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歌(下部) (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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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若看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朱槿把手放在朱汶胸口上摸了摸,这才发现他连心跳也停止了,并且身体正在慢慢变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情此景,即使朱槿平日里再镇定,修养再好,也不由得彻底慌乱起来,连声问道:「丹若,阿汶早晨起来有没有说过哪里不舒服?你看见他吃了些什么东西?」
「没有啊 …… 」丹若也慌了神,急忙说道:「朱汶殿下早上起来时还好好的,跟平常一样;你进宫以后,他还跟我商量说,不如趁机溜出去登高赏菊 …… 是不是这样啊?莫远。」
莫远在旁边连连点头,表示丹若所言不假。
朱槿一转眼,看见桌子上摆着朱汶用过的酒杯,他拿过来闻了闻,酒杯里还剩下一点残酒,散发出淡淡的菊花清香。
「绝不可能是酒的问题。」莫远猜到了朱槿在怀疑什么,解释说:「刚才我们喝的都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酒,大家都没事啊,殿下,你自己不也是好好的?」
「可是为什么──」
朱槿还不死心,又去摸朱汶的胸口,仍然没有半点跳动的迹象。朱汶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一只胳膊软软地垂了下去,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恬美的微笑。
只是他的身体却在一点一点地、不可遏止地变冷。
丹若惊恐地握紧莫远一只手,低声问道:「朱汶殿下他 …… 他是不是真的 …… 死了?」
莫远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答。
朱槿神色凝重,一只手轻轻拂过朱汶的脸颊,算是替他合上双眼──这个动作纯属多余,但是朱紧心里觉得,做为一项仪式,它必不可少。
「你们都跪了吧。」
朱槿转向莫远和丹若,低声说道:「文德皇太孙 …… 已经薨了。」
他说的是朱汶未登基时的封号,莫远和丹若一听就明白,这是正式命令,不容玩笑,连忙一同跪下,哀声道:「送──文德皇太孙!」
朱汶不仅死得突然,而且还有几分蹊跷。
在他死前没有半点情绪异常,所以不可能是自杀;他和大家吃的酒菜都是一样的,所以也不可能是被人投毒,更何况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安详恬静,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根本不是中毒的样子。
朱槿只能暗中猜测,或许是朱汶听到谢不凋被人从牢中救走的消息,过于激动和兴奋了,一向孱弱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所以最后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不过 ……
──对于朱汶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朱槿决定把他京城西郊小清河畔。他出钱在那里买了一块风水好地,周围绿杨成林,鸟语花香;东边不远就是大相国寺,每日里听着暮鼓晨钟,想来朱汶也不会感到太寂寞。
下葬的日子定在九月十四。这是一个黄道吉日,百无禁忌。
鉴于朱汶身份特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朱槿只带了莫远和丹若,趁着天还没亮,把朱汶安置在一辆马车里,悄悄地运出了城。对外只说是襄平王死了一只心爱的画眉鸟,因为感情深厚,所以要将它好好安葬。
谢不凋尚未抓住,城门上盘查往来行人的岗哨没有撤销,不过轮值守城的士兵认得莫远是襄平王府的护卫队长,所以也没有多问,就对他们放了行。
到了墓地,朱槿亲自动手,将朱汶的灵柩端端正正地安置在墓|穴中,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没有给朱汶立碑,只在旁种下了一株木槿花,算是标记,也算是代替自己来陪着这位苦命的皇侄。
朱汶虽然生在帝王之家,却几乎没有感受过太多的快乐。小的时候,有弘武帝每日里耳提面命,一心要将天性柔懦的他培养成圣主明君;长大成|人后,为了那个他毫不热衷的皇位,他的叔叔们千方百计地想害他;他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年并不安稳的日子──谁知到了最后,这小清河畔,绿杨林中,一坏黄土,竟然成为一代帝王埋骨之所 ……
