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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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老村长还蹲在井边上,我有些惊讶,就又谢了他一回,他还是没说甚麽,只是把水灌好,帮我架好位置,拍拍我肩膀。我心里一笑,也就往屋里走。
这麽走了好几趟,屋里的水缸还差一次就满了。从最初的要撒三分之二,到现在的留下五分之四,我大概掌握了要领,当然身上是湿透了,不过心里倒觉着很有意思。
最后一趟在井边打完水,我依旧说声谢谢。老村长这次没有帮我放上肩膀去,只是蹲在旁边,掏出个烟嘴来吧嗒吧嗒的吸,还拍拍井边看着我。
我也就坐下来,寻思着他想说甚麽。
“宝娃儿是个认死理的娃儿,跟他爹妈一样。”
我挑了挑眉毛,老村长想跟我讲故事?只是就他这口音,我能听懂麽?
事实上,我听懂的不多了,但懂的那一部分已经叫我愣了,只会呆呆坐在井边上,连老村长甚麽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李牧,傻在这儿干嘛呢?”有人拍我肩膀。
我抬眼看看,王宇正看着我,后头个个都是满脸通红,辛蔷更是气呼呼的捏着拳头。
“我倒没甚麽,你们这是……”我瞟了眼众人。
辛蔷气得哇哇大叫:“我就不信了,现在还有这种事!”
我挑挑眉毛,王宇悄悄附耳道:“刚才辛蔷教的那个女孩儿跟她说,下学期不会再来学校上课了,辛蔷问她为甚麽,小孩儿说家长不让,辛蔷就找她家长去了……”
我哦了一声:“碰壁啦?”
“可不是。”另一个男生接口,“那家人也真是老封建,先说甚麽女孩子会写自己名字就行了,可叫辛蔷一顿教育!说得都不敢抬头了。”
我不由一笑,辛蔷可是出了名的女权主义,敢在她面前说女生如何如何,只怕是不想活了。
那男生又道:“不敢再说甚麽女孩子不能读书,那家家长也开始耍横,就说‘孩子是我们家养的,她吃我的穿我的。你凭甚麽管闲事’……”
“我就说,这闲事我还非管了!”辛蔷接过话来,“我说九年义务教育你听过没有?‘义务’你懂不懂?就是法律!法律是甚麽?管你愿意不愿意,强制执行!你孩子这个年纪她就得上学,这是她的权利,也是她的义务!你不让她上学,就是违法,要坐牢的!”
我和王宇噼里啪啦忙着鼓掌:“说得好说得好!”
“呸!好个鬼!”辛蔷狠狠踢了一脚井壁,“那家长可嚣张了,居然说‘甚麽法,没听过!’说我拿个鸡毛当令箭,说我狗拿耗子,最后还撒泼儿的说甚麽有本事就抓他啊,反正抓了他,这孩子饿死了,也就甭上学了!”辛蔷气嘟嘟的拉着我,“牧,你说这叫甚麽事儿啊!”
我叹口气,甚麽都说不出来。
王宇忙道:“这说明,我们的九年义务教育还要继续普及,我们还要加大普法教育的力度,有关部门还要加大执法力度,相关机构也要切实解决好生产和学习的矛盾,还要切实改善山村教师和民办教师的待遇问题……”
辛蔷拧着不干:“那得等到甚麽时候?这小孩儿眼看就上不了学了,你还一套一套的当答文综题啊?!!”
王宇忙着陪笑脸,我张张嘴也不知道说甚麽好,对面山上就有人喊:“李老师——李老师——”猛地跳起来,挑着水桶就往秦宝家跑。辛蔷在后面喊我,我只当没听见。
气喘吁吁进了门,秦宝笑眯眯的站在门口,挥舞着试卷冲我道:“我完了,李老师你完了麽?”
