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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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那么多的同性恋，难道他们都不幸福？”
这回，轮到妈妈沉默很久才回答：“我不知道其他的人。但是我知道，在这个社会，永远只有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好最幸福的。你还年轻，甚至还没有出到社会，不知道社会的可怕，他们才不会管你什么幸福、爱情之类的，只看你是不是过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如果不是——你能了解吗？不是被学校的一小群人排挤，而是被全社会排挤，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亲情友情爱情，你能过这样的日子？”
我听到兴堂猛地站起来的声音，然后他跑了出去。妈妈叹了一口气，叫了服务员结账，也走了出去。我靠在椅背上，抓着自己的心口，确定它确实是在疼痛地叫嚣。
兴堂，我是个自私的人。可是我爱你的感情永远也停止不了。
五月一过，马上就是毕业答辩了。我每天准备着材料，什么也不去理。妈妈也不问我和兴堂到底怎么样了。
我想，就当自己死了好了。我甚至为自己准备了遗书，等我死了以后，把自己葬在兴堂的旁边，请他原谅我。
我想，我没有疯，真的是奇迹了。
然后到了毕业答辩。
然后到了毕业典礼。
然后到了离开学校。
我没有见到兴堂，连阿岭我也懒得去见。毕业照相的时候，我找了一个绝对不会被照得很清晰的角度，一连三张，我想我一定都是苦着脸的。毕业酒会的时候，我是勉强自己出席，到了半中间，溜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不知道地球是不是还是转着的。我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里的东西已经被自己掏空了。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抱住我，温柔地在我耳边说：“思锦，挺起胸膛来，一切都会过去的。思锦，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像妈妈说的一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或者等我死亡的一刻，我会忘记我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像阳光一样照耀着我的许兴堂，我会忘记我曾经发誓要用所有的感情去爱他，我会忘记我背叛了他。
就这样过了半年，我在爸爸的公司里帮忙，一天，爸爸对我说，“你和小王也交往了一年了，该摆酒了吧？”
我望向妈妈，见到她点头，于是我说：“爸爸决定吧。”
日子定在3月，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
初春还是有些寒意，结婚的前一天，爸爸进了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床沿上，看我的礼服。他看了很久很久，几乎让我以为他打算把礼服看穿，然后他抬头看着我，“思锦，爸爸爱你。”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如此露骨地说出这样的话。我感到胸痛钝痛，然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爸爸，你今天可真肉麻。”
爸爸也笑了，带着沧桑的感觉，然后用很严肃地态度对我说：“思锦，本来，我想，作为一个父亲，不应该去插手你自己的人生。一个男人，应该为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可是思锦，你要知道，你妈妈她爱你，你千万要记住这一点，你妈妈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你，她根本不会活下来，她生你的时候几乎要了她的命，她是为了你才活下来的。”
我点头，如今，我已经忘记哭泣的感觉了，上一次掉眼泪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知道，爸爸。”
爸爸接着说：“你妈妈是个聪明的人。她知道怎样会让一个人幸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幸福。你要相信你妈妈。你知道吗？”
我再次点头。然后，爸爸，这个世界上和我骨血相连的男人用力搂抱了我一下，用一种哽咽地声音说：“记住，爸爸也爱你。我们大家都爱你，我的儿子。”
婚礼很盛大，家族里的人，爸爸生意上的伙伴，妈妈的同事，还有一些我都不记得的以前的同学都来了。我和即将成为我妻子的人站在酒店的门口，一个一个地招呼手持请帖的人入内，我感觉自己的手和自己的头都要僵硬了。终于到了可以进去休息的时候，我和岳父母打了个招呼，就走到酒店为我们准备的休息间，妻子还在陪着她以前的同学，我松了松领结，打开门，整个人愣在当场。
“思锦，你好吗？”
站在那里的人，是一个年近50的女人，化着淡淡的妆，高贵而典雅，和流行杂志上的照片一样。
“雷阿姨……”我震惊地看着她，有些口吃起来，“您……您什么时候来的……我妈妈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她摇摇头，“我是听说你结婚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你不会不欢迎吧？”
我强笑道：“怎么会呢？阿姨怎么不去外面坐？”
“外面？”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不了，我怕有些人会受不了刺激。”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很小很小的时候的记忆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妈妈的眼泪和她现在的微笑重叠在一起。
“思锦……”她突然走过来，在我还没来得及防备以前，伸手抚摸上了我的脸，冰冷的指尖像刀一样，让我打了个寒噤，“思锦，我听说你的事情了。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聪明人……你和你妈妈一样，做了二十多年前一样的选择……”
“雷阿姨……”我看到她听到我的声音像触电似的放下手，准备离开，我叫住她，“雷阿姨，你到现在都没有结婚，你恨我妈妈吗？”
她转过身，斜睨着我，带着几分恶意，“怎么，你现在不安了吗？”
我狼狈起来，低下头。这时我听到她的声音，“恨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当年如果她没有走这一步，我们现在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大学教授，一个服装设计师，二十年前，怎么也不敢想象，我们竟然还有未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恨她多一些，还是爱她多一些，或者两种感情都没有了，只是遗憾而已。”
说完她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呆呆地在休息室，直到妈妈过来找我。
“你怎么还不出去？客人都到齐了。”
我看着妈妈，我想告诉她，雷阿姨刚才来过了，来看她的儿子。但是看到妈妈的脸，我想到爸爸，我又把话吞回去了。
“我……我马上就出去……”
妈妈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看号码，急急对我说：“你外婆找我，我先出去了，你休息完了马上出来。”
我点头，等妈妈出去了一会才站起来，深呼吸一口打开门，然后再次愣住，经受今天的第二次意外。
“兴堂……”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呼唤这个名字。他靠墙站在前面直直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的血液和自己的心脏有活过来了，“兴堂……”我想，连我的泪腺也一起活过来了。我痴迷地走过去，他的头发长了，他的肩膀宽了，他瘦了，可是他还是很漂亮。
“思锦。”他拉着我的手，我听不到过道外面的嘈杂，“你爱我吗？”
我点头，然后又点头，再拼命地点头。眼泪就这样随着点头的姿势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离开这里，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和他一起走？在我的婚礼上？我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亲戚还有即将成为我妻子的人以及她的家人全都在外面，就这样丢下他们和兴堂一起走？一起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兴堂——”我开了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声音这么难听，“兴堂我——”
一只手阻止了我的话，我看到兴堂美丽眼睛里的绝望。他泛白的嘴唇一开一合，“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陆思锦，从今往后、从今往后、从今往后我们——”他把眼睛一闭，明亮的泪珠顺着他美丽的脸庞滑下来，然后他一把推开我，撞撞跌跌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从此失去了所有的热量。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会场，然后有人走上来询问，“怎么了？”
我拉开了自己嘴角的弧度，听到自己的声音：“人生，原本就是这样的。不是为了幸福，只是为了不那么痛苦，为了不让更多人痛苦而已，我终于知道了……从今往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