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涟漪-纸鸢(be)-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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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是皇帝!平凡百姓的一生厮守,专情唯一,甚至时时刻刻相守于一起的浓情蜜意不是朕能给予的!朕要治理江山,要平定四海,要巩固疆土!朕要太多太多事情要做!难道你要朕征战沙场带着她?上朝听政时带着她?批阅奏章时带着她?什么天下,什么群臣,什么百姓,全都可以不理是不是!」玄翌近乎发泄的大叫,但他更像是喊给婉儿听……
忽然,昏迷中的婉儿缓缓滴下了一滴泪水,然后是再一滴,又一滴……如果不是她沉沉的鼻息,玄臻会以为她已经醒过来了……
玄臻轻轻擦拭去她眼角令人心酸的泪水,轻轻叹了口气。
「儿臣知道……皇帝,自古以来都注定要负太多太多的人……那么,父皇,您就让儿臣来偿还您欠她的这笔情债吧,父皇!」
「为什么朕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懂!!」玄翌痛心疾首的叫着。
「懂!儿臣懂!」玄臻痛苦的皱紧了眉头:「可是,就算她终生陷在她的世界中,就算她永远当儿臣是父皇的替身,就算儿臣此生都得不到她的爱,就算儿臣失去所有的一切,儿臣也不愿放手!如果她真如父皇所说那般,儿臣也只会后悔为何不早出生几年,那样就不会令她苦苦挣扎于爱恨之间,失去理智的去强求一份得不到的爱……为何,她爱上的不是我?」
玄翌顿觉头晕目眩,说了如此诸多,这个傻孩子依然痴心不改……
「别忘了她是你的母妃!别忘了她是个疯子!别忘了你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你要后人如何传论你与她?母子乱伦?皇帝爱上了疯子?你要让天下人耻笑我们皇族吗?!」
「如果要与她在一起就要舍弃玄氏的一切,那么……」玄臻面前父皇,深深一拜:「请恕儿臣不孝……」
「你……你要放弃垂手可得的皇位?」玄翌呆立了:「你……到底着了什么魔?」
「儿臣也想知道……」玄臻抱着婉儿缓缓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凝视着那张无邪却透着淡淡哀丝的俏丽面颊:「……想知道为何儿臣如此执着……可惜,无从解释,独有一个‘爱’字,足矣……」
「你会后悔的……」
年迈的父亲苍老的声音微颤着传来,却没有阻止住离去的脚步声……
古道之上,漫烟滚滚,马车之中两个衣着朴素夫妇紧搂在一起,默默的注视着车窗外未知的世界。
「翌……咱们要去哪儿?」
「回家……」玄臻轻轻的吻着怀中人儿的耳垂:「只有你跟我的地方……」
「后来呢?」 君甄情不自禁的追问起来。
玄臻凄楚的一笑:「如果是个幸福的结局,那么,朕又怎么会在这里……」
君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主动的倚进玄臻怀中,轻轻的搂着他,给着他无言的鼓舞,让他继续有勇气去回想那段苦涩的恋情……
一个从小受到帝制教育的孩子有可能像个普通人那样耕田种地吗?从小锦衣玉食的贵胄有可能过惯粗茶淡饭的贫瘠生活吗?不知人间疾苦的玄臻很快知道到了这个世间,并非有着痴狂爱恋便可拥有一切,当天生尊贵的傲气与现实生活的不得不低头相抵触时,玄臻开始改变。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节省,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很多,却也学会了……衡量……
看着婉儿依然呆滞的目光,听着她偶尔看似清醒的呼唤‘翌’,玄臻开始衡量,到底,是否值得……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舍弃所有荣华富贵,过着卑微的贫民生活,到底,值得吗?