我喃喃道:“完了,都完了……”
“嗯?”秦宝看我一眼,接过担子进厨房去了,隔着物资问道,“李老师,你身上怎麽……嘿嘿。”
我进了里间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来,盯着墙上那张照片发呆。
老村长告诉我,秦宝的母亲不是这里人,是个大城市的人(哪个城市没听明白),类似于支教那样来到这里。本来只是一年,但她最后留了下来。村里人很尊敬她,她也过得很充实(这是我猜的,老村长的口音我真的听不懂)。后来县政府派了部队来修路,秦宝的父亲是个连长,两个人看对了眼,结婚生下了孩子,父亲喜欢得很,就叫他儿子“宝”,还叫孩子他妈笑话了很久。可惜修路的时候遇上塌方,父亲就这麽埋了,母亲发疯似的刨土堆,双手血淋淋的都看得见白森森的骨头了还不肯停,老村长只能叫几个女的把她架开。她当晚就发了疯,往对面山头上跳了下去,粉身碎骨。
手手脚脚都断了,全身没一块儿好肉……老村长摇头叹息的样子出现在我眼前。
村里的人都可怜这个没爹妈的孩子,小时候就是东家管一顿,西家管一餐。后来追认了他爸为烈士,有点儿微薄的抚恤金,供他日常生活。至于学杂费,老村长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究竟是学校减免了,还是秦宝努力考到了奖学金。
我揉揉眼睛,我总算知道为甚麽秦宝家里没别人,也总算知道他是靠甚麽生活下来,更加明白为甚麽他一门心思要考大学。如此的格格不入,唉……
“你在哭麽?”秦宝已经走进来,看我傻愣着,就笑道,“不是因为衣服湿了就要哭吧李老师?山上凉快,你现在脱了我帮你晾着,下午就能干。”
我嘴唇一抖:“秦宝……你真不容易。”
秦宝一愣,见我看着那张照片,突然就沉默了。
山上真的很凉快,穿堂风呼呼的吹过来,桌子上的卷子哗啦啦的飞到屋子各个角落。
第四章
秦宝转身将地上的卷子拾起来,我从包里拿了件衬衫换上。秦宝坐在下来,低垂着脑袋。
我咳嗽了一声:“你妈妈……很漂亮。”
“大概是吧。”秦宝勉强笑笑,“她不是这个村的人。”
“你爸爸……嗯,也很英俊。”我有些搜肠刮肚的想话题。
“他也不是这个村的人……但我却是,很奇怪对不对?”秦宝摇摇头,有些感伤。
我听着自己说了句俗不可耐的话:“知识改变命运,你可以的。”
秦宝看看我,突然笑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刚要舒口气,他却接着道,“我很好奇我妈,她明明可以坚强到在这种困难的地方生活,却会自杀……”
我叹口气:“也许教书是她的一个理想,而你的爸爸是这个理想的支柱。”
“支柱麽?”秦宝望着我,“……所以说一旦支柱不在了,人也就无法存在下去……”
“因为失去了动力和基础。”我轻声补充道:“当然,是也许。”
秦宝无声的坐到我旁边:“那麽,李老师你有支柱麽?”
我一愣,随即笑笑:“大概没有。”
秦宝看着那张照片道:“是麽?我的意思……是说像我父母那样的支柱。”
我沉默了一阵才道:“没有。”
“那麽李渔呢?就是你弟弟。”秦宝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心里猛地一揪,强笑道:“那不一样。”
“不一样?”秦宝明亮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是……我弟弟,也就是家人……”我有些语无伦次。
“我父母也是家人啊,怎麽不一样呢?”
我突然有些厌烦这样的对话和纠缠,于是试图转移话题:“你的试卷呢?拿来我看看,要是阅读下了30分,晚上……”
“晚上没饭吃嘛,晓得啦。”秦宝笑笑,将试卷拿了过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高考前李渔贪看世界杯不作练习,我气得一天没吃东西,他吓得要死,补作了10倍来求我原谅他。当然,现在高考已经改到了6月份,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了吧……整颗心沉寂下来,如同球迷散去后的球场,一片狼藉。
一直到村长来叫我们去吃晚饭,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教学以外的话。
村长自己家招待我们一行七人,还有那四个学生。坐在农家小院里,低矮的桌椅,有缺口的碗,不一样长的筷子,看着苍蝇绕过饭菜飞向暮色的天空,觉得王宇在捅我,于是看着他。
王宇低声道:“今晚上要是我喝醉了,你可得把我背回去。”
我笑了一声:“我可扛不动你,猪。”
王宇嘿嘿一笑:“那麽,你喝醉的话,我负责把你扛回去。”
我知道,在山村里表达感情最好的方式也许就是喝酒。农家粗糙温情的谷粒酿出的烈酒,不是我们这些年纪能受得了的。加上有些计较那些苍蝇,我没怎麽吃菜,大多只是在喝酒,所以我醉得很快,看人都是两个影子,村长家的儿子还在劝我们喝酒。我看看周围,女生不知道甚麽时候已经撤离,而男生基本上已经倒下,觉着实在不能再喝了,就陪笑道:“真的不行了,不能再喝了。”
王宇却笑哈哈道:“牧,你……别扫兴……喝!”
