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第3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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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家宴,除了府里的主人家外。来客只有范门四子。
杨万里被从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打入大狱,在狱中受了重刑,那日大理寺宣判后。被范闲接回府里养伤,到如今还有些行动不便,脸上怨恨的表情却早已风轻云淡,只是安静地坐在下手方的位置。
范门四子里爬地最快的是成佳林,他已经做到了苏州知州,可是如今被范闲牵连,也很凄惨的垮台,宫里给他安地狎妓侵陵两椿大罪,实在是有些过重。被强行索拿回京。这一个月里,范闲为了他前后奔走,熬神废力,终于保住了他一条性命,却也丢官了事,眼看着再无前途。成佳林有些无神地坐在杨万里的下方,长嘘短叹不已。
花厅里一共摆着两桌。女眷们都在屏风后面那一桌上,外面这桌只坐了范闲并杨成二人,他们并没有动箸,而是在等待着谁。花厅外,雪花在范府的花园里清清扬扬的飘洒着,等待着那些归来的人。
并没有等多久,一个人顶着风雪,在仆人的带领下进入了花厅。正是这些年离开南庆,禀承着范闲的意志,在满天下一统青楼大业的史阐立。
史阐立入厅。不及掸去身上的雪花,便先对主位上地范闲深深一礼,又隔着屏风向内里那桌上的师母拜了一拜,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杨万里和成佳林苦笑了一声,上前抱了抱这两位许久不见的友人。
他如今和桑文共同主持着抱月楼,自然清楚天底下大部分的消息,也知道这两位友人数月里的凄惨遭逢,一切尽在不言在,只是一抱。便已述尽了离情与安慰。
“你身子不便,就不要起来了。”史阐立很自觉地坐到了成佳林的下方,隔着位置对做势欲起身说话的杨万里说到,虽然他如今已经是天下数得着地富商,放在哪一处都算得上是一方豪杰。然而早些年一心苦读圣贤书所养成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尤其是内心最深处的那抹遗憾,让他很自然地羡慕杨万里。成佳林,侯季常这三位友人的历程,也总认为自己这个商人身份,应该坐在最下面。
杨万里与成佳林互视一眼,苦笑连连,也懒得理会这个迂腐的家伙,便转头说着些闲话,也没有人去谈这几个月里自己悲惨的遭遇,也没有谁去对朝廷大肆批评,因为他们不想再让门师范闲因为这些事情而焦心。
又等了一阵,却始终没有人再来,桌上数人的脸色便开始变得有些尴尬和难看起来,成佳林看着范闲微凝的脸色,喃喃说道:“或许是雪大,在路上耽搁了。”
杨万里紧紧地抿着唇,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史阐立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范闲,说道:“据我这边得的消息,季常应该七天前就归京了,只是朝廷没有给他定罪,只是让他凉着。”
范闲挑了挑眉头,笑了笑,说道:“时近年末,官员同僚们多有往来宴请,一时排不过时间来也是正常。s”
话虽如此说着,他地心情却依然难免有些阴郁,侯季常回京数日,却没有来范府拜见,朝廷里的眼线也查到风声,似乎宫里对他没有什么治罪的意思,这一切已经说明的很明显了。
在这样一个国度里,背师求荣的事情不是说没有,只是摊到自己的身上,范闲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他的目光缓缓从桌上三人的脸上拂过,心里泛起极其复杂的情绪,史阐立本来还在宋国国都,此次却是冒险回京来见自己,杨万里自不用说,便说已经做到了苏州知州地成佳林,范闲一直总以为他性情偏柔弱了些,不大敢信任,没想到此人宁肯被夺官职,却也不肯背离自己。而侯季常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来。
“听闻今日贺大学士府中也在设宴。”史阐立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当年您入京之前,他们二人并称京都才子之首,也曾有些私交。”
杨万里咬牙阴怒说道:“好一个季常,弃暗投明的事情做的倒快,改日见了面,定要好好地赞叹一声。”这话自然是在反讽,成佳林听了只一味的苦笑。半晌后幽幽叹息说道:“想当年在同福客栈之中,季常兄对我等说,小范大人便是行路地时候。也要注意不到伞上地雨水滴入摊贩的油锅之中,这等爱民之人,正是我等应该追随地对象,却料不到如今他……哎……”
一声叹息罢了,范闲反而笑了,招呼三人开始吃菜,说道:“人各有志,再说如今我又无法在朝中做事,季常想为百姓做事。和贺大学士走近一些,也是正常。”
话说的平静,谁也无法瞧出他心里的那抹阴寒,范闲其实也清楚,范门四子中,他本来最看好地便是侯季常,只是世事每多奇妙。不知道是范闲的安排出了漏子,还是运气的问题,范门四子里,杨万里修大堤有功,声震天下,成佳林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苏州知州的位置,也是当日陛下亲召入宫的新政七君子之一,史阐立虽然没有进入官场,但抱月楼东家的身份,又是何其光彩。
