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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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好啦,他现在没事了,”有人高兴地说,“他们这样走出来,大多数人都会昏过去的。”
亚瑟挣扎着,拼命想要喘过气来。 这时又有一捧水浇到他脸上。 黑暗好像随着哗啦啦的浇水声从他眼前消失了,他突然恢复了知觉,推开看守的胳膊,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随即登上楼梯,几乎是稳稳当当的。 他们在一个门口停顿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没等他想出他们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他已经站在灯火通明的审讯室里,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张桌子,以及那些文件和那些坐在老位置上的军官。“啊,是伯顿先生!”上校说道。“我希望我们现在能好好地谈一谈。 呃,对那间牢房感觉如何?不如你哥哥家中那间客厅豪华,对吗?嗯?”
亚瑟抬眼注视着上校那张笑嘻嘻的面孔。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欲望,直想扑上前去,掐住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花花公子的喉咙,用牙齿将它咬断。 很可能他的表情让上校有所察觉,因为上校立刻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说道:“坐下,伯顿先生,喝点水。 不要激动。”
亚瑟推开递给他的那杯水。 他把双臂支在桌上,一只手托住前额,力图静下心来。 上校坐在那里,老练的目光敏锐地打量着他那颤抖的双手和嘴唇,以及湿漉漉的头发与迷离的眼神。 他知道这一切说明体力衰弱,神经混乱。“现在,伯顿先生,”几分钟以后,他说,“我们接着我们上次的话题往下谈,因为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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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妨先向你说明,就我来说,除了宽容待你别无他意。 如果你的举止是得当与理智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对你采取任何不必要的粗暴措施。“
“你想要我干什么?”
亚瑟怒气冲冲地说道,声音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我只要你坦白地告诉我们,你对这个组织及其成员了解多少。 直截了当,大大方方。 首先说你和波拉相识多久了?”
“我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他。 我对他毫无所知。”
“是吗?
好吧,我们一会儿再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你认识一个叫做卡洛。 毕尼的年轻人吗?“
“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真是活见鬼了。 弗兰西斯科。 奈里呢?”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这儿有一封你写的信,他的名字在上面。 瞧!”
亚瑟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随即把它放在一边。“你认出这封信了吗?”
“没有。”
“你否认是你写的吗?”
“我什么也没否认。 我不记得了。”
“或许你记得这封信吧?”
他又接过一封信,他认出是他在秋天写给一位同学的信。“不记得了。”
“收信人也不记得吗?”
“连人也不记得了。”
“你的记忆真是太差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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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为此缺陷而感到苦恼呢。”
“那是!
可我那天从一位大学教授那里听说你是一点缺陷也没有,实际上却是聪明过人。“
“你大概是根据暗探的标准来判断聪明与否,大学教授们用词是不同的。”
从亚瑟的声音里,显然能够听出他的火气越来越大。 由于饥饿、空气污浊与渴睡,他已经精疲力尽。 他身子里的每一根骨头好像都在作痛,上校的声音折磨着他那业已动怒的神经,气得他咬牙切齿,并发出石笔磨擦的声音。“伯顿先生,”上校仰面靠在椅背上,正色说道,“你又忘了你的处境。 我再次警告你,这样谈话对你没有好处。 你一定已经尝够了黑牢的滋味,现在不想蹲在里面吧。 跟你明说吧,如果你再这样好歹不分,我就会采取断然的措施。 不要忘了我可掌握了证据——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年轻人当中有人把违禁书报带进港口,而且你一直和他们保持联系。现在你是否愿意主动交待一下,你知道多少内幕?”
亚瑟低下了头。 他的心中开始萌发出了一股盲目、愚昧和疯狂的怒火,难以遏制。 在他看来,失去自制比任何威胁都更可怕。 他第一次开始认识到在任何绅士的修养和基督徒的虔诚下面,都隐藏着那种不容易觉察的力量,于是他害怕自己。“我在等着你的回答呢。”上校说道。“我没什么要回答的。”
“你是一口回绝了?”
