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作者:星子-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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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靖看著河岸,天水连成一片金亮澄黄,映得他微微闭眼,只觉得这番风景,美丽是美丽,但自己独赏总是缺了什么滋味,要是能和于雪姊姊坐在河岸草皮上一同观看那可好了,到了夜晚看月亮,说不定还能像那老车夫一样……
“你发什么楞,快上船呐,乡下毛孩子连船都没乘过吗?”贝小路已经跃上一艘小船,向卫靖喊著。她左手腕上还铐著小手铐,此时用丝巾裹了一圈,摇晃起来那些铁炼会发出啷啷响声,贝小路神情一变,赶紧放下手来,想必对这手铐恨极,在卫靖上船之际,还用力摇晃了船身,想吓吓他好来取笑。
“小贼还敢大声嚷嚷,也不怕人笑。”卫靖没搭过船,心中害怕,上船时又让贝小路摇船吓唬,却强装没事,还出言反讥。
船夫划桨拨水,小船渐渐远离河岸,天色转暗,自通天河面抬头看去,天空从澄黄转为黑紫,一颗颗星星闪亮亮地冒出头来,又是另一番动人风景。
许久,小舟终于来到河的对岸,两人下了船,往北方瞧去,远远仍见到一座座华丽大楼,日落后灯火皆起,彷若不夜;相形之下,南岸这头便不那样富饶,建筑明显低矮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民居和老旧市集。
两人走过好几条街,此时天色已晚,四周店家大都打烊,贝小路拿著手巾拭了拭额头的汗,向拉几个路人问了路,领著卫靖左弯右拐地转入了纷杂旧巷里。
只见到窄巷末端一间三层大屋门外悬著灯笼,还立了面招牌——“霸王客栈”。
卫靖觉得奇怪,便问:“外头街上便有些干净的客栈,你为何偏偏要绕这些路来这儿,霸王客栈有比较稀奇吗?”
“没见过市面的穷孩子乖乖当个跟班行了,别问东问西的,这花剌街的霸王客栈,行家才知晓其中门道,待会儿有你瞧的了。”贝小路咯咯笑著。
一路上卫靖和贝小路吵嘴吵得多了,贝小路开口便是“土包子、穷孩子、野猴子”卫靖听著听著也习惯了,反应不若先前那般大;事实上他反讥时的话语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多半是“贱丫头、臭小贼、母猴”等。
“你的目的地便是这儿?”卫靖随口问著,他肚子饿得发昏,再没兴致和贝小路吵嘴。
贝小路摇摇头,说:“这儿只是姑娘我今晚的落脚处,蛇守村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
两人走向霸王客栈,老远便听见自客栈里头传出来的喧闹声响。两人进了客栈,卫靖四顾打量,只见这客栈内部十分宽大,十来张桌子凌乱摆著,二十来个客人多半是赤胸裸背的汉子,大都醉得面红耳赤,划拳的划拳、拚酒的拚酒,更有些人嚷著向店小二要碗来掷骰子,那店小二眯著眼睛,像是见惯了这些场面,二话不说挑了个脏碗扔去,那些汉子接著便吆喝著赌了起来。
卫靖在来来富输得好惨,此时又见著了人家赌钱,不由得心生嫌恶,但又有些好奇,很想凑上去瞧瞧,不晓得能不能瞧出些法门,他想起贝小路在来来富桌前呼风唤雨,赢了那大堆黄金,省著点花用,可让他父子俩在小原村吃好多年了。
“嗯,要是我有那大堆黄金,可要将海来市最好的钢材全给买下,再买下一间片大店铺……”卫靖喃喃自语,又摇起头来,心想只要贝小路说话算话,事成之后替他将输去的钱赢回,那便心满意足了。
尽管贝小路和卫靖两人和店里头其他客人模样格格不入,店小二也只是多看了两眼,立时将他俩领到一张角落桌子,也不介意卫靖还带了只狗进来。
卫靖好奇地坐下,想瞧瞧这客栈究竟有什么新奇古怪的地方,倒是贝小路皱著眉头,捏著手巾用力地擦拭那脏污椅子。
店小二倒了两杯茶上来,贝小路掏了一锭银子付给店小二。店小二扬了扬眉,说:“只有一人份的饭钱,你俩个哪位想吃霸王餐?”
贝小路嘻嘻笑地答:“我付我自己的钱,你问那个没付钱的去呀。”
店小二闻言,立时看向卫靖。卫靖啊的一声,连连摇手,解释著:“我并没有要吃霸王餐,你……你们这儿一碗白饭多少钱?”