偏生只有侯季常。仍然偏居胶州,无法一展胸中抱负,现如今范闲失势到底,这位侯大人只怕在心有不甘之余,也被迫要觅些别的法子。关于这一点,范闲并不是不理解,但他只是不高兴,尤其是对也在开宴的那位贺大学士不高兴。
酒过三巡,几人闲聊着这些年来在各自位置上做的事情,杨万里讲着那些白花花地银子是怎样变成了大江两旁的巨石和土方。成佳林讲着他在知州任上怎样保境安民,怎样通过小范大人的帮助,将那些盐商皇商收拾的服服帖帖,怎样替师母筹措银子进入杭州会,帮助了多少贫苦的百姓。史阐立则含笑讲着在天下的见闻。以及那些青楼凄苦女子如今的稍微好过些地日子。还讲了一件趣闻,据说在某些抱月楼的后阁里。如今竟是供奉着小范大人的神像,因为小范大人保佑了很多姑娘的生命和安全……
此言一出,除了史阐立自己外的所有人都把酒喷了出来。
三人虽都是在闲聊自己的事情,其实都是和范闲有关的事情,讲的都是范闲这一生做的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范闲不是个圣人,只是个凡人,自然也是高兴了一些。他含笑望着这三人,停顿半晌后开口说道:“万里这些天一直住在府里,反正他在京都里也没有正经家宅,佳林你家眷还在苏州,干脆也搬府里来。”
门师一开口,三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放下了手中地筷子,看着他。
“苏州家里的事情,我有安排,你不要担心。”范闲望着成佳林温和说道:“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就好。今儿喊你们来,就怕你们对朝廷心有怨憎,对我心有怨憎,反而害了自己。”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当然,如今看来,季常那边是用不着我去管了。”
“不过你们清楚,我对你们向来没有别的要求,不过是那八个字,所以朝廷即便想从你们身上抓到我的罪状,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季常那边他有自己的考虑,但想来也不会无中生有的出卖我。”范闲的表情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你们四个随我在天下为官,但那是太平时节,所以需要你们出力。而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所以需要你们隐忍,我知道你们想帮我,所以私底下还去找了一些交好的同僚,但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我的事情,不是朝堂官员们能解决地问题。”
成佳林苦笑着应下,他们都记得清楚,当年他们外放的时节,范闲给他们留的那八个字——好好做人,好好做官。
“如今既然做不得官,那便老老实实做人。”范闲的眉宇间有些隐痛,陛下将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打落了尘埃,着实让自己左顾右盼,有些焦头烂额,这一手着实是太过狠毒。
家宴之后,杨万里与成佳林自去后园寓所休息,范闲把史阐立留了下来,他千里召史阐立回京,自然不是为了只吃一顿饭这般简单。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史阐立再也不用掩饰什么,愤怒地把侯季常骂了一通。
范闲摇头说道:“季常终究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官员,哪怕现如今才学会钻营。又哪里知道他犯了个大错。”
史阐立心头一寒,他知道门师太多秘密,自然知道门师不是一个简单的权臣而已。门师地力量更在权位官位之外,侯季常地背叛,实际上是激怒了一位黑暗中的君王。
“不要担心我会杀他,我没有那个闲心。”范闲微垂眼帘说道:“我让你查地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东夷城和北方都没有异样,和表面上的战火毫不冲突。”史阐立先补了一句,然后认真回答范闲地问话,“您要查的宫典出京一事,确实有些蹊跷,枢密院在两个月前向南诏方面发出一封调令。只是密级极高,楼里也只是探到了风声,如今没有院里的配合,很多消息都只能触到表面。”
“南诏?那里有什么问题?”范闲皱着眉头问道。
“叶帅地公子就在南诏前线,依朝廷惯例,南诏如今并无战事,新主继位已满三年。那一路边应该折半回京述功……”史阐立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按时间推断,这时候就应该已经到了京都陛见,然后分还各大营,然而那一路边军始终未到。”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去了西边?”范闲的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摇头说道:“这么大的军力调动,怎么可能瞒过天下人去?”