看着自己连重东西都没拿过的手上磨起了粗茧,摸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嚼着难咽的苦菜根,这时,玄臻都会在心中衡量到底是否值得……
所有的人都会认为,玄臻会觉悟吧?他会醒悟过来,抛弃婉儿,重新回到他华贵的生活之中。可是,错了,玄臻没有……
他是衡量过了,可是,答案是,值。
每当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家时,都会看到一个秀丽的身影像只迷途的小猫一般蜷在门口,在看到他的一瞬,会发生惊喜的叫声扑过来,死死的搂住自己……虽然她口中喊出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可是,那双痴迷的眸子中,映入的身影,却的的确确是自己。然后她会拉着他的手欢快的进入屋中,指着一桌泥土与树叶,羞涩的说她为他做好了晚饭。玄臻会开怀的笑着,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吻着她,告诉她,他要把饭热一热,然后走入厨房中尽快的做些简单的饭菜,然后搂着婉儿,你一口我一口的喂着吃。看着婉儿开心的夹起菜塞入自己口中,然后甜笑着问好不好吃时,玄臻觉得就算付出生命来维持这一切,也值!
玄臻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也疯了,可在看到那个纤弱人儿的一瞬间,所有的想法都抛诸了脑后,只想搂着她,亲着她,倚在她越来越大的肚子上聆听孩子的声响……原来,穷人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玄臻甚至以为自己真得会像个普通农夫一样平淡无奇的过完一生,却在婉儿生产的那个夜晚,改变了一切。
婴儿顺利的产下了一个男婴,可是,婉儿的血止不住……那红黑色的液体不断的向外涌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手巾……玄臻一直紧紧的握着婉儿的手,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神智不清的呼唤着‘翌’、‘翌’……心碎,就是那种感觉吧?无力的看着最心爱的人儿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燃尽最后的烛火……
「翌……我想看星星……」
惨白的脸孔,煞白的唇,却挂着孩子气的笑容,说着任性的话语,虽然神情如此虚弱,却依然美得令人眩目。
玄臻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山顶,鲜血,一滴一滴坠落在棕色的尘土之上……
夜风很凉,玄臻解开衣襟,将婉儿轻轻包裹起来,婉儿轻笑着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笑得心满意足。
「我很开心……真的……能与你一同看星星……真得好开心……」婉儿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到……
「那以后,我天天陪你来看星星好不好?」
玄臻温柔的轻语,缓缓飘进婉儿的耳中,她慢慢的回过头,用手轻抚住玄臻的脸,目光中闪烁着玄臻从未见过的莫名光彩,然后,一个有些冰冷的吻,第一次主动映到了玄臻唇上。
「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玄臻苦涩的笑了笑,但仍轻声回答:「我也一样……」
「好好带大……我们的孩子……」
暖暖的鼻息静止在耳畔,玄臻蓦然紧搂住那具不再会动的身躯,然后轻笑起来,混杂着泪水与无尽悲苦,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着……回荡着那集尽天下最痛彻悲伤的笑声……
玄臻人生中第一段青涩痴狂的恋情,以最无奈的形式,拉下了帷幕。
……
……
第十六章
君甄轻轻擦去玄臻眼角中隐隐闪现的泪花,轻声道:「我想,她是含笑而逝的,她一定走得心满意足……」
「是啊,一生在混厄的幻想中度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玄臻落寞的笑了笑:「也许,正因为朕从未真正的得到过她的爱,所以才会开始无意识的寻找起她的影子吧……事隔多年,朕依然无法从她的莺莺笑语中挣脱出来……」
「可是……」君甄迟疑一下,忽然道:「我觉得,在她离开前,她清醒过来了,她没有再唤你为‘翌’,不是吗?我觉得她最后一定都明白过来了,所以,她才会说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所以她会主动吻你,拜托你带大‘你们’的孩子!皇上,她一定是清醒的!」
玄臻怔了半晌,仿佛大梦初醒般透着震惊,这么多年来,如此之多的年月之后,他才忽然想到,也许,当时婉儿的话,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翌’?
「为什么朕没想到……为什么朕没想过……为什么朕这么久才明白!」
玄臻有些痛苦的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为自己后知后觉的醒悟而恼悔,自己居然这么多年后才惊觉婉儿的心意,天!朕为何如此迟钝!如果不是君甄的点醒,婉儿的真情又要何时才能找到归属?
