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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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细烛!”赵万鞋重声喊,“还不快直起腰,拍下宝相!”
赵细烛仍趴着不动。
“赵细烛!你傻了?”赵万鞋俯身道。
赵细烛埋着头,语无伦次地道:“没傻……没傻……”
赵万鞋道:“那还不快直起腰来!”赵细烛像木偶似的真起了腰身,脸色惨白如灰,赵万鞋把橡皮球递到了他手上。赵细烛跪伏着,像木偶似的捏着橡皮球,看着面前的一长排皇帝画像,手指剧颤。
洪无常又长声喊:“是顺治爷的宝相!记——!”几个跪着的太监忙在册子上记录。赵细烛闭上眼睛,狠狠心,用力一捏橡皮球,只听得“嘭”地一声大响,一股白烟冒起,顺治皇帝的脸上一片烟雾。
赵万鞋急声喊:“别呛着了顺治爷!”立即有一群宫女跑上,用宽大的宫扇拼命地在顺治皇帝的画像前扇了起来。烟散尽,换上了骑马的康熙的画像。
洪无常长声喊:“是康熙爷的宝相!记——!”赵细烛捏着橡皮球,用力一捏,白烟篷起。他的神经已经崩溃了,双耳也已失聪,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取景框里,骑着的五花马的康熙皇帝的身子是歪斜的!
赵细烛失踪了!
一脸焦急的赵万鞋找遍了全宫也没到他的影子,重又奔回“十三排”,一推进房门,便大声喊:“细烛!细烛!”
房里仍然无人,一本翻开的书搁在床上,赵万鞋取过书,眼皮跳了起来,是那页“大卸八块”图!
赵万鞋扔下书,跺了一脚,急忙走出屋子,颠踬着步子,气喘喘地奔到宫门口。一排武装卫队在值哨,赵万鞋欠着身问:“打听件事,今天有出宫办差的公公么?”卫兵指着挂在一块大木板上道:“自己看!”赵万鞋走近木板,往板上挂着的一块块“差牌”上看去,突然,他的眼皮一跳。
一块“差牌”上写着“赵细烛”三个字!
丢魂落魄的赵细烛漫无目标地走在大街上,差点撞上一辆汽车。
开车的司机骂道:“找死啊!”赵细烛昏昏噩噩地往前走着,自语道:“找死啊?……找死啊?……”
他痛楚地笑了起来,笑得像个疯人。
这一夜,他是在一个马车场度过的,怎么会到这个地方,他说不清。他只知道自己走累了,想睡一会,于是便钻进了一辆停着的马车底下。
几匹卸了辕的马在槽边吃草,不时打着喷鼻,一旁停着过夜的几辆马车,积着白花花的寒霜。车底下,紧抱着双肩的赵细烛缩着身子,躺得像一把弓。他的面前有一条马尾巴在一下一下地甩动着,“……三百十……三百十三……”赵细烛的嘴唇动着,显然,他在数着马尾巴甩动的次数。
他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在与马对话,在那流雾中,他似乎还听到了几下马的喷鼻声,他猛地惊醒。
“你是谁?”不知从哪儿传来粗重的像老人似的问话声。赵细烛一怔,支起身子,往车外望了望,周围没有人。他又躺下了,拉过一捆干草,紧紧抱着,缩紧了肩头。
“你是谁?”问话声又在赵细烛耳边响起。赵细烛推开草,爬出车底,往车板上看去,也没有人,重又回到车底下,把身子缩进了草里。
“你从哪来?”问话声再次响了。
赵细烛把脸探出,这才看到是面前这匹吃着草的黄马在说话。他低着声问:“是你在跟我说话么?”
黄马道:“你听出来了?”
赵细烛笑了笑:“听出来了。”
黄马道:“你从哪来?”
赵细烛道:“宫里。”
黄马道:“是太监么?”
赵细烛沉默了一会:“你看像么?”
黄马道:“不像。我的主人有个儿子就是在宫里当太监的,你不像他,一点不像。”
赵细烛道:“哪儿不像?”
黄马道:“说话的声音不像。”
赵细烛笑了:“鸟有百音,人有百声,谁说话都不会像。”
“你怎么在这儿躺着了?”马问。
“我在宫里犯了死罪,逃出来了。”
“什么样的死罪?”
“我给皇帝的画像拍照,把画像都拍斜了。”
“你拍的时候,皇帝的画像是正着的么?”