“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南边,哪怕是渭州南线。有关妩媚她们的帮忙,或许就能查出动静。”史阐立自责说道:“只是抱月楼这几个月一直注意着京都,东夷,北齐三地,对那边的情报梳理不够仔细。”
“不关你的事情,是我点地重心。”范闲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叶灵儿他哥哥……这厮长年不在京都,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按时间算来,如果南诏边军真的回拔,过京都而不入。若真的是往西去……岂不是已经到了定州?”
范闲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眸里充满了不安与疲惫,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只不过这些月自己一直被软禁在京都。监察院又在言冰云的看管下。只靠抱月楼,确实无法准确地掌握庆国的军力调动。
“宫典离京。前去定州召世子弘成归京……带走了一万京都守备师和两千禁军。”史阐立提醒道:“这是先前就查出来的事情。”
“这我知道。”范闲的心里生出一股挫败地情绪,手掌轻轻地拍打着书桌,叹息道:“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居然手笔这么大,居然远从南方调兵过去,横穿千里,大军换防,难道他就不怕天下大乱?”
史阐立听明白了这句话,身子一寒,强行平静分析道:“对朝廷而言,南诏新主年幼,国内权臣多心向大庆之徒,根本不用提防,留了一路半边军在南足矣。而燕京城和北大营应付北齐和东夷城的状况,虽然看上去因为当年叛乱的后续影响,北大营无主事之帅有些影响,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对陛下来说,只要能够平定西凉,天下再无乱因,他便可以全力准备北伐之事了。”
“平定西凉,是要对付草原上的那些人……”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是被皇帝老子算的死死的,终究没有翻过对方的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和失望充溢了他的身体,让他木然地坐在椅上,无法动弹。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陛下对于北方地战事保持着如此冷漠的态度,丝毫不因为北齐与范闲之间可能的勾结而愤怒而警惕,原来皇帝陛下早就已经理清了自己这个私生子可能做出的举动,而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西方。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跟着范闲的布局而起舞,反而是趁势而为,将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定州城。
“必须马上通知世子。”史阐立大惊失色说道。
范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半晌后说道:“来不及了。”
冬天的草原,四处弥漫着一股寒意,风自北方来,穿过北海所携带的些微湿意,早就在草原东北方的那些荒漠戈壁中荒发干净。一味地干冷,地面上的秋草早已不见,剩下的只有沙土。一望无垠地,硬的让马蹄都感到不适地冻土。
若往年地冬天,鸟儿自天上俯瞰,或许能在某些湖泊的旁边,找到些许令人动容地诱人的青绿之色,然而今天,哪怕连这些可怜的栖息地,它们也找不到了,因为这些耐寒的。并不愿意去南方渡冬的鸟儿们的眼眶里全是一片血红,冻的发干地草根是血红的,圆圆的砾石是血红的,一捏便碎的沙土是血红的,便是那些钻出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