“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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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只好下令把你押回到惩戒室,并且你将一直被关押着,直到你回心转意。 如果你再惹麻烦,我就要给你带上手铐脚镣。”
亚瑟抬起头,气得浑身抖个不停。“随心所欲吧。”他缓慢地说道,“英国大使将会作出决定,是否容忍你们这样虐待一个无罪的英国臣民。”
最后亚瑟又被领回到那间牢房。一进去,他就倒在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没有给他戴上手铐脚镣,他也没有再被关进那间可怕的黑牢。 但每审讯一次,他与上校之间的仇恨日益加深。 对亚瑟来说,在这间牢房里祈求上帝的恩惠来平息心中炽烈的怒火,或者花上半夜的时间思考基督的耐心与忍让,都毫无裨益。 当他又被带进那间狭长的空屋时,一看到那张铺着绿呢的桌子,面对上校那撮蜡黄的胡子,非基督教的精神立刻就再次占据他的内心,使他做出辛辣的反驳与恶意的回答。 监狱生活不到一个月,他们相互之间的忿恨就已经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以至于他和上校一照面就会勃然大怒。这种小规模的冲突开始严重影响他的神经系统。 他知道有人密切监视他,也想起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谣言。 他听说暗地里给犯人服下颠茄,这样就可以把他们的谵语记录下来,所以他逐渐害怕睡觉或者吃饭。 如果一只老鼠在夜里跑过他的身边,他会吓得深身冒汗,因为恐惧浑身发抖,并且幻想有人藏在屋里,显然企图引诱他在某种情况下作出承认,从而供出波拉。 他非常害怕因为稍有疏忽而落进陷阱,以至于真有危险只是由于紧张而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耳边昼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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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波拉的名字,甚至搅乱了他的祈祷,以至于在他数着念珠时也会说出波拉的名字,而不是玛利亚的名字。 但最糟糕的事情是他的宗教信仰,就像外面的世界一样,也好像一天天地离他而去。 他怀着狂热的固执抓住这最后的立脚点,每天他都花上好几个小时用于祈祷和默念。 但他的思绪越来越经常地转到波拉的身上,可怕的祈祷越来越无益。他最大的安慰是结识了监狱的看守长。 他是一个身材不高的老头,胖胖的,头已经秃顶。 起先他极力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时间一久,他那张胖脸上的每一个酒窝都露出善良,这种善良使他敢于犯职务之忌。 他开始为犯人们传递口信与纸条,从一间牢房传到另一间牢房。五月的一天下午,这位看守走进牢房。 他皱着眉,阴沉着脸。 亚瑟吃惊地望着他。“怎么啦,恩里科!”他大声说。“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恩里科没好气地说。 他走到草铺跟前,开始扯下毛毯。 这条毛毯是亚瑟带来的。“你拿我的东西做什么?
我要搬到另一间牢房里去是吗?“
“不,你被释放了。”
“释放?什么——今天吗?都释放吗?恩里科!”
亚瑟激动之下抓住那位老人的胳膊,可是他却忿然挣开了。“恩里科!
你怎么啦?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们全都被释放吗?“
老人只是哼了一声,算是默认。“别!”亚瑟又抓住看守的胳膊,并且放声大笑。“你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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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可没有用,因为我不会介意的。我想知道其他人的情况。“
“什么其他人?”恩里科突然放下正在叠着的衬衣,怒气冲冲地说。“我看是没有波拉吧?”
“当然包括波拉和其他所有的人。 恩里科,你怎么啦?”
“那好,他怎么会被匆忙释放呢?
可怜的孩子,他竟被一位同志给出卖了。 哼!“恩里科再次拿起衬衣,带着鄙夷的神情。”把他出卖了?一位同志!噢,太可怕!“亚瑟惊恐地睁大眼睛。 恩里科迅速转过身去。”怎么,不是你吗?“
“我?伙计,你疯了!我?”
