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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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失礼莫怪,我等倒是有眼福耳福,居然在此地得逢高人隐士,好一首不负如来不负卿,当真有菩萨境界。”
这三人明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顶多十三岁,可人家吟哦的一首诗当真吓人,让人听了忍不住就怀疑这位是不是天生宿慧生而知之,或许也只有菩萨入胎才能形容,不然像是'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这种句子实实不像一个少年能作出来的,要不是当场听见,而且是从头到尾听见,连人家作诗的动机也是因为跟自家的小丫鬟调笑,或许就要怀疑是不是从哪位大和尚那里抄来的了。
要知道明代诗僧众多,单只是三吴一地,明代诗僧们就大约作了将近两千首诗,很多时候诗僧们能在诗坛上呼风唤雨,甚至执掌诗坛牛耳,所以明人笔记里头有很多酸溜溜的话说和尚们一边吃阿芙蓉一边作诗,阿芙蓉就是鸦片。
但是眼前这个漂亮得叫人眼神一亮的少年,从吹嘘自己菩萨入胎胜过王阳明开始,一直到吟哦完整一首诗来,从头到尾,对照诗的内容,却是无一不契合,譬如桃花,美人,即便有些不该这年纪领悟的东西,对照一下再世相逢,分明描写的是前世,顿时就要人哑然。
“不敢当先生称赞。”乖官看着这三个人,一身道袍,穿得跟武侠电影十大经典之一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里头的华山派差不多,倒也有两份可瞧之处,那个明显两边耳朵上有耳眼儿的姑娘女扮男装穿这身道袍,也颇有些李嘉欣演小师妹的味道,只是两个男人么,却毫无令狐冲的感觉,顶多算傻屁股。
“你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郑国蕃么?”乖官刚认为这姑娘有点华山小师妹的味道,人家就来找他麻烦了。
又是这个开场白,乖官只能苦笑了,真老套啊!但还不得不回答,“在下郑国蕃,表字凤璋,见过两位贤兄。”他自动忽略了这位姑娘,在明朝跟女孩子打交道有些麻烦,而他又最怕麻烦。
两人互相看看,原本只是猜疑,现下果然是了,为首年长的笑着拱手,“果然就是郑贤兄,在下华亭董其昌,字玄宰。”
乖官眼睛一亮,董其昌,他前世上学那会子也是学过董其昌篆刻的,这个可不是连考数次也没考上举人不得不回去接手家族刻书生意的熊大木那种,人家是明代四大家之一,还做过礼部尚书,真真正正的大牛人啊!
“原来是香光先生当面。”乖官掸了掸衣裳,这是表示尊敬,就好像古人弹琴要洗手,拜见皇帝要沐浴一样,算是一种礼节,然后长揖到地深施一礼,这个是典型的儒生大礼了。
董其昌虽然也是大名士,但却也不敢受他这个大礼,赶紧跪下还礼,这也是儒家规矩,你礼重,我还礼要更重,就好像那些朝廷的藩属国来进贡,进贡价值一万两银子的东西,朝廷要还一万五千两,不然就失了礼仪。
旁边那位生性放涎,有点儿像青藤先生徐文长,最是看不得礼法,瞧见两人对拜,忍不住就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董其昌一看,这位贤弟又犯老毛病了,怕郑国蕃不知道他的脾气生气,赶紧介绍说:“这是吾好友,华亭陈继儒,字仲醇。”
陈继儒?陈眉公?死活不肯当官的陈眉公?。
这位就是写李公子传骂进士为'措大骨象'的名士,也是明代四大家之一,乖官自然是知道的,赶紧表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可是措大骨象陈继儒?”
呃!
众人齐齐一愣,乖官也反应过来,自己说话说错了。可是,谁叫陈继儒以骂人措大骨象闻名江南呢!如此一来,两两相连,措大骨象陈继儒,等于指着他鼻子骂:你就是那个穷逼土鳖出身的陈继儒啊!陈继儒顿时烧红了一张脸。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然都知道郑国蕃不是故意骂人,可这话连起来听是怎么听怎么别扭,那位华山小师妹忍不住就扑哧一笑,“乞花先生,以后还敢骂人否?”