「婉儿……」
听着玄臻满含思念的痛苦轻唤,君甄有些无措,看着那个天下至尊的皇帝露出好似婴儿一般脆弱的表情,君甄情不自禁的想要竭尽全力去安抚他……
「对了!」君甄忽然道:「皇上,您的那位皇子呢?君甄自进宫以来,好像从未听闻皇上有子嗣……」
君甄蓦然住口,难道,那位皇子已经……
「君甄……」玄臻抬起无力低垂的头:「那个故事并没有完,你要听吗?」
「……」君甄坚定的点了点头:「要!」
我想知道,想知道尘封在你心底的这段悲痛往事的所有一切………
玄臻神情木讷的用手挖着硬土,双手火辣辣的疼痛着,土中的尖石粗砂划破了他的皮肤,沙尘跑进伤口中,又麻又痛。可是他毫无知觉般一点一点掩埋着他的妻子……看着那张笑容依旧、仿佛是酣睡般的美丽面容一点点被土掩埋时,玄臻觉得,自己的心灵也一并被埋入了土中……
当他步履飘浮的走下山后,迎接的他的,却是一场熊熊的烈火!听着产婆在屋里发出阵阵哀号,玄臻一下子回过神来!我的孩子!!
浓烈的火焰完全阻住了他的前进!无论他多么努力想冲进去!却被一波波炽伤皮肤的热浪给强推回来!看着房屋在面前塌陷,玄臻发出近乎崩溃的哀号!
我的儿子!我还未来得及抱抱他的儿子!为什么!为什么!
玄臻面向熊熊烈火跪下,放声狂吼:「老天爷!你到底长不长眼?!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带走婉儿还不够吗?为什么连我刚降世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来惩罚我!!」
狂吼过后,火焰依然在燃烧,玄臻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滴泪也流不下来……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天明,缕缕白烟升腾,刺鼻的呛味弥漫于空气之中。火终于灭了,可是玄臻却连站起来收尸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痴痴的跪倒在地,呆呆的看着眼前一片狼籍。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人数不少,在玄臻的身后停下。玄臻没有回头,这个世界上,再无可引起他注意的事物存在……
「奉皇上口喻,急召太子殿下回宫面圣!」
不知自己是如何被人扶起,如何被置入车内,如何回宫,如何面圣,而当他记起时,自己已经恢复了太子的身份,宫中一切如常,仿佛他平空消失了近一年,只是他自己的一场梦……
可是,玄臻仍然未从梦中醒来,他开始嗜酒,开始沉迷女色,他迷离而醉意醺浓的眼睛不断的在一片莺歌燕语中寻找婉儿的影子……
父皇开始对他失望,群臣开始对他失望,很快,他失去了太子的封号。可是,他依然故我的醉生梦死,因为此刻的他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不是那个隆冬的夜晚,他一时兴起跑到御心湖观冬月,也许,日子就会这样毫无目的浪费掉吧?他在天寒地冻之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蹲在湖边,不住的哆嗦着,却用毛巾沾着冰水抹在自己身上,一瞬间玄臻真的以为他是存心想冻死自己。
「你在干嘛?」
孩子蓦然一颤,反应如此之大的惊颤,好像受惊的兔子受到了惊吓,玄臻的心中闪过一丝怜意。那个孩子回过头来,被冻得发抖的嘴唇不住哆嗦着,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发抖,已经令玄臻分不清他是被吓到还是冻到。
「我问你在做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来洗冰水浴?
「我……我……」‘我’了半天,孩子才吐出几个字:「我在……洗……洗澡……」
可以听出这个孩子非常冷,玄臻不由脱下白狐皮鹤氅,将这个小小的孩子紧紧裹住。孩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脸上露出明显对于别人的好意生涩得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窘态。
这个孩子一定常常被人欺负吧?
「你是哪房的小太监?」玄臻心中暗叹一口气,算了,好人做到底,将他要到自己身边吧。
小孩子紧张的摇了摇头。
不敢说吗?玄臻皱了一下眉头:「你还没说为何这么晚在这里洗澡?为何不在房里洗?好歹有热水。」
「没……没有……」
「没有?」玄臻的眉头锁得更深:「连热水都没有?你的管事是谁?怎么这样苛待奴才?」
「我……我不是……」孩子好像想解释什么,却又有些口笨的不知该怎么说。
玄臻看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膝高的孩子,不由生出无限怜意:「你多大了?」
「五……五岁……」
才五岁吗?心蓦然一跳,如果我那个苦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