“他乡下土包子,什么规矩都不懂,你解释给他听吧。”贝小路取笑说著。
店小二倒没有轻视卫靖的样子,反而搔搔头,清了清嗓子说:“这儿呢,叫作‘霸王客栈’,来这儿的大都是熟客,都知道这儿规矩,每人都是一锭银子,当晚有什么酒菜便上什么酒菜,没得挑拣,吃不饱有白馒头任你吃。既然叫作‘霸王客栈’,便不怕人吃霸王餐,要吃的,等会儿上去兜一圈便是了。”
卫靖听店小二接连说著霸王客栈这名号,只觉得好似在哪儿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朝店小二指著方向看去,是店里中央几张桌子,座位上的客人却也没什么稀奇,自顾自地吃喝著酒菜。
“在那儿兜一圈?这样便可以白吃一顿饭?”卫靖惊奇问著。
“兜一圈的意思就是……”店小二正要解释,贝小路立时摇手说:“还是不要了,乡下来的土包子,他有什么胆子,你看他吓得快尿裤子了,有什么胆子在霸王客栈吃霸王餐呐?”
店小抿了抿嘴,神情有些不悦:“乡下孩子便如何?我以前也是乡下来的。”
“是啊!乡下孩子便没胆子吗?吃就吃,我怕什么?”卫靖恼火贝小路在别人面前讥讽他,猛一拍桌子,大声说著。
“好。”店小二也没多说什么,随即转身,扯开喉咙大喊:“弟兄们,有人来吃霸王餐啦!”
四周一下子静默下来,十数张桌子上的大汉都转身看向卫靖,一时之间,卫靖突然不知所措,向那店小二喊著:“等等,等等,你不是说什么兜一圈,我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马上便让你上去……”店小二还没说完,中央位置几张桌子的汉子们一声哄闹,都跳下了桌子,将桌上的酒菜全搬到别张桌子上,又一拉一推,拉动数张大桌,卫靖听著了拉动桌子时发出的巨大声响,这才发觉这些大木桌的桌面有一掌厚,桌脚和大腿一般粗,竟是参天木材造成的桌子。
“我还没问,你要吃完了上去,还是下来再吃?”店小二摸摸鼻子,斜眼睨视卫靖。
“这……有差别吗?”卫靖一愣,转头看向贝小路,见到贝小路不怀好意地笑,心中打了个突,知道自然没有那样容易让他轻松地上桌兜一圈下来,便答:“我肚子饿得紧,吃完了再上去吧,白馒头替我多拿几个。”
卫靖这么一说,四周的汉子一齐发出了喊声,嚷嚷著:“真是麻烦,小鬼回家喝奶去!”、“位子都替你挪出来啦,小弟!”也有些持著不同声音:“让他吃,吃越饱,待会越好看,哈哈!”
卫靖强忍著不安,坐回位置,和贝小路大眼瞪著小眼,店小二很快将两人份的酒菜上桌,倒挺丰盛。卫靖静静吃著,刻意吃得慢些,心想随机应变。
此时那些汉子的喧哗声更大了,纷纷鼓噪,互相推挤著:“好了好了,场子都清出来啦,快开始吧,掌柜的出来作庄呐!”、“老子等不及啦,我来我来!”
只见那汉子当中,一个醉得晕头转向的光头大汉摇摇摆摆地爬上桌去,在桌上跳了两跳,大喊著:“各位,今晚儿哥哥我便是大热门,尽情押我吧,包管各位赢钱。”
下头的汉子立时鼓噪:“下来吧,大光头,你醉得站都站不稳,别吹牛啦!”也有些人不同意:“谁说的,霸王客栈的兄弟哪个不喝酒?哪个喝酒便不能打了?越醉越猛呐!”
