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终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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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啦。别人可能不觉得什么,可神父看来,那僵硬的身影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为什么罗曼会纹丝不动?按理说,作为一个助手,自然应该有反应,更不用说
他和死者还是朋友。即便他耍两面派或是有更隐秘的动机,但也该做做样子呵。无
论如何,事情发生后,他这个助手应该在另一个助手离开前有所行动,这是自然而
然的。
“这个罗曼的动作是不是很慢?”他问。
“真奇怪,你会问这么个问题。”奥特兰不满地看了一眼神父说道,“实际上,
他要是真想动的话,他会动得很快的。今天下午打雷的时候,我见他也像那样纹丝
不动,我就感到奇怪。他披着有银色链钩的披风,一手叉腰,跟他多年前站在血染
的沙滩上一模一样。闪电把我们的眼睛都弄花了,可他连眼都不眨一下。当周围又
暗下来后,他还站在那儿。”
“我看他现在不会还站在那儿吧?”布朗神父问,“我是说,他总有动的时候
吧?”
“当然,当雷声大作时,他动得特别快。”将军说,“他好像在等它,因为他
告诉我们,说闪电和雷声之间相隔——你怎么啦?”
“您的别针把我刺了一下。”神父说,“希望它没坏。”说完,他就闭上了眼
睛和嘴巴。
“你病了吗?”将军看着他,问道。
“没有。”神父回答,“只是我没有您的朋友罗曼那么洒脱。打闪电的时候,
我会不由自主地眨眼睛。”
他转过身去拿自己的帽子和伞。走到门口,他好像又记起什么,转回来,走近
奥特兰,抓住他的外衣襟,用死鱼般的眼珠盯住他,几乎是耳语地对他说:
“将军,看在天主份上,别让您夫人和那女人再坚持去见马恩。就让熟睡的狗
躺着吧,否则,您会放开地狱里所有的狗。”
将军重又独自坐下来,玩着别针。他的棕色眼睛里是一片迷惑。
将军夫人招集了几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准备到城堡去找那位厌世者。可当他们
在实施这一善意的计划时,遇到的事情却使他们大惑不解。首先让他们惊讶的是,
旧悲剧里的一个角色莫名其妙地缺席。当他们如约聚在城堡附近一个冷清的酒店时,
却不见雨果·罗曼的踪迹。后来,从他律师那里发来的一封被延误了的电报说,大
明星突然出国了。其次,当他们准备进攻城堡,传话进去,紧急求见城堡主人时,
从那扇阴森的大门出来,代表主人接见他们的人又使他们吃惊不小。他们觉得,这
个人与阴森森的城堡和古老的礼仪一点都不相衬。那不是什么庄重的男仆式管家,
也不是神气十足的总管,更不是身材高大的门卫。从那多门的过道走过来的人是又
矮又寒酸的布朗神父。
“看你们,”他用简短,令人讨厌的口吻说,“我说过别管他。他知道自己在
做什么,这只会使大家不愉快。”
奥特兰夫人轻蔑地,冷眼看了看这小个子神父。她身旁站着位身材修长、衣着
素静、风韵犹存的女人。想必她就是当年的葛雷荪小姐了。
“说真的,先生,”将军夫人说,“这是别人家的私事儿,我不懂,你跟它会
有什么联系。”
“请相信,神父与别人家的私事儿都沾点边。”约翰·柯克斯本爵士大声武气
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吗?他们藏在幕后,就像老鼠躲在护墙板里,偷偷溜进别人
的房间。瞧吧,他已经控制了可怜的马恩。”他有些生气了,因为他的贵族朋友刚
刚说服他,不要对外宣扬此事,条件是让他彻底了解这个贵族社会的秘密。他从来
不问问自己,谁才是护墙板后面的老鼠。
“呵,那么好吧。”布朗神父不安地说,“我已经跟侯爵谈过,他只跟我这么
一个神父有联系。他的宗教信仰被你们渲染过分了。我说,他很正常。我请求你们
别再管他。”
“你是说,就让他这么愁眉苦脸,了此一生?”奥特兰夫人声音有些发抖,她
大声说道,“仅仅因为他在二十五年前的决斗中不幸开枪射中了一个人吗?这就是
你所谓的基督的慈悲吗?”
