

  报告两点钟开始,一直传达到五点半。本来四点半就可以讲完,可周则贵副院长讲话喜欢哼哼哈哈,一个“嗯— ”字又拖得老长,这样,时间便耗在了这些哼哈嗯中。这天的传达内容有四点:一是谈工农业战线上的形势;二是要求政治挂帅,一切工作应把政治工作放在首位;三是要大学毛主席著作,政治工作又应把学习毛主席思想放在首要地位;四是开展五好运动和比学赶帮超运动。

  这个笔记本已经是丁子恒记录各种会议和讨论的第十个笔记本了。他已经记到了最后一页,会议仍未有结束的意思。丁子恒因为头晕,心中的烦闷也就厉害。无论怎么学习和讨论,他也弄不明白这一切对他来说有什么用。政治思想提高了,又怎么样呢?他既不会去当官,也不会去做政治教员,他仍然做他的工程师,去修建他的大坝。他认真把本职工作做好,完成国家交给的任务,这不就很好吗?老是这样学习开会,做一些与专业无关的事,耗去人生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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