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5-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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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想再回到这里么?”
“我知道宁州是我一定要回去的地方,可是南淮也是,”羽然的声音轻且细,却带着十二分
的郑重,不容拒绝和怀疑,“所以我会回来,一定会!”
翼天瞻觉得自己心里忽然有块地方忽地颤了一下,像是坚冰被带着暖意的风吹化。他忍不
住笑笑,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却会因为一个十六岁女孩一句天真的话而忽然觉得天地万物都温
暖起来,他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他收敛了笑容,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羽然:“如果是这样,我的殿下,无论如何,你将
会归来!无论有多少阻碍,翼天瞻?古莫?斯达克将手持长枪做你归途上的扈从!”
羽然触到了他的眼神,隔了一会儿,玫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孩子般的笑意。
南淮城门上挂着玄红色的旗幡。夜深人静,快到闭门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军士们透着一股
喜庆劲儿,正围着一只大锅煮肉。
“什么人深夜出城?”为首的什长警觉一些,注意到了夜幕中逼近的三骑。
翼罕浑身绷紧,悄悄按住了肩挎的绿琉弓。翼天瞻知道这个出色的鹤雪并没有足够的经验
对付东陆人,于是带马略略突前,拦在翼罕身前,干脆摘下了自己的风帽:“军爷,我们是羽族
的商人,贩运货物出城,还要赶青石城出港的大船呢。”
什长领着几个军士,围着三匹马转了一圈,最后目光汇聚到翼天瞻手中的长枪上:“带着武
器?行牒上写明了可以带武器么?”
翼天瞻把三张行牒呈了上去:“三个人,带了一张弓和一支长枪,行牒上都写明了。我可是
个羽族的路护啊,没有武器,怎么保护我的主人呢?”
他指了指神色紧绷的翼罕。翼罕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斯达克城邦的贵族子弟,他绷着脸的
时候,尤其有种不可亲近的感觉,确实像是这行人的头领。
“呵呵,这么老的路护,吃这碗饭也不容易啊!”什长喟叹了一声,忽地又问,“那你们带的
货物是什么?贩运货物出城,也不带马车?”
翼天瞻微微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指着隐藏在斗篷里的羽然,露出市侩般的笑:“军爷,
不是只有死的东西才能算货物的,活的也可以是货物啊!”
什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你们是……”
翼天瞻含笑拉住他的手,悄悄把一枚金铢滑到他手心里去。
“好,好!没问题,出城吧!走夜路可要小心啊!”什长会心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去冲自己
手下的兄弟比了个眼色,炫耀地把那枚金铢在手指间转了一圈,“真是个好日子,一人一条羊腿
吃得你们舒服了,还有小笔横财!”
翼罕护着羽然,率先走出城门,翼天瞻赔着笑,最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一人一条羊腿
啊?真是好日子。”
“今天是金帐国的尘少主和我们缳公主大婚的日子啊!国主有令,守夜的人一人赏赐一瓶酒、
一条羊腿,这都快炖烂了,你们赶路的就快走吧,不然也留你们喝一口,添个热闹。”
羽然忽然转头,她的风帽落了下去,面纱也滑落,一头金色的长发在夜风里轻轻地扬起来。
“阿苏勒……”她低低地说。
翼罕紧张起来,急忙去扯她的胳膊,可他拉不动,羽然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哟,你们贩的……怎么是个羽人啊……还用得着贩羽人去宁州么?”什长呆呆地看着羽然,
“不过长得真是……”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传令的军士高举金菊花令牌,在城门口勒马人立起来,大声呼喊:“闭
城!闭城!国主有令,今夜就此封城!快闭城!”
什长急忙上去行礼:“怎么又要闭城?不是大好的日子么?兄弟们正在煮肉喝酒,还想休息
休息呢!”
传令军士低头在什长耳边说了些什么,什长的脸色忽地变了。
“闭城!闭城!”他对着军士们大吼,“赶快闭城!”
翼天瞻的脸色也变了,他握着长枪的手上青筋跳动。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大胆,试图骑马出
城,其实他们本可凝出羽翼飞越南淮城墙,但是根据翼罕的消息,追杀而来的鹤雪已经赶到南
淮,在这样明朗的月夜展翅也有不小的风险。
“你们几个,什么人?”传令军士瞪着翼天瞻。
“唉,几个商人,已经验过行牒了,走吧走吧!”什长上来拦在中间,用力在翼天瞻的马屁
股上拍了一巴掌,“闭城!快闭城!”