“对,”神父冷冷地回答,“这就是我所谓的基督的慈悲。”
“这就是你们从那些神父那里得到的慈悲,”柯克斯本尖刻地说,“他们就是
这样来宽恕那些干了蠢事的人的,把他活活关起来,让他节食,修炼,用地狱之火
威胁他,直到他死去。仅仅就因为那颗子弹偏了点。”
奥特兰将军也说:“布朗神父,说实话,您真地认为他罪有应得吗?这就是您
的慈悲吗?”
将军夫人温柔地辩解说:“真正的慈悲,应该是理解一切,宽恕一切,能记住
也能忘却的博爱。”
小伙子马罗也认真地说:“布朗神父,我基本同意你的观点。可在这点上,我
死也不会同意你。决斗中的一枪,并非罪大恶极,何况他已经懊悔不已。”
“我承认,”布朗神父说,“他的过错比你们想的更严重。”
“让天主去软化你的铁石心肠吧。”陌生女人第一次开口说,“我要同我的老
朋友说话。”
她的声音好像惊醒了那幢灰色大房子里的幽灵。房间里传来一阵走动的声音,
随后,一个身影出现在高高的石头台阶上面的黑洞洞的门口。他穿着深黑色的衣服,
灰白头发显得有点野性,苍白的面容像是大理石雕像的残骸。
奥维拉·葛里荪开始冷静地沿着石阶往上走。奥特兰从他那厚厚的黑髭须后面
嘀咕道:“他不会像对我妻子一样冷落她吧!”
布朗神父无可奈何地抬头望了望石阶上的人。
“可怜的马恩很清醒,”他说,“我们就放过他吧。至少,他从未冷落过您夫
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根本就不认识她。”布朗神父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位高挑的女子已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与马恩侯爵面对面
站着。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说,事情就发生了。
一声尖叫从空中划过,在空荡的墙上回荡。那女人快速而痛苦地发出的这声尖
叫,应该是很模糊的。但是,它却十分清晰,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莫里斯!”
“怎么啦,亲爱的?”奥特兰夫人叫着,也爬上台阶,因为那女人正在摇晃,
就要倒下来。她转过脸,弯着腰,蜷成一团,颤抖着走下台阶。“呵,天啊,”她
说,“呵,天啊,……那不是吉姆……那是莫里斯。”
“奥特兰夫人,”神父认真地说,“我看您最好还是带着您的朋友走吧。”
他们刚一转身,有个声音像块石头一样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它好像来自坟墓,
粗哑,不自然,像是在荒岛上长期与鸟为伍的人发出的。那是马恩侯爵的声音。他
说:“请稍等一下。布朗神父,在您朋友走之前,我请您把真相告诉他们。不管会
带来什么后果,我不想再隐瞒了。”
“对,”神父说,“您说得对。”
布朗神父对着那几个满脸疑惑的人平静地说:“他已授权我讲出真相。可我不
想按他的讲,我要自己推理。瞧,一开始,我就知道,所谓修道士的摧残都是小说
里的胡话。在某些时候,我们也许会劝导一个人定期到修道院去忏悔什么的,但并
不会逼他把自己关在一个中世纪的古堡里。同样,我们也不会逼他穿修道士的衣服,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修道士。我想,也许是他自己乐意穿这种样式的服装,以此把自
己遮蔽起来。我听说他是个伤心人,还听说他曾是凶手。这时,我开始怀疑,他把
自己藏起来的真正原因并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他到底是谁。”
“接着,将军生动地为我描述了那场决斗。我印象最深的,是站在后面的罗曼
先生。非常生动,因为他是站在后面的。为什么将军将死者留在沙滩上时,他却站
在几码之外,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后来我知道,罗曼在等待什么发生时,有个奇
怪的习惯。他会纹丝不动,正如他在闪电后等待雷声来临一样。你们看,这个习惯
把一切都暴露了。雨果·罗曼当时正等待着什么。”
“一切都结束了,”将军说,“他还要等什么?”
“他在等待决斗。”布朗神父说。
“可我告诉你了,我亲眼看见的决斗。”将军提高嗓门说。
“我说,你根本没看到决斗。”神父说。
“你疯了吗?”将军问,“你以为我是瞎子?”