大伙鼓噪著,一个瘦高男人也跃上桌子,拍拍肚子,也是醉眼惺忪,两个大汉在数张大桌并成的台上,分立两边,摆起对打架势。一个矮胖男人已然在另一旁桌子,清了桌子,摆了两只碗,吆喝著让大伙下注。
“我明白了。”卫靖吞了口口水,心中突然想起那日在地下海来,见著田鼠帮潘元纠众去砸双刀帮时,带著的那厉害角色,便是什么霸王客栈的擂台王。想来擂台便是指这赌斗赛了。
“哼哼,你的心肠挺恶毒的……”卫靖瞪了贝小路一眼。
“我怎么恶毒?你害怕了吗?”贝小路瞅著卫靖咯咯笑著。
“你既然要我帮忙,却还这样设计我,要我让人打断了手脚,你瞧著也开心,你心肠这样恶毒,还不承认?”卫靖气呼呼地说。
“谁教你处处顶撞我?打断手脚便不必了,你哪有胆子上去?这样好了,你乖乖向我磕头认错,取出钥匙替我解下手铐,再将你那小刀给我,我便有法子让你逃出这客栈。你在外头躲藏几日,等姑娘我办完事,看你模样乖不乖,赏你几枚钱,也比你今日输去的多。至于那丑娃娃,便再看我心情,了解了吗?”贝小路连珠炮似地说,像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一般。
卫靖瞪大了眼睛,原来贝小路让自己铐了手铐后,看似妥协做出约定,却又设计了这圈套,硬是要将情势扳转到对她有利的一面。
“你这臭贼,死性不改,这算盘算得可真精!可棋差一著就是小看了我卫靖。”卫靖拍桌大骂,此时四周都是喧闹声,也没人理会卫靖这儿的吵闹。
“我小看你什么?”贝小路问。
“小看了我的本事,和我的臭脾气!”卫靖怪叫一声,掏出那怪模怪样的钥匙,用力一扳便散成好几段,大嚷:“我告诉你——这钥匙呢,是假的,是我用剩下来的铁材胡乱黏上的!你那手铐非得由我亲自以工具撬开不可。再来,打断腿就打断腿,阿喜也断了腿,还不是好端端的,你这家伙坏透了,我不想和你坐,会沾著你身上的臭气!”
“好,那你滚远点,野猴子不受教,让人打死算了!”贝小路恼怒拍桌骂著。
卫靖哼地一声,端起自己的酒菜,走到另一处桌边坐下,见著几个汉子不约而同望著他,晓得这霸王客栈既然让客人选择先吃后吃,必定便有不少家伙先要饱餐一顿,然后藉机偷溜,客栈里的熟客自然也必定有处理这种情形的手段,想溜出去可不容易,便也乖乖坐下,强作镇定,翘著腿吃肉,还分了不少给桌子底下的阿喜吃。
“哼哼。”卫靖见到台上那瘦高男人和高头大汉已然分出了高下,瘦高男人肚子上捱了一拳,忍不住哇哇呕吐起来,将一肚子酒菜全呕了出来,逗得底下瞧著的汉子们全捧腹大笑。
卫靖总算明白方才店小二问他要先吃还是后吃的缘故——先上场捱一顿打,下来还是有得吃;先吃饱喝足的也讨不到好处,打赢了固然光采,打输了可能便要吐得一桌子都是,等于白吃了。
此时这票赌斗客人倒不是来吃霸王餐的,而是店里头的熟客,饭后赌斗便是这霸王客栈的惯见节目,客栈老板兼作赌斗庄家,店里头的熟客不是赌徒便是练家子,那些练家子十分乐意上场和人过招练练身手,且赢了都有赏金。
卫靖啃著馒头,冒了一额头汗,突然觉得裤角让人拉了两下,低头一看,只见到脚边伏了个乞丐,身子又瘦又脏,全身全脸都是脏泥,衣服破烂发臭,皮肤上满是烂疮,眼歪嘴斜,不住向他磕著头,一旁还摆了个小钵。
卫靖怔了怔,只当这乞丐肚子饿了,便将那吃剩的牛肉端去他面前,那乞丐男人伏在地上,抓了牛肉就吃,吃得满嘴油腻,露齿向卫靖笑著,模样很是感激,卫靖也笑了笑,却见他仍然不走,继续磕头,又伸指指了指自己腰间钱袋,指指自己头上、脸上的烂疮,嘴里咿咿啊啊喊著。
“原来是个哑巴。”卫靖瞧他可怜,尽管腰间钱袋里头早输的只剩下五枚铜币,却还是掏出了三枚,放入他钵里,还瞪了贝小路一眼,嘴里哼著:“哼,我才不像那臭丫头毒蝎心肠。”
哪知道乞丐却仍拉著他裤角不放,双手乱挥,又是拜托,又不停比著「十”。
卫靖有些傻眼,摇摇头说:“不行,我身上没那么多钱……没办法给你那么多……”
“你肚子饿了的话,我这儿还有些菜,你渴了吗?要不要喝点酒?”卫靖将鸡肉和酒壶都端向乞丐,那乞丐又夹缠一会儿,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接下了卫靖的酒,却不要其他小菜,喉咙一转,竟咳出一口浓痰,吐在卫靖脚边,瞪了卫靖几眼,又爬向别的客人。
卫靖满脸错愕,一点也没有帮助人后的欣慰之感,反倒觉得十分委屈。只见那乞丐不停纠缠其他客人,有些朝他破口大骂,有些给缠得烦了,便也扔了些钱,其中一个客人方才赌赢不少,出手较阔,扔进钵里的钱匡啷啷响个不停,那乞丐也呜呜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