朱槿心中凄惨,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水。丹若和莫远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唯有摇头叹息而已。
他们三人刚刚乘车离去,从朱汶墓地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忽然跳下一个人来。他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转身向远处招了招手,大声喊道:「你们都出来吧!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可要开始干活啦!」
大相国寺周围一遭矮墙之后,忽然露出了七八个人的身影。其中既有空归,也有谢不凋。其余几人,都是和空归一起在狼儿滩商量过如何劫牢的。
空归拖着一根铁锹,第一个跑到龙千夷面前,谢不凋紧随其后,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那座新坟,却不敢下手。
龙千夷笑道:「你们怎么啦?快点动手挖呀!朱汶就躺在里面,再磨蹭一会,过了午时,他可就要醒过来了,如果到时候不把他弄出来,活活憋死在里面也说不定。」
谢不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龙千夷,想要动手又有些犹豫,期期艾艾地问道:「你说他 …… 他真的没死吗?可是,可是 …… 那些人为什么要把他埋在这里?」
龙千夷得意地说道:「当然这全靠我的神机妙算,再加上一点点灵丹妙药 …… 你不用担心,先把他挖出来再说,只要过了午时,我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朱汶便是!」
这些日子以来,空归已经对他的本事拜服得五体投地,听了这几句话,再也没有任何顾虑,挥起铁锹向下铲去,龙千夷在旁边提醒道:「你轻一点,小心把朱汶的胳膊和大腿都给铲断了,那我可没有办法给他接回去。」
谢不凋一把将空归推到旁边,自己跪了下去,用双手捧起黄土,挖开那座新坟。他的十指很快就磨出了血泡,龙千夷却只是站一旁袖手旁观,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就连别人要上前相助,也被他给制止了。
「你们都不要插手,免得一不小心碰坏了谢将军的宝贝,大家可都赔不起。」
这句话里虽然有几分讥讽的意味,但是谢不凋不管不顾,只是闷头不停地挖掘,最后终于看见漆成深红色的棺材盖了,他用袖子扫去上面的浮土,扳住了棺材的两边,略一用力,那棺材立刻被他撬开了一道裂缝。空归丢下铁锹上前帮忙,两个人齐心合力,将棺材盖给掀了起来。
──只见朱汶安详地躺在里面,衣着整齐,面色如生,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龙千夷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树影,说道:「现在是卯时一刻,再过三柱香的光景,他也就该醒过来了,不过,谢不凋,你可不要忘记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我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了。」
谢不凋看着朱汶紧闭的双眼,咬了咬牙,应道:「好!只要他能活过来,我就带他远遁西域,终生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龙千夷笑道:「看你说得那么勉强,就知道你一定不是心甘情愿。谢不凋,这可全都是为了你们好,不是我非要逼迫于你──你知道么?」
谢不凋定定地望着躺在棺材中的朱汶,默然不语。
「你还不肯死心?」龙千夷皱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朱汶根本不愿意当什么破烂皇帝,也许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他会更加开心一些,你一厢情愿地要替他扳倒燕王,不过是 …… 谁!」
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棵杨树的枝条晃动了几下,彷佛是一阵微风轻轻吹过,龙千夷已经觉察出那上面有人躲藏,头也不回,扬手打了三枚铁莲子过去,树上的人无可闪避,不得不翻身跳了下来。
「果然是你在搞鬼。」
那个人讲话的声音又酸又苦,听起来再熟悉不过了,龙千夷却始终背对着他,只当他不存在一般。
朱槿缓缓走近,停在距离龙千夷十几步远的地方,莫远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紧剑柄,充满戒备地盯着谢不凋和空归等人。
「想不到竟然被你发现了。襄平王,你想怎样?」谢不凋站直身体,十指上沾满污泥,看着他,略带几分嘲弄地说道:「假如你现在就去告发我们,也算是大功一件,说不定,当今皇上还能给你再升一级。」