“那好,反正昨天在审讯时,他们是这样告诉他的。 我很高兴不是你,因为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非常正直的年轻人。这边走!”恩里科站到走廊上,后面是亚瑟。 他心中的一团迷雾有了头绪。“他们告诉波拉是我出卖了他?
他们当然是这样说了!
伙计,他们告诉我是他出卖了我。 波拉一定不会那么傻,以致于轻信这种东西。“
“那么果真不是你了?”恩里科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亚瑟。 亚瑟只是耸了耸他的肩膀。“这当然不是真话。”
“那好,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我的孩子。 我会告诉他你是这样说的。但是你知道,他们告诉他,你是出于——呃,出于妒忌告发了他,因为你们俩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
“这是在撒谎!”亚瑟气喘吁吁,急急地重复着这句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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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浑身瘫软无力。 “同一个姑娘——妒忌!”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等等,我的孩子。”恩里科停在通向审讯室的走廊里,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相信你,但是只告诉我一件事。 我知道你是天主教徒,在忏悔时你说——”
“这是在撒谎!”这一次亚瑟提高了嗓门,快要哭出来了。恩里科耸了耸肩,然后继续往前走去。“你当然知道得最清楚,但是像你这样受骗上当的傻小子,不止一人。 比萨正闹得满城风雨,你的一些朋友已经揭露出一个教士。 他们已印发了传单,说他是一个暗探。”
他打开审讯室的门,看见亚瑟一动不动,眼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被他推进门槛里面。“下午好,伯顿先生。”上校咧嘴笑着说,态度和蔼,“我不胜荣幸,向你表示祝贺。佛罗伦萨方面已下令将你释放。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好吗?”
亚瑟走到他跟前。“我想知道,”他无精打采地问道,“我被谁出卖了。”
上校扬了扬眉毛,微微一笑。“你猜不出来吗?想一想看。”
亚瑟摇摇头。 上校伸出双手,好像略微有些惊讶。“猜不出?真的吗?嗨,是你自己呀,伯顿先生。 谁还会知道你的儿女私情呢?”
亚瑟沉默地转过身,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木制十字架,他的眼睛缓缓地移到耶稣的脸上。 但是他的眼里没有祈求,只是隐约地惊叹这位冷漠而又耐心的上帝为什么不对出卖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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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徒的教士严加惩处。“请你在收据上签字,证明你领回了论文,行吗?”上校和气地说。“然后我就不再留你了。 我相信你肯定急着回家。为了波拉那个傻小子的事情,我今天下午已经花了很多时间了。 他把我的基督教耐性可考验苦了。 他判刑一定很重。 再见!”
亚瑟在收据上签了名字,接过他的论文,接着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他跟着恩里科走到大门口。 他一声没哼,径直走到河边。 那里有一位船夫,正等着把他渡过护城河。 当他登上通往街道的台阶时,一个穿着棉布连衣裙、戴着草帽的姑娘伸出双臂,向他跑了过来。“亚瑟!噢,我非常高兴——我非常高兴!”
他抽回手,战栗不止。“吉姆!”他最后说道,声音仿佛从别人口里说出来的。“吉姆!”
“我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他们说你会在四点钟出来。亚瑟,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出了什么事?亚瑟,什么事令你如此?不要这样!”
他转身缓缓地往街道那头走去,好像他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他这个样子完全把她给吓坏了,她跑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亚瑟!”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她。 她挽起他的胳膊,两人默不做声,一起又走了一会儿。“听着,亲爱的,”她轻声说,“你不必为了这件倒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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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而感到不安。我知道这是件痛苦的事,但大家都会明白的。“
“什么事?”他问道,还是那样没精打采。“我是说关于波拉的信。”
听到这个名字,亚瑟的脸很痛苦地抽搐起来。“我原以为这事你不知道,”琼玛接着说,“但是我想他们已经告诉了你。 波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