“因为你被蒙蔽了——所以你没看到。”神父说,“你是个好人,天主原谅你
的无知。他把你引开。在你面前设置了一道沙墙,让你看不到那可怕的红色沙滩上
发生的事,然后任凭自己由他摆布。”
“快说下去。”将军夫人喘着气,不耐烦地说。
“我会的。”神父说,“我还听说,演员罗曼一直在教莫里斯学表演。我以前
有过一个学表演的朋友,他给我讲过他们第一周的训练内容,非常有意思。他要练
习如何倒地,怎样一下子倒地,就像真地死了似的。”
“上帝宽恕我们吧。”将军叫道,他抓住椅子扶手,像要站起来。
“阿门。”布朗神父说,“你说事情发生得很快。实际上,莫里斯早在子弹飞
出前就倒下,静静地等着。他那罪恶的朋友和导师也站在后面等着。”
“我们也正等着呢。”柯克斯本说,“我已经等不及了。”
“这时的詹姆斯·梅尔已经悲痛欲绝。他正飞奔过去扶起倒地的人。他早已像
丢开脏物一样抛弃了手枪,而莫里斯的手枪却还在手里,而且已经上膛。就这样,
当哥哥俯向弟弟,弟弟却用左手撑起身来,开枪穿透了哥哥的身躯。他知道自己的
枪法不好,可那种距离是不会瞄歪心脏的。”
大家都站起身来,面色煞白。他们看着神父。
“你敢肯定吗?”约翰爵士终于小声问。
“我敢肯定。”布朗神父说,“现在,我就把莫里斯·梅尔,如今的马思侯爵,
交到你们的慈悲下。刚才,你们给我讲了那么多关于基督慈悲的话。我看,它是那
么博大。这个罪人有多么幸运呵,遇到你们这些如此宽容的人,你们能容忍一切人。”
“见鬼,”将军气愤地说,“如果你要容忍这么一个卑鄙阴险的家伙,告诉你,
我不会为他说一句好话,让他下地狱吧。我说我可以容忍一个体面的决斗,但绝不
容忍一个背信弃义的谋杀——”
“应该悄悄弄死他。”柯克斯本幸灾乐祸地说,“他应该像美国黑鬼一样被烧
死。如果真有火刑,他肯定——”
“我讨厌他。”马罗说。
“人的慈悲是有限度的。”奥特兰夫人颤抖地说。
“是呵,”布朗神父说,“这就是人的慈悲和基督的慈悲之间的不同。请原谅,
我不在乎你们刚才对我的蔑视,也不在乎你们要我容忍一切的说教。我看,你们只
容忍那些你们心里并不承认的罪恶,只容忍那些你们心里并不承认的罪犯。你们只
按你们的习惯来判断是非而已。你们能容忍一个习以为常的决斗,就像容忍早已司
空见惯的离婚。你们的容忍不是真正的容忍。”
“可是,见鬼,”马罗大声说,“你总不会要我们容忍这么卑鄙的小人吧?”
“不,我不会,”神父说,“但是,我们必须要能够容忍他。”
他快速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他们几个人,说:“我们要和这种人接触,不要嫌
弃他,而要祝福他。我们必须为他说话,以免他下地狱。当你们人间的慈悲抛弃他
时,只有我们来拯救他于绝望之中。踏上你们的阳光之路,宽恕被你们称颂的罪孽,
容忍你们接受的罪行吧;让我们留在黑夜里,安慰那些真正需要安慰的人吧,他们
才干了真正不可饶恕的坏事,不但这个世界不能饶恕他们,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能饶
恕自己。只有神父亲饶恕他们。让我们来安慰真正罪恶的人吧,他们卑贱,令人厌
恶,就像圣伯多禄听到鸡叫之前的心情①,可黎明还是来了。”
注:①耶稣受难前预言其门徒圣伯多禄在鸡叫之前要背叛他三次,以后果然如
此。圣伯多禄后悔不已。见“新约”。——译者
“黎明,”马罗迟疑地说,“你是指他的希望?”
“是的。”神父说,“让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都是高贵的先生、夫人,对自
己很有把握,你们可以说,自己绝不会干那种卑鄙、肮脏的勾当。可是,请回答我,
假如你们当中有谁干了这种勾当,多年以后,当你们年事已高,过着富有、安稳的
生活,你们能在良心的驱使下忏悔自己所干过的事情吗?你们也许会说,你们才不
会干这种肮脏的勾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