“不知道。我是跪着拍的,不知道皇帝的画像是正着还是斜着。”
“这倒也是。人跪着,就分不清正斜了。”
“你是一匹马,怎么会说人话?”
“人世间自从有了人,马就和人呆在一起,慢慢的,马就会说人话了。”
“以前,我怎么没听见马说过人话?”
“那是以前你心里没有马。”
“心里有了马,就能听见马说人话了,是么?”
“是的。”
“这么说,我心里有马了?”
“我想是有了,要不,你怎么会听懂我的话呢?”
“可是……可是我一不是赶马车的,二不是养马的,三不是骑马的,心里怎么会有马呢?”
“人经常说缘分两个字,知道什么是缘分么?”
“不知道。”
“刚才你数我甩尾巴,这就是你和我的缘分。”
“要是明天我死了,我和你不就没有缘分了?”
“你真的想死?”
“我不想死,可我不能不死。”
“这也是缘分。生和死,就是缘分。”
赵细烛终于被什么声音惊醒了,猛地支起了身,四下瞅着。一阵脚步声走来,他从车底下朝外看去,一双扎着绑腿的大脚走近了黄马,牵着马,套上了一辆车,鞭声一响,马和车离去了。
赵细烛默默地目送着离去的黄马。
“刚才,是你和我在说话么?”赵细烛在心里问。马蹄声渐远,马车场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马的嚼料声在响着。赵细烛苦笑着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了干草里。很快,他又入了梦。
他的梦很怪,怪得像同时在摇着十部西洋镜里的画片儿:一片“得得得”的马蹄声中,赵细烛觉得自己是在向着养心殿急奔而去,长长的宫廊在他脚下摇晃着、变形着……历代皇帝的画像时正时斜地在空中浮动着……紧闭着的殿门一扇一扇地打开,空洞的殿门里传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皇帝们在画像上一一掸手,道:“平身——!”……赵细烛吹着“黑小三”跟着皇帝的画像飘浮着继续前行,巨大的宫殿随着皇帝们的摇摆而摇摆着……赵细烛满脸大汗地吹着“黑小三”,吹得腮帮子爆破了似的,突然间,他回身四望,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皇宫的黑夜之中,长长的夹道亮着路灯,猛然间,那路灯随着“黑小三”的高奏一只只地爆炸了,宫里顿时一片漆黑,赵细烛吓坏了,狂奔起来……
赵细烛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景阳门外,赵万鞋站在那口水井旁,盖在井口的铁板缓缓移去了,一个个看不清脸面的太监跳下了井……赵细烛嘶声喊:“赵公公!快跑!快跑啊!”赵万鞋什么也没有听见,对着赵细烛拉着声调说:“细烛,你记住,不管到了哪里,你都是宫里的人!”赵细烛对着赵万鞋跪下,哭喊:“赵公公!我记住了!记住了!”他爬起身,朝着宫外狂奔……赵细烛一头撞在紧闭的宫门上,猛地回头,发现那群看不清脸面的幽灵似的太监向着他走来……他贴着墙逃出了深长高大的门洞,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殿坪上,他脚下,每块铺地砖的砖缝里都插着一根花翎,浮动在这片花翎上的是人的声音:“正一品……从一品……正二品……从二品……三品……四品……五品……六品……七品……八品……九品……”品级声中夹杂着笑声、哭声、骂声、惨叫声……一阵大风刮来,花翎顿失,满地散落着的是折子、银子、袍子、顶子、靴子,还有数不清的刑枷、斩牌、铡刀,一群披着散发的受罪官员穿着大清朝的官服,浑身披着铁索,踉踉跄跄地走着……赵细烛拎着“黑小三”在他们中间惊悸地观望着、穿行着……突然,赵细烛发现最后一个披着铁索的人竟然是他自己!“赵细烛”在赵细烛的身边站停了,说道:“赵细烛,你给我吹一回黑小三,送送我吧!”赵细烛点点头,吹了起来,吹得满脸是泪……“赵细烛”的身影在乐声中一点点褪色,褪去了脸面的五官,褪去了宫服,褪成了一幅“大卸八块”的地狱画……赵细烛看着手里的这张画纸,失声哭起来,喊:“赵细烛!你怎么会大卸八块的啊?”……
他的梦结束在一泡滚烫的马尿里。
天桥一座表演魔术的布棚子外横拉着一块大蓝布,布上写着一行白字:“大卸八块,活人活锯!”
洋鼓洋号声震耳欲聋。赵细烛走来,在布棚外站停,抬起了脸,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久久地看着蓝布上的八个大字,口里念道:“大卸八块,活人活锯!”
