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情人-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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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情人》一(1)
这是一个比往年寒冷的大年三十。
刘雪婷慵懒地靠在浅绿色布艺沙发上,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搁在圆皮脚凳上,哈欠连天地看着手机里连绵不断的贺年短信。除了几个大学同学发来的短信,其他都是些跟大街上五块钱一份快餐没什么区别的各色男人发来的。有神情委靡的所谓IT精英;面孔苍白领带笔直的白领;脸盘大得像大学宿舍里的脸盆屁股小得像上衣纽扣的前男同事;一到深圳嗓子就高八度包里长年累月不忘放免费避孕套的香港人;还有不知是阴是阳说话暧昧神经兮兮的网友。一个自我感觉超好的老男人在短信里说:我在做,好累啊!
刘雪婷回:顶住,别泄了。
“有人跳楼啦!”突然窗外有人在尖声大叫。
刘雪婷的心“咚”地跳了一下,赶紧起身趿上软缎面拖鞋跑到窗前,越过小区花园那些四季娇艳的花花草草,看到小区宁昌阁楼前有一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身体,如烂布包般摊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很快,小区里的许多窗户和阳台伸出各种人头来,发出各种于事无补的惊叹。有好事者已经围上去,很快在跳楼人的身边聚了一圈,更多的则是在自家阳台或窗前指指点点。刘雪婷本想下楼看看热闹,但想想自己穿着睡衣,罢了。而且跳楼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她来深圳五六年,已经亲眼看过四个人跳楼。原因大同小异,不是为钱便是为情。于是便懒懒地倚在窗边,看楼下那团人,听小区阳台或窗里面的人大声地交流并猜测着。没过多久,救护车过来把女人搬走了,小区清洁工拖了水管清洗血迹,人群散了。
一切又恢复了女人跳楼前的样子。孩子们在小区花园里奔跑玩耍,时不时放一两个鞭炮或烟花,乐得呵呵笑;从外面购物或忙碌的人回来,与三三两两还逗留说笑的人打听跳楼者的事;一个新装修的房间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歌曲声《今天是个好日子》;各群楼大门悬挂的成对成双大红灯笼睁着热情通亮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刘雪婷转身,关上窗子拉下落地窗帘,顺手拿起桌上的紫色发卡将长长的头发拢起,懒洋洋地走到卧室,慢吞吞地打开衣柜,茫然地看着一大柜各色各样的衣服,待了半晌,又关上柜门。回首间,看到高大的穿衣镜中自己纤瘦的身子,苍白的脸,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愣下来,陡然记起自己失眠近一周了,这一周来,每天只睡二三个钟头。她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会失眠,她不缺钱,没有失业,没有失恋,不为生活琐事烦心,没有孩子拖累,没有受到打击,这种找不着失眠原因的感觉让她很愤怒,然而却找不到缺口发泄。就在这会儿,座机响了,是彭一峰,他是别人公认的她的男友,也是深圳一讨人喜欢的公务员,据说喜欢他的女孩子排成排,刘雪婷不屑。
“出来吃年夜饭吧,”他说,“爸妈都在等着。”
“不想动,你过来吧,”她说,“我们好久没做爱了,我想要。”
想做爱的话是临时想到说出来的,就好像贪玩的孩子手上不小心被点着的一串鞭炮的引子,看到鞭炮劈哩叭啦爆裂出美丽火焰来,干脆就欣赏个够。她和他同居三年,他给她的性爱,已没有任何诱惑力,特别是对他千篇一律的调情动作和不善甜言的性格更是感到乏味异常。当初想到接受个老实人好过日子,现在看来和老实人并过不好日子,这个老实人除了让她想生气、发怒及沉默外,再也激不起她任何其他感情了。当然,偶尔有机会从别的男人床上起身时,她对他还是有一点愧疚感,但这种愧疚感丝毫不会影响到属于她自己的快乐。
二十分钟不到,彭一峰掏钥匙开门的声音就传来,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那看似天生富贵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彩,她朝他笑一下,他也回笑,像往常一样合适的,有分寸的,优雅的笑。就是这一笑让她感到厌恶。他脱鞋,除袜,又对她笑一下,然后去衣柜拿他的浴巾,进浴室,关门,在里面定住浴室门锁的声音。刘雪婷觉得自己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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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情人》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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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只要不是这个男人——换成任何一个,任何一个!我都愿意跟他调情做爱,可是,为什么他不可以不冲澡来亲吻我呢?为什么他一定要脱鞋才进客厅呢?为什么他不先跟我说几句好听的逗我开心?为什么他进浴室一定要锁门呢?为什么他总是如此一成不变?为什么他的笑容让我如此厌恶?为什么他不叫我一声Darling或是宝贝呢?为什么他从来不给我一点点意外或惊喜呢?