陈继儒曾建庙宇祭祀晋朝大名士陆机陆云兄弟二人,四处乞讨名花种植在庙前,并且说'我贫,以此娱二先生',所以又有人叫他乞花先生,当然,这家伙自称贫穷实际上绝对不穷,他是被曾经的阁老徐阶赏识而闻名天下,后人就作诗讽刺他,说他'妆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獭祭诗书充着作,蝇营钟鼎润烟霞。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衙',可谓讽刺得入木三分,这位骂人扬名天下的名士要是知道这首骂他的诗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只见这位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脸色像是变脸一样,变了好几次,硬生生按捺下性子,哼了一声就不吭声了,倒是华山小师妹颇有点儿豪爽,对乖官拱了拱手,声音脆脆地说:“苏州府曹鸳鸯。”
“曹小姐是南直隶洞箫大家,人求一曲而不得。”董其昌怕郑国蕃看不起名妓,赶紧补充了一句。乖官闻言点头,哦!这位吹箫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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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眼中有码心中无码()
名士携妓出游,这是雅事,干这事儿的人多了去了,两千年来络绎不绝,所以乖官倒也没觉得有多大的惊讶,何况此时明人有所谓自古名士如名妓,甚至有人认为名士还不如名妓的。
譬如大名士梅鼎祚写了本青泥莲花记汇集各种妓女故事,说天下大多满口忠孝节义的正人君子们还不如书中的娼妓,公然吹捧名妓,受到文人士子们狂热追捧,成就大名,导致内阁阁老申时行都倾倒与他的学识,要举荐他为官。
在这种时代,作为名士,身边怎么能没有名妓呢!像这位曹鸳鸯,十五岁梳头,开始扬名与苏州府,如今十八岁,已经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妓,一善吹箫,二擅交际,和三吴名士多有往来。
这位名妓风度姿态被人称之为'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被江南士子豪商狂热追捧,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位名妓看人有点儿天然呆,瞧人眼神定定的,加之不喜欢化妆,有天然之美,而明末化妆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别说引领时尚的名妓,即便是男子傅粉熏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人往往都是贱骨头,别人都化妆,偏生你不化妆,我瞧你就与众不同。
不过乖官口味刁钻,眼界被后世无数美人美图养得高高的,所以这位名妓虽然美,却难以叫他失态,看两眼也就若无其事了,当她是空气好了。
可是,有人不这么看,措大骨象陈继儒刚才被乖官顺口骂了一句,虽然不是故意的,可他自然就有些记恨,加上乖官讲究礼节,而陈继儒是个忽视礼法的家伙,天然就看他不顺眼。
因此,这位陈乞花就拿折扇拍着掌心,眼神往上飘起,吟哦道:芄兰之支,童子佩觽。虽则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这首诗出自诗经。卫风,是说童子佩戴成人服侍,装着小大人模样一本正经,但行为却幼稚无知。
因此陈继儒一吟出来,董其昌顿时脸色就变了,心说坏了,这陈贤弟又犯毛病了。
这首诗的注解很多,大多数都是认为讽刺小孩子学礼仪,好高骛远,而在场众人能称童子的,只有乖官一人,实际上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乖官身边的小倩顿时俏脸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气得嘴都撅起来了,心说什么名士不名士的,论才学还不低少爷半根手指头呢!这天下的名士除了少爷,其余的都不是东西,沽名钓誉,鸡肠小肚。
而郑国蕃则揉着鼻子有点儿无可奈何,觉得自己躺着也中枪,冤枉啊!书上不是说读书人大名士要对别人的女人目不斜视么?难道要我学魏晋狂生,把你身边的女人一拉跑到树林里面去野合不成?
他是受过后世平等教育的人,总有那种'我虽然不赞同你说的话,但我认为你也有说话的权力',所以,别人说他,只要不是谩骂,大多还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的。
“其实,陈贤兄,我得向你道歉,方才我说菩萨入胎那段话,只是给我家这个小丫头逗着玩的。”他咳嗽了一声,突然弯腰对陈继儒一礼,旁边董其昌一愣,觉得这郑国蕃十三岁怎么如此城府深沉?陈继儒陈贤弟几乎已经是以掌掴面扇他的脸了,怎么他难道他真是菩萨入胎,有唾面自干的涵养?