翼天瞻的白马长嘶着冲过城门,他猛地扯过羽然的马缰,带着她飞奔起来。翼罕紧跟在他
们的马后,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公主的脸,像是心头被针扎了一样。她的美丽是神赐的礼物,又
是致命的毒药,令人惶恐、惊悚,又痛苦。
三骑没入了漆黑的夜色,城门在他们背后缓慢地合拢。
“到底为什么闭城?”军士们抱怨着推动城门。
“金帐国杀了我们的使节,这盟约破了,联姻也不成了!”什长大声地抱怨,“明儿要把尘少
主砍头了!”
三
午夜已经过了。
姬野蹲在树上,跺了跺脚,觉得自己的软靴还算合脚。他没有穿那身荣耀的禁军鲮甲,只
着一身漆黑的武衣,肩上挎了一条长绳。
他从书里听过这种装束,据说是天罗的刺客们穿着的,这样他们隐没在黑暗里无人可以分
辨,走路也没有丝毫声音,午夜杀人悄无声息。《四州长战录》上说,蔷薇皇帝军中就有不少这
样的好手,往往兵势不能胜过对方,却能让对方的将军夜里莫名其妙地丢掉头颅。姬野从一个
商贩那里买了一套,夜里家人都睡下了,他就穿起黑衣来练枪,想象自己是蔷薇皇帝麾下一个
倏忽来去的神秘武士。
可今天不同了,第一次他要把这身衣服派点实际用场。
他把拴着搭钩的绳子举过头顶旋转,却发现这玩意儿转起来呼呼作响,远称不上悄无声息。
他想收点力气,可是绳子立刻软下来,差点把他缠了起来。他只得把自己解了出来,重新挥舞
起来。练了一阵子,他终于对这飞钩有了些感觉,可是一扬手,不但没有钩中墙后那棵树,反
而把墙角的一只破缸打得粉碎。
巨大的声响在静夜里传出很远,他惊得缩头在树荫里,很久只看见街角的一只猫无声地蹿
过,竟然没有一人过来。
姬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不禁想原来蔷薇皇帝军中的那些刺客们也未必都是神乎其技的
好手,或者他们也曾打烂过人家的缸,只是被粗心的守夜人忽略了。
连着试了几次,搭钩终于碰巧搭上了一根够粗的树桠。姬野高兴起来,扯了扯,猛地一蹿,
荡进了院子里。落地还算顺利,他敏捷地一滚身,握着腰间的青鲨,左右顾盼,没发现人影。
他心里略有些得意,贴着墙根蹿了几步,背靠着墙半蹲着,听了听屋子里的动静。屋里静悄悄
的,窗户里也没有灯光。他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漫天,遮住了夜色,按书上的说法,这是下手
的好时机。
他贴着墙壁闪到正门前。撬锁他没有学过,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河络商人贩卖的那把
据说能开世上九成锁的钥匙会不会管用。他摸到了门锁,拉了拉,“啪”的一声,锁竟然自己落
了下来。姬野急忙弯腰把它捞在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他心里叫了一声庆幸,这块锁差
点坏了他的事。他想玉石铺子这些人也真是粗心,居然夜里也不锁门,这些价值都是上百金铢
的高价货色,若是碰上了贼,还不给偷个精光么?
他想了想,明白自己就是个贼,心里好像有些不舒服。
他摸进了屋子里,轻手轻脚地越过了大玉海,在巧色的玉雕鹦鹉下低头闪过。他上次来的
时候暗自留心记了方位,虽然昏暗,可是借着影子,也能判断得差不离。那块青色的玉圭还挂
在窗口上,只有一轮漆黑的影子,他对这个没有兴趣,摸索着去探通向后堂的门。外面的灯光
透进来,所有玉器都反射着莹莹的微光,让他勉强可以看清通道。
后堂的门应该在屋子的右角,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他估摸着再走几步就到了,不由得加快
了步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一头栽了下去。多年习武毕竟不是浪费时间,他在失去平衡
的瞬间弯腰侧滚,半蹲在黑暗里。他刚刚在心里说好险,就看见眼前一点火光跳了起来,火光
的背后是一张枯瘦的老脸,上面两只昏花的眼睛正迷蒙地看着他。姬野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差
点喊出声来,却听见那个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原来是你啊!是来找那枚玉环的吧?”