二十分钟后,当彭一峰心满意足地冲好凉,面带着平时常带的那种许多深圳有为青年所特有的把握人生的微笑,穿着整齐的睡衣走出浴室时,却发现此屋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
刘雪婷叫的士司机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兜了半天,实在是无处可去,开机给留在深圳过年的同学潘渊打了个电话——对方混得还不错,现在是颇有名气的日宏家电有限公司的行政及人力资源部人事主管,潘渊说和他的几个单身同事正在木头龙的“巴蜀风”吃川菜,叫她赶紧过去。
那是几个精力过剩却无处消遣的男人,更因为别人的喜庆或热闹显出他们的落寞和孤寂来。见到刘雪婷,气氛马上不一样,说黄段子,拼命地灌白酒,互相打趣互相埋汰又互相鼓励。接着说起已几年不看的春节晚会,拍滥了的金庸小说,被外国人奉为中国美女的吕某,卷士重来的SARS,谈之色变的禽流感,甚至说到某BBS里以全裸出名的某女写手。
刘雪婷懒洋洋地看着他们,这五个人中,只有潘渊是她认识的,提不起兴致与他们交流,于是自己拿出“Salem”烟一枝一枝地抽,像个遭人冷落却又故作清高的小怨妇,有人敬酒时既不推脱也不主动,笑笑便把酒干了。其他几个大男人有心想讨好刘雪婷,想法变换话题来迎合她,可是见她总一副懒散的样子,干脆就不理她了。潘渊在旁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张电脑打印纸递给刘雪婷。
《沁园春》
何谓衷情,何谓痴心,何谓系怀。
尽词中寻酒,酒中寻梦,黄粱一枕,青杏空栽。
昨日风光,经年岁月,淡淡苍烟去又来!
谁曾念:那倚天霞紫,可是灵台?
忍将这副形骸,共珠老残阳付雪埋。
看释迦拈叶,摩呵抿笑:恍如海市,惚若蓬莱。
倦了追逐,穷乏欲望,管甚谁人相度猜?
非关我,这芸芸阡陌,俱是痴孩!!
“谁写的?”刘雪婷看了一遍,面带喜色地问道。
“不知道,今天上网无意中在一个论坛看到,我想你可能会喜欢,便打印下来了。”潘渊说。
“是不是情书啊?”潘渊右边坐着的一个二十三四岁老是喜欢翘起小指拿东西的同事伸过头来。刘雪婷笑笑递给他,电脑纸依次递转,一个看起来在深圳混了多年却像被天神在脑门上盖了“倒霉”两字的男人,喷着臭哄哄的酒气说:“我一离开学校到深圳就再也不看这些腻腻歪歪的诗词啦!这是有钱有闲人玩的东西,哪是咱们这些打工一族所能享受得起的啊?”说完拿起酒杯在桌沿上随便逮个人碰杯仰头灌了下去。
“老大,看你一副历经世事的样子,你有没有经历过爱情?”翘小指的男人不怀好意地问。
“爱情?”倒霉相男人说,“何谓爱情?世上根本就没有爱,‘爱’只不过是金钱与相貌的衍生物而已,所有的爱情其实都是在扯蛋,一旦金钱没了,相貌没了,所谓的爱便烟消云散……”
刘雪婷不在意地笑笑,扭头斜眼看潘渊,眼前这个往日熟悉得如同邻家大哥的同学似乎比平时帅气高大许多。借着酒劲,她假装不经意地把手软绵绵地搭到他大腿上,他愣了一下,然后稍带试探地用手轻盖上她的手,有些颤抖。
“晚上陪陪我吧,去我家?”他侧过身轻声说,眼睛看着别人。
“不行。”
“去你家?”他问。
“不去。”
“那?”
