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中)〔法〕巴尔扎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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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拼凑字数的歪诗。 难道你不去替报纸写稿,弄上三万法郎一年,反倒靠胡诌的诗勉强挣到三千法郎吗?“
卢斯托说:“你知道,他是我们报馆的人。”
道里阿说:“我知道,他的文章我拜读过了;由于为他的利益着想,我才不接受他的《长生菊》。是的,先生,我六个月之内请你写稿子,你挣的稿费比你销不掉的诗集要多几倍呢!”
“那怎么成名人?”吕西安叫起来。道里阿和卢斯托不约而同笑了。卢斯托道:“糟糕!他还存着一些幻想。”
道里阿回答说:“声誉是要花十年苦功去换的,对出版商来说,不想赚进十万便是亏掉十万。 如果你碰到一些疯子肯印你的诗,一年之后听听他们做了多少生意,你准会佩服我的。”
“我的原稿在这里吗?”吕西安冷冷地问。“在这里,朋友,”道里阿对待吕西安的态度变得非常温和。吕西安觉得道里阿的神情明明是把他的诗集看过了,接了原稿也就不去查看绳子。他同卢斯托走出来,既不诧异,也不气恼。 两位朋友一道里阿一起走出办公室,谈着他的刊物和卢斯托的报纸。 吕西安心不在焉地拿着《长生菊》的稿子在手里翻弄。艾蒂安咬着吕西安的耳朵问:“你相信你的诗集道里阿真的看过,或者叫人看过吗?”
吕西安说:“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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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我做的暗号。”
吕西安发现绳子紧靠着墨水画的线,根本就没有动过。他又气又恨,铁青着脸问出版商:“你特别欣赏的是哪一首呢?”
道里阿答道:“噢,朋友,没有一首不精彩,写长生菊的一首尤其好,最后一段的思想细腻极了。 我一看就知道你写散文必定成功,因此立刻把你介绍给斐诺。 你还是替我们写些书评吧,我们给的报酬很高。 一个人固然应当求名,但也不能不讲实际,碰到机会总不能放过。 你有了钱再作诗还来得及。”
诗人只怕自己按捺不住,因而忽然走向木廊商场,心里异常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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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初试身手
卢斯托跟着他走出来,说道:“哎呀!孩子,别急躁,人本来是我们的工具,你把人看做工具就行了。 你想报复吗?”
诗人回答道:“非报复不可。”
“拿当的作品明天要发行第二版了,刚才道里阿给我的这本样书,你再去看一遍,赶出一篇稿子来把它打下去。 韦尔努最讨厌拿当,认为拿当走红会妨碍他将来的作品。 心胸狭窄的人总有一种古怪的想法,仿佛太阳底下容不得两件作品同时成名。韦尔努在一家大报工作,准会拿你的稿子去发表。”
吕西安道:“可作品挺好,你怎么能说不好呢?”
卢斯托笑道:“啊!亲爱的,你该学学手艺了。 哪怕这部书是杰作,在你笔下也得变成荒唐的、危险的、不健康的。”
“怎样来做呢?”
“把优点说成缺点就行了。”
“我可没有这本领。”
“朋友,新闻记者好比走绳索的,你要想办法适应吃这行饭的难处。 我脾气不好,让我来告诉你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对付。 你仔细听着,老弟,开头你认为作品很好,尽可以老老实实发表你的意见。 群众心里想:这个批评家不嫉妒人,想必是大公无私的。 从此他们以为你说的是良心话。 你得到了读者的信任,就用遗憾的口吻指责某种体系,那是这类书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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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要把法国文学带进去的。全世界的思想不是受法国支配吗?