他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找死的机会来了。
杀手绝杀
表演魔术的布棚子里,大喇叭留声机里演奏着洋鼓洋号。台上,一个穿着燕尾西服、戴着高顶绅士帽的魔术师挥动着手里的魔棒,在指挥着两个戴着面具的“鬼卒”把一台“锯人机”推了出来。
台下散乱的长凳上坐满了看客。赵细烛也在人堆里坐着,怔怔地看着台上。
见得“鬼卒”上场,众人哄地一声叫起来。魔术师挥手放出一蓬烟,示意大家安静,走到机器前,大声道:“诸位!这是一台将人大卸八块的锯人机!知道什么叫大卸八块么?就是用钢锯把人给锯了!锯成八大块!一块扔给狗吃!一块扔给狼吃,一块扔给……什么?扔给人吃?好!那就成全您这位爷了!”话音刚落,将手一挥,一大块血淋淋的生肉向着台下飞去,落在了一个看客怀里。
那看客拎起生肉,看了看,吓得急忙丢了,“妈呀!”一声喊叫起来。众人大笑。魔术师道:“看看!吓着了不是?别急,这块肉可不是人肉!是狗肉!人肉还舍不得白扔给你吃哩!”众人又大笑。
赵细烛的眼睛看着台上的“锯人机”,目光发呆。
魔术师往身后一点,道:“这两个鬼卒吃着的,才是人肉哩!”那两个“鬼卒”又从台后蹦出来,手里捧着血淋淋的“人肉”,又蹦又跳地作啃咬状。
赵细烛想吐,急忙捂住了嘴。他身后,有个孩子吓得大哭起来,一个妇女“哇”地一声把秽物吐了赵细烛一鞋。
又是一蓬烟在台上腾起,魔术帅用魔棒指点着机器,道:“看好了!这锯人机,一头通着活门,一头通着鬼门!谁躺进去,谁就是一脚踩进鬼门了!这口搁机器底下的大缸,是接人血的!开了锯,那人血就嘟嘟嘟地淌到这口缸里了!还冒着热气儿、浮着红沫子哩!听着!在座的哪位不想活了的,就上台来,往这机器里躺进去,钢锯一架,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八下,就卸成了八块!在座的爷们娘们、哥们姐们,谁不想活了,就上来吧!”
台下一片寂静。那两个“鬼卒”各扛着一把颤悠悠的钢锯重又走出,钢锯相错,发出酸牙的“嘎嘎”声。看客们屏住了呼吸。
赵细烛的脸越来越苍白。
魔术师满台走动着,喊道:“怎么没人上来啊?都是胆小鬼不是?做人一场,一岁死到一百岁,横竖是个死!——你!”用魔棒指着台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你这位爷,穿的是百衲衣,想必也够不着百年寿!今日你就给自己争一回老脸,上台来锯了,也算是风光了一场!”那老头吓得缩起了脖子,一股尿从裤管里淌了出来。“哈哈哈哈!”魔术师大笑着,道:“尿裆了不是?真没出息!不就是锯成个八大块么?要是今日抬上个油锅来,你裆里淌的就不是尿,是屎了!”
看客们的脸色都变得惨白,生怕被魔棒点着,藏起了脸。
只有赵细烛的脸还抬着。
天桥街上,赵万鞋一路走来,在人堆里寻着赵细烛。
一夜没睡,他的脸黄得像蜡。
布棚子里,魔术师的噱头摆得差不多了,便把魔捧往腋下一夹,摇着头道:“今日算是看明白了,人人怕死!这也难怪诸位,都活得好好的,何必就这么给卸成八块呢?平生还没坐过八抬大轿,还没吃过八味山珍,还没生下八子八孙,还没挣够八箱金银,怎么就倒上个八辈子血霉,上天桥来大卸八块了呢?不成!你让咱死,咱还不想死哩!要死,你自己死吧!——得!各位爷别骂我,我这就听各位爷的,替您给躺进这口锯人机里去!”
众人又活跃起来,裂嘴笑了。“叭”地一声,魔术师打开了机器盖子,要往那箱子里爬。
“慢!”赵细烛从凳上站了进来。
魔术师收回了腿,看着赵细烛,笑道:“您这位爷,准是有话让我捎着,给带到地狱去?”
赵细烛不知怎么开口,脸上毫无血色。魔术师道:“看出来了!您这位爷是个不想活了的主?”
赵细烛点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