《深圳情人》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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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回家,随便到哪里休息一晚上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酒残菜余,大家各自寻找大年夜的节目,潘渊带着刘雪婷出了饭店,打电话订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她微微依着他,脚步好像有些飘忽,脸色极诱人,粉红而柔和。在的士上她一直乖乖地倚靠着他,像只温顺的小猫,潘渊控制不住想去吻她。终于到了酒店,半拉半抱地带她进了房间,轻轻把她放到沙发上,转身去换拖鞋。刘雪婷眼神迷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如果他抱我进套房卧室的话,我就什么都随他,如果他不抱我进去,我得在沙发上睡一晚。
酒精是罪恶!或者说酒精使人最快地走向罪恶!一位小说家说。
潘渊在洗手间放了一泡因灌多了啤酒和白酒而憋胀了很久的尿,带着慌乱而兴奋的面色走出来,看到刘雪婷因酒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因酒而显得比平时轮廓更柔软更诱人的体态,也因酒而显得更娇媚和性感的样子,没有犹豫,大踏步走近,弯腰用力抱起她,把她抱进卧室的床上,边吻她边看她的表情边为她除去衣物、饰品、鞋。
“你爱我吗?”刘雪婷边躲避他的吻边迷朦着眼睛暧昧地问,虽然她跟不少男人上过床,但从不跟他们接吻。
“爱你,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她的样子让他很快便冲动起来,迫不及待地进入她的身体,又是那么一瞬,空虚如潮水般袭来,欲望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忧伤和孤独,还有越来越浓的茫然和无助。闭着眼冷冷地感受他带着酒意兴奋地做完,她厌恶起来,自已和他以及身旁的一切都让她憎恶到极点。还没等他说什么,她一把把身上的他掀到一边,潘渊有些意外,略感受伤地爬下床去到洗手间弄干净了自己,试探着想亲吻刘雪婷,可是刘雪婷假装酒意发作,咕哝着一脚把他踢下床,于是,这个大年三十的夜晚,潘渊在酒店的地毯上睡了一夜。
我也在想你!
何韵给李钊回了最后一个短信,关掉手机。这是大年初一,虽然不快乐,但是也要表现得开心,她拼命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对着镜子前深呼吸,堆上了看不出破绽的笑容后,走出了卧室。她的老公,一个大她十五岁的叫曾家远的香港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香港翡翠台。
四个菜已经做好了,粟米红萝卜排骨汤也已熬了五个钟头,香港人喜欢把主料汁都煲出来,只喝汤不吃渣。这几年的生活给她的记忆便是一煲一煲的靓汤,一碟一碟的菜肴,一趟一趟的超市,以及一桌一桌的麻将。她微笑着把汤、菜一样一样地端到餐桌上,摆好汤匙、佐料碟、筷子,诱人的饭菜香让她自己也陶醉了一下——昨天晚上他没有回家吃年夜饭,今天这顿就当是年夜饭和初一大餐吧,所以一定要表现得开心一点,她再一次嘱咐自己。
“吃饭喽!”何韵笑咪咪地对曾家远说。
曾家远面无表情地坐到餐桌边,像个只会动手动脚的老木偶,拿起已盛好汤的碗,喝了一口。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汤碗愣了一会儿,伸长脖子打个饱嗝,又低头喝汤。喝完汤,他起身到茶几下方拿份香港出的《东方日报》,回到餐桌边坐下,边看报纸边吃饭。
“汤还不错哈!”何韵笑着说一句。
曾家远把报纸翻了个面,没有回答一个字,继续边吃边看。
于是,除了偶尔翻报纸的哗哗声,汤匙碰碟的清脆当当声,像牙筷子碰到碗的丁丁声,喝汤的哧哧声,吃饭的吧嗒声,以及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小孩子放零星烟花和小区来往行人的说话声,这个房子里,还有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沉默和渐渐腐烂的声音。
“我吃完了。”何韵笑着对曾家远说。她说的时候曾家远也吃完了饭,放下碗筷。他把报纸抖了抖理了理,叠得整整齐齐地放进茶几下层,然后坐到沙发上,拿起电视摇控器,换到香港明珠台,又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表情与吃饭前雷同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看到桌上的杯盘狼藉,看到女主人因吃饱饭而略显困倦的脸,你会怀疑他没有动弹过。
何韵也不在意,她已习惯了他对她的这副样子,一如习惯了无名指中的那只结婚戒指。洗碗的时候,家里电话响了,是同学刘雪婷,她说她现在不想回家,想找个人一块坐坐聊聊。何韵本想拒绝,但一转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