你不妨这样说。至此为止,法国作家凭着强劲有力的风格,表达思想的独特方式,几百年来使欧洲走着分析的和哲学思考的道路。 说到这里,为了讨好布尔乔亚,你歌颂一下伏尔泰、卢梭、狄德罗、孟德斯鸠、布丰等。 你给大家解释,法国语言多么尖刻,是涂在思想外面的一层油漆。 接着搬出一套公理来,比如说法国的大作家必然是个伟人啦,语言使作家不能不多用思想啦,别的国家并不如此啦。 然后提出证明,拿冷嘲热讽的德国道德学家拉贝纳同我们的拉布吕耶尔作比较。 提到一个陌生的外国作家,最能抬高批评家的声望。 康德就被库赞当作台阶。 问题转到这方面,你就可以造出一个名词,一方面总括,一方面让一般傻瓜懂得,咱们上一世纪的天才体系,把他们的文学叫做观念文学。你用这个做幌子,搬出一切过世的名人压在现代作家的头上。 你指出今日的新文学滥用对话(最容易的一种体裁)
、滥用描写,代替了思想。你作一个对比:伏尔泰、狄德罗、斯特恩、勒萨日的小说,内容何等充实,何等深刻;现代作品却全靠形象来表现,在瓦尔特。 司各特笔下尤其夸张。 这样的作品,只有首创的人站得住。 瓦尔特。 司各特派的小说是一个作品种类,不是一个体系,你不妨这样说。 你痛骂一顿这个该死的品种,说它分解思想,破坏思想,替各式各样的人大开方便之门,谁都可以利用这个形式进行投机取巧,成为作家。 最后替这一派别起个名字,叫做形象文学。你把这套理论应用在拿当身上,指出他的才华只是浮表的,实际是模仿别人。 他书中没有十八世纪的紧凑雄伟的风格,他用事故代替情感。 然而动作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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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画面并非思想,这种话说出去,群众自然会附和。 拿当的作品虽然有它的长处,在你眼里是有害的、危险的,替群众打开了光荣的庙堂,势必叫大批小作家争着效仿,学这个方便的文体。 于是你慷慨激昂,慨叹格调的卑下,借此对艾蒂安、儒依、蒂索、高斯、杜瓦尔、杰伊、邦雅曼。 贡斯当、埃尼昂、巴乌。 劳米安、维勒曼、拿破仑派自由党的头目、韦尔努的报纸的后台,恭维一阵。 你说这个光荣的队伍不怕浪漫派的狂潮冲击,坚持观念和风格,形象和废话遭到抵制,继承伏尔泰的传统,反对英国派、德国派正如十七位左翼议员为了国家的利益,同右翼的极端分子斗争。 绝大多数的法国人拥护左翼的反对党,崇拜上面提到的那些人物;因此你用他们的名字做护身符,很容易压倒拿当。 他的作品固然是很美,但不应该把毫无思想内容的文学带到法国来占据地盘。 说到这里,问题就不在于拿当,更不在于他的书,而在于法兰西的威望了,你明白没有?正直勇敢的作家应当坚决反对这些外国东西进口,这句话是奉承读者。依你看来,法国人机警得很,决不轻易受人暗算。 虽然出版商凭着一些我们不愿深究的理由,弄神捉鬼,靠这部书捞了一笔钱,真正的群众很快就会发觉,四五百个冲在前面的傻瓜是完全错误的。 出版商能销完一版是侥幸,印第二版是胆大妄为,想不到如此精明的一个书店老板竟不懂得同胞的心理。 以上是你文章的骨干。你一边说理一边加些风趣的穿插,放些酸醋,烧热锅子,不把道里阿烤焦才怪!临到结束,别忘了对拿当流露一些惋惜的意思,说他如果不走这条路,准能替当代文学产生美妙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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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安听着卢斯托的话发愣了:新闻记者的议论使他睁开了眼睛,在文学方面发现了许多他没有想到的真理。他嚷道:“你说的非常有道理,非常中肯。”
卢斯托道:“要不怎么能打倒拿当的作品?
告诉你,老弟,这是打击作品的最重要手法,叫作批评家的棍子。除此以外,窍门还多得很!慢慢地你自会精通。 有时候,报纸的股东或者主编迫不得已,非要你谈论一个你不喜欢的作家,你就可以用消极手段打发这种所谓社论式的文章。 你用书名做评论的标题,发出一段空泛的议论,乱扯一通希腊罗马的作家,最后再说:以上的讨论归结到某某先生的大作,等下一篇文章再谈,而下一篇文章始终不出来。那部书被你开头一句诺言,结尾一句诺言,无形中就腰斩了。 这一回你写稿子不是对付拿当,而是对付道里阿,所以要用棍子。 好作品挨了棍子满不在乎,不像坏作品一蹶不振;在前一个场合你只伤害出版家,在后一个场合你帮了读者的忙。 这些文学批评的方式在政治评论中同样管用。“
艾蒂安给吕西安赤裸裸地上过一课,吕西安便开了心窍,对这一行的手艺完全了解了。卢斯托道:“朋友们全在报馆里,咱们去商量一下怎样对拿当发起攻势,这件事准会叫他们乐死,你等着看吧。”
到了圣菲阿克街,两人一起走到阁楼上的编辑室。 朋友们不但答应攻击拿当的作品,而且还表示高兴,吕西安看着又惊又喜。 埃克托。 曼兰在一片小方纸上写了几行,准备带回他的报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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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当先生的作品就要再版。 本报原拟保持缄默,惟鉴于本书流行颇广,不能不发表评论,主要不是为了作品,而是为了新兴文艺的趋向。
卢斯托也写了几句,准备登在第二天的小报上,登在讽刺小品栏中作为第一条。 ——
出版商道里阿竟然把拿当先生的作品印了第二版。原来他不知道司法界有句成语,叫作NONBISINIhDEM?执迷不悟的勇气倒也值得敬佩!