我很想揪着他耳朵说“还喝?看你那熊样儿”,却觉着头晕,也就懒得理他,摇摇晃晃想回去睡觉。
一桌人都忙着灌王宇酒,大概没人发觉我离场。出了院子,远远还能听见王宇在唱歌。
一只小花狗啊,小花狗——白白的毛啊四只脚,小花狗啊四只脚,头朝东啊尾朝西——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没留神脚下踢到个甚麽,一头就栽倒下来,撞得脸上生疼。
努力了几次都没爬起来,我索性翻个身,仰面向上,看见最后一丝红霞消逝在天边。我闭上眼睛,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这个时候,连一丝风都没有。
“喂,李老师——”
我睁开眼睛,觉得这人很眼熟:“秦……宝?”
“看来还没醉糊涂嘛。”他笑笑,坐在我旁边,“地上凉,起来吧。”
我摇摇头:“舒服……”
他又笑:“是麽?”
“秦宝……你吃饱了麽?”我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来。
他愣了一下才道:“很饱。”
“那,我们回去吧。”我拍拍他胳膊。
秦宝拉了我起来,扶着我往山上走。我觉得脚像踩在棉花上,要不是秦宝,我大概又要撞到地上去了。
村长家出来往东边走就可以穿过水井,上山回到秦宝家。我望着西边的小路问:“那条路,通哪儿啊?”
秦宝看我一眼:“想去看?”
我呵呵的笑:“好看麽?”
秦宝想了想,认真的点头道:“好看。”
“那麽,去看。”我一指西边,那里的尽头是太阳的睡床。
秦宝扶着我转过山脚,出了村子。有一条小路通向前方,长草掩映着路径,我隐隐听到了水声。转过几个弯,水声越来越响,最终一个小瀑布出现在我眼前。
我低呼一声:“spriese!”
秦宝呵呵一笑:“前两天刚下过雨,水涨起来些,下面的水潭……”
我没等他说完,一头跳了进去。
浑身很热,冰凉的水很舒服。下过雨的山泉带着一股嫩草的香,微微青涩的气味,就像逝去的年华一般,擦身而过,徒留感伤。
身体快速的下沉,我听得到水流滑过耳际的声音,如同温柔的耳语,呢喃着诉说甚麽,我听不清。
“哥,我怕。”
“有甚麽好怕?我不也在水里?”
“你会游泳啊,我又不会……水这麽深……”
“哪里深?才到我肩膀而已。”
“你比我高啊!”
“那能深到哪儿去?快下来吧,今年一定要学会游泳,学校要考试的。”
“考试……可是我……”
“我在这儿呢,下来啊。”
“哥……”
脚踩到潭底光滑的石头,我停在水里,没有移动的打算。
至少整个初中阶段,李渔都没有学会游泳,他一下水,就吓得只会挂着我脖子。上了高中,我们没有再一起游过泳,毕竟人大了,我不敢保证看见他只穿泳裤挂在我身上的时候不会发生甚麽尴尬的事情。
我的父母是至为平凡普通的夫妇,深爱着彼此和我们,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我甚至已经无法想出是甚麽时候对自己的弟弟有超出兄弟的感情了,但是超过就是超过了,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
所以,变质了。
我亲手毁掉了李渔心中的那个哥哥,尽管我从来不知道究竟他心里的李牧是甚麽样子。
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
胸口涨痛起来,我知道肺里的空气用罄,是该浮出水面的时候了。但是我仍然没有移动的意思。
就这麽死去,躺在水底,会不会很干净,如同刚刚降生的婴儿?
我失笑,吐出最后一口气,泡沫上升,我闭上眼睛。
突然的有人揪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