是那个年老的玉工。
姬野愣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忘记蒙上面纱了。面纱还揣在他的腰带里。
他彻底失去了信心,犹豫着看了看举着火绒的玉工,干脆盘膝坐了下来。
“你说要回来,我还等着你呢,却没料到是这样回来。”玉工笑了笑,吹灭了火绒。
姬野低着头,不出声。他明白刚才其实是踩在了玉工的腿上,玉工就坐在那堆玉器里面。
“本来玉环我是给你留着的,不过有人白天来,买走啦。”玉工拍了拍腿上的灰说,“也是以
前来过的主顾,喜欢那枚玉环,我也不好拒绝。”
姬野呆了很久:“您……深夜不睡么?”
“起来看看这些东西,没有料到会有人进来。”
姬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把锁是开着的。他的脸悄悄地红了,看来当一个刺客确实不是容
易的事情,连小贼他也当不好。
“是钱不够吧?”玉工平和地说,“看你是个不懂弄钱的禁军,靠军饷,没多少钱。”
姬野的头更低了。他确实没有钱,虽然姬谦正从不要他的钱,可是他攒来攒去的几个钱,
还没有二十个金铢,喝酒赌钱常常还是吕归尘拿钱出来,他不好意思,又把攒的金铢推给吕归
尘。吕归尘总是不要,可是姬野硬推给他,吕归尘也就只好拿了。
“其实玉石是不值钱的东西啊,”玉工叹了口气,“没必要这样的。”
“先生为什么深夜不睡?”姬野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的问题真是傻。
“我要离开这里了,舍不得,起来看看这些东西。”
“离开?”
“南淮城的房租,太贵了。这些玉器的原石又越来越贵,赚的钱都要付不起房租了。我这是
个小铺子,不比大铺子有买卖,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卖不出东西去。趁着以前还攒了一点钱,
我想回沁阳去了。可是舍不得。”玉工低低地说。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呵呵,也算是有点缘分,”玉工笑笑,“蛇盘玉没了,我也送不起,别的玉环要不要挑一件?
算我送你了,最后一个主顾了。”
姬野摇了摇头。
“是送给朋友么?”
姬野点了点头。
“白水淘尽沙,丫头鬓发白。浣纱人归晚,同舟共采莲。”玉工低低地哼着一曲小调。
不知怎么的,姬野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姬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玉工也没有再和他说话。
四
姬家大宅。
门楣上挂着两盏红纱灯笼,照得门前一片暗红。姬野悄悄推开门,左右看了一眼,沿着墙
根自顾自地走向自己住的北厢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成了他的习惯,他进家门不从中堂
的大道走,而是沿着他自己在草地上踩出来的一条小道走向自己的卧房。他倒是不怕什么,可
是他也不愿看那些脸色。
“野儿!”一个低低的声音。
姬野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猛地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站在屋檐下的姬谦正。
“父亲。”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心里却诧异,父亲从不会深更半夜等他。往往一家三
口都睡了,姬野才一个人悄悄回家,天没亮,他又去城外的大柳营操练,整日不得相见。姬谦
正早对这个儿子放弃了希望,只是让使女给他留个门,就像喂条不着家的狗,随他去了。
“这么晚,去哪里了?”姬谦正皱着眉。
“出去走走。”姬野懒懒地说。
姬谦正鄙夷地上下打量着他:“十八岁了!十八岁啊!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皇室少府出
仕了!你好歹也是一个禁军军官,一点威仪没有,倒像个流浪的浑人!”
姬野不说话,低着头。他已经比父亲高了,低着头姬谦正也能看清他那双墨黑的眼睛。看
着看着,姬谦正叹了口气。
“明天要祭祖!猛虎啸牙枪给我收着,我要打磨上油。”姬谦正没好气地说。
“哦。”姬野应了,回自己屋里取出虎牙。
姬谦正一把收了过去,瞥了他一眼:“这些日子城里不安稳,明天祭祖,不要再出去瞎跑了,
早点睡吧!”
姬谦正转身走了,姬野这才忽然想起八月并非什么祭祖的日子。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地方,却想不明白。
他回到自己屋里,也不解衣,把自己在床上放平,望着屋顶叹了一口气。有几日他没有见
到羽然了,没见到吕归尘的日子更多些,眼看就是羽然的生日了,按照往年的样子,吕归尘和
他都少不得要送羽然礼物。想到三个人坐在一起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