朱槿对他看都不看一眼,只牢牢地盯着龙千夷的背影,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前天晚上是不是回去过?既然已经回去了,为什么却不肯见我一面呢?你知不知道 …… 我,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啊 …… 」
龙千夷根本不理他,弯腰把朱汶从棺材里抱了出来,检查一下他的呼吸和心跳,又翻开眼睑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倒出十粒黄|色药丸,一只手捏开朱汶的下颔骨,将药丸全部喂了进去。
谢不凋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龙千夷的动作。那药丸似乎入口即化,朱汶虽然肌肉僵硬无法吞咽,但是药丸并没有从他嘴里掉落出来。
一时间,树林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摒住呼吸,想要看看龙千夷究竟用什么样手段能让朱汶起死回生。
龙千夷却只是盯着朱汶的脸色看了一会儿,然后将他塞进谢不凋的怀中,拍了拍手,站起身说道:「好啦,他很快就会醒过来了,你不用担心──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死,不过是服了我的『归去来兮散』,呼吸心跳都停止了,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他死了。」
朱槿远远地叹了口气,既像是说给龙千夷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从开始我就怀疑阿汶是假死,因为他死得太突然了;而且你前一天晚上又回去过,同时谢不凋也被人劫走了──我不能不把这几件事情联想到一起,对于何夫子的高徒来说,这些把戏自然不算什么。我猜你一定是在酒杯上面做了手脚,就像当初在船上给我下迷|药那样。而且,天下除了你之外,只怕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用这种办法,把阿汶从王府里顺顺当当地弄出来。」
龙千夷忽然转过身去,扬起脸看着朱槿,他的嘴角似笑非笑,但神情却是冷冰冰的,不复昔日亲密。
「不错,前天晚上,我的确去过你的王府,不过目的很简单,仅仅是为了找一样东西而已。」龙千夷举起手中瓷瓶说道,「配制『归去来兮散』,需要用到苏磨耶花的根,这种花原产天竺,京城里种的不多,我也懒得去别的地方寻找,直接就从你王府后花园里拔了几棵──那又怎样?还有,谢不凋是我从大理寺刑狱劫走的,你是不是连我其余的罪名也一并追究?」
朱槿用很慢,但是很明显的动作摇了摇头。
奇怪的是,龙千夷第一次用这样生疏冷淡的语气跟他讲话,他居然并不感到如何伤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不在了。
脑海中,出奇清晰地浮现出他曾经宜笑宜嗔的模样。如浮光掠影,一闪即逝。
朱槿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龙千夷,低声吩咐道:「莫远,去把咱们的马车拉过来。」
莫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然后过了不长时间,就听见车轮滚滚之声,一辆双辕车停在树林外的小路上。
朱槿向旁边让开一步,对谢不凋说道:「你带着阿汶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管是天涯海角,只要别让其它人发现你们 …… 马车里什么都有,衣服银两,清水食物,我已经提前给你们准备好了。」
谢不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槿,有些不能理解他的做法;然后又转向龙千夷,似乎在用目光向他询问朱槿是否可靠。
但是龙千夷却抬头望着天空──头顶有茂密的树枝遮挡,所以只能从树叶的间隙中漏下几缕阳光,形成一小块一小块奇形怪状的光斑──他既不看朱槿,也不看谢不凋,倒好像是突然对那些斑驳的亮点产生了兴趣。
就在这个时候,朱汶轻轻地哼了一声,同时他的手指很明显地活动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从沉睡中醒来。
朱槿挥了挥手,向谢不凋催促道:「你快走吧!事不宜迟,尽快带着他离开这里,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全部经过!」
──假如朱汶得知,然后再被人从黄土中挖掘出来,还不一定要吓成什么样子呢。他生性软弱柔懦,再也禁不起任何折磨了。
这个理由朱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谢不凋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此刻不容犹豫,谢不凋当机立断,抱起朱汶大步走出树林,上了马车。
经过朱槿身旁时,谢不凋没有忘记低声对他说上一句:「多谢了 …… 但愿我们后会无期。」
车轮后面卷起一阵沙尘,飞扬着,旋舞着,浮起来,又轻轻地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