那位苏州名妓曹鸳鸯也愣了愣,要知道明朝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秀才报仇从早到晚,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涵养的读书人,何况还是一个经天纬地满腹才华的少年,居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陈继儒被他深施一礼,也觉得纳闷,他以骂人出名,但却没碰到过这样的读书人,不但跳起来撸起袖子反驳,居然还还礼?这厮难道脑袋是秀逗的么?我是在骂你,你没听出来么?
“不过”乖官话头突然一转,眉梢挑动,看了曹鸳鸯两眼,再看看陈继儒,尤其是看曹鸳鸯,看得天然呆小师妹有点儿毛骨悚然,心说这少年眼神怎么如此锐利,隐隐刺得肌肤作疼。。
这当然是夸张形容的说法,实际上就是乖官从脚往头,用后世男人看女人的那种眼光来看,也就是所谓阅尽繁华的看法,先看脚,然后顺着脚看臀,接着蜿蜒而上,看胸,最后才看脸蛋,不管如何标榜,这是极其之猥琐的看法,基本上能看得女人鸡皮疙瘩都起来。
他如此上下打量完曹鸳鸯,然后对陈继儒耸了耸肩,这个动作虽然古怪,可更加古怪的是,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表示'你携妓出游,我在,我看,这位长相不错'
“刚才没看曹小姐,主要是因为,我小时候生而有异象”他很容易就掌握了众人的谈话节奏,侃侃而谈,虽然没说自己有什么异象,只是说起年纪小小,顺天府潭柘寺的方丈就鼓动他出家,这事儿后来虽然没成,但方丈和尚却跟他关系不浅,他有时候很苦恼,就跑去问方丈。
至于问方丈什么问题,乖官还是避而不谈,只是说方丈对他讲,“你可知道五祖演禅师开悟作的什么诗词么,诗曰,佳人睡起懒梳头,把得金钗插便休。大抵还她肌骨好,不涂红粉也风流。”
几人被他吊起胃口来,只有小倩,隐约觉得自家少爷又在胡扯,只是这时候有所谓释儒道三教一家,文人士子大抵都晓得一些佛家的东西,并没有唐宋时候儒家看佛教那般歧视,明末时候,前世今生因果报应这种佛家的东西已经完全深入人心,文人士子们也是全盘接受的,所以明清里头通盘因果学说,大部分读书人对乖官这一套怪力乱神的话都不会反感的。
这一首香艳体一说,那位曹鸳鸯小姐首先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乖官继续侃侃而谈,说:“方丈又说,五祖演的弟子圆悟勤作开悟诗,诗曰,金鸭香炉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把五祖演和圆悟勤的开悟诗一讲,陈继儒以为自己明白郑国蕃所说的话了,你是说你也是开悟境界,所以看她也不过芸芸众生,就撇嘴笑了笑,说:“郑贤弟,你方才那首不负如来不负卿已经作的不错了,却不需要再跟我等说五祖演和圆悟勤的香艳体开悟诗了。”
陈继儒是什么人?是以骂人扬名天下的大名士,大凡是骂人的高手,往往都是死死抓住别人某一点错误不放,你反驳一千点一万点都没用,这种本事被后世各大论坛的斑竹、毒蛇们所掌握着,陈继儒也如是,你说你菩萨入胎?好,我承认,你说你开悟了,好,我也承认,可是,你小小年纪却梳起发冠学大人模样还装模作样不去瞧美女,这总是事实罢?别狡辩,你不过是还没有懂女人的小屁孩子,说不准毛也没长出来呢!
他只是要报自己被称为措大骨象陈继儒的一箭之仇罢了,你刚才一句话弄得我下不来台,我也要一首诗弄得你下不来台,就这么简单。
这就是大明朝中后期读书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德报怨?那得再等一百年后,那位还想再活五百年的康麻子做皇帝的本事的确史上无双,帝王术用的炉火纯青,把儒教奴役人性灵的负面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大明朝么,就不讲究这个了。
乖官摇头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我从小看女人都是身无寸缕,但老和尚让我懂得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啊一声尖叫,曹鸳鸯双手抱胸就蹲了下来。
“方丈后来又说,你可知道前世父母何在么?要晓得天下无不孝的神仙,我当时茫茫然就说,五百年前世今生,哪里还寻得着。老和尚就叹气,告诉我要加倍奉养今世父母,说毕陵伽婆蹉尊者也依照佛的吩咐供养父母”乖官一边扯,一边在心里头感谢五百年后的南怀瑾老师,南老师啊!虽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