艾蒂安的一席话对吕西安的作用好比一个火把,他一心一意要向道里阿报仇泄忿,出一口恶气的想法给了他意念,给了他灵感。 他三天一直在柯拉莉房内,足不出户,在火炉旁边写作,一切由贝雷尼斯服侍,疲劳的时候还有不声不响、体贴入微的柯拉莉给他安慰。 过了三天,书评写好了,大约占到了三栏版面,内容意想不到的精彩。 到了晚上九点,他赶往报馆,见到许多编辑,他对他们念了稿子。 他们很认真地听着。 费利西安一声不出,抓着原稿奔下楼梯。“他怎么啦?”吕西安问道。“到印刷所去发稿啊!”埃克托。 曼兰回答到。“你这篇书评简直是杰作,一个字不能减,一个字也不能加。”
卢斯托说:“看来对你只要指指路就行了!”
“我真想瞧瞧,拿当明儿看了评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另外一个编辑说着,神情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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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你是不好惹的,”埃克托。 曼兰说。“真的不差吗?”吕西安很迫切地问。“若勃龙代和维尼翁看了,心里很难受,”卢斯托回答。吕西安又说:“我还替你写了一篇小文章,如果读者欢迎,可以继续再写。”
卢斯托说:“念给我们听听看。”
吕西安念出一篇美妙的稿子,斐诺的小报后来靠着这类文章大出风头,版面占到两栏,专谈巴黎生活的花花絮絮,描写一个人物、一个典型,再不然是平常的或者古怪的事。 那篇样品题目叫做《巴黎的过路人》,笔调新颖、别致,表达思想的方式是用意义相反的字句放在一起,利用音调铿锵的副词和形容词的配合,引人入胜,与批评拿当的严肃而深刻的文字比较起来,正像《波斯人信札》和《法意》一样完全不同。卢斯托道:“你是天生的新闻记者。 这一篇明天就发表,以后你爱写多少篇就写多少篇。”
曼兰道:“喝!
我们在道里阿他铺子里扔了两颗炸弹,他气坏了。 我刚从他那里来;他正在破口大骂,对斐诺暴跳如雷,斐诺说小报卖给你了。 我把道里阿拉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你为着《长生菊》因小失大了。 明明来了一个有本领的角色,我们都在拍手欢迎,而你却把他撵走了!“
卢斯托对吕西安说:“道里阿看到你的书评,更要昏倒了。孩子,什么叫报纸,你瞧见了吗?你报仇有了结果啦!夏特莱男爵今天向我们来打听你的住址,早上我们登了一篇鲜血淋淋的文章,过时的美男子沉不住气,急得无可奈何。 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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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报吗?文字挺滑稽的,瞧这个题目:鹭鹚出殡,乌贼骨痛哭流涕。 德。 巴日东太太在社交场中正式有了乌贼骨的绰号,夏特莱变成了鹭鹚男爵。“
吕西安拿起报来,读了韦尔努那篇滑稽的文章,忍不住笑了。埃克托。 曼兰道:“他们快要投降了。”
最后,报纸还需要一些俏皮话和风趣的东西做补插,吕西安兴致十足,也来凑上几句。大家一边抽烟,一边闲扯,谈谈当天的新闻,同伴们的笑话,以及暴露他们性格的琐碎事儿。 从这些冷嘲热讽、轻薄有趣的谈话中,吕西安悉知了文坛上的风气和人物。卢斯托道:“趁印刷所排稿的时候,我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