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呼吸 作者:顾亦-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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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车头方向有人惊恐地喊叫一声,围着车头的几个人纷纷躲开。围在车尾的人就问怎么了怎么了?跑什么?可是跑过去的人看了看,也慌忙地跑开。
跑开的人又重新聚在一起,一齐仰头去看靠在树上的水泥灯杆,哎呀,太可怕了!高大粗壮的水泥灯杆被挂在树上,其实,它已经连根被撞断,又被车头推出去一两米,只是因为上面在树上挂着才没砸下来。
才看明白,吓得人们不由后退几步。
传来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人们纷纷回过头去看,有一辆奥迪A6停在路边,车里走下来一位鲜红的嘴唇,包着一身大品牌让·路易雪莱,脚上一双纪梵希皮鞋,看不出她年轻也看不出她年老,拿着摩托罗拉A768型手机一边讲一边走过来,手上的钻戒彩光闪耀,终于讲完了,关上手机问那个方向盘上的男人,怎么样?快上医院吧!要了救护车没有?男人咕咕哝哝说,手机他妈撞没了!女人问急救中心是多少号?快说!说呀!那男人什么也没说。
女人回过头问看热闹的人,哎!你们谁知道急救中心的电话?附近医院的也行!有知道的吗?你们谁都不知道?女人的脸不禁红起来,好像受到了这群男人的集体侮辱。
你他妈不会自己查一查?听见男人这么说她才想起来查号,终于挂通医院,可是她说不明白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说?她问站在她身边的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背心短裤,头发上、皮鞋上全是白灰,没有回答她,呆呆地看看她,突然转身走开了。她又问别人,再问别人,奇怪的是,这群男人怎么可能都是从别处跑来看热闹的?没有一个住在附近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这地方是哪里?可能吗?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过去很长时间,才有交警的拖车开过来,那两个交警很认真,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说是不敢动车,因为那根灯杆已经被撞断,如果现在一拖车那个杆子必然会砸下来,那可太危险,所以嘛,必须找市政路灯队的人,又查号码又打电话,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救护车来了,把那个受伤的男人从车里拖出来,两个男人把他架上救护车,先做了简单的处置。其中一位像似管事的医生问那女人,你看他腿上的血,至少已经凝固两个多小时了,这里车来车往的,到处是人,怎么这么晚才要救护车?你们耽搁了多少宝贵时间?受伤的人多遭了多少罪!
救护车开走了,女人可能要留下来处理拖车事宜。
看热闹的人有的已经等不得,走了,但是,人并不见减少,还有陆续新加入的嘛。
那女人的手机响了,女人说你到医院了?然后听着听着脸就红起来,红着红着脸就紫起来,眼睛也瞪得圆了,几乎是喊叫地说哪个人哪个人你说哪个人?小矮个子小眼睛?四十来岁?短头发板寸?
随着她的喊叫,人们也看清了她说的那个小个子男人,此刻就站在她身边呢,是不是这个家伙从人家车里拿东西了?还是拿了人家的手机?肯定惹祸了!
女人关上手机,愤愤地盯着小个子男人看,那男人慌忙躲到别人身后。女人大声说,神经病你!
矮个子男人还是看着别处没吱声。
女人又说你神经病!
小个子男人终于怯怯地问你说谁?你说谁?
女人说我说谁谁知道,凭什么看见别人出了车祸他不管?他凭什么见死不救?已经向你求救了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你没有感情啊?
矮个子男人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小声说我想对你有感情你干吗?
男人们哈哈哈不怀好意地大笑。
女人说流氓!老流氓!
矮个子男人反而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他说你咋知道我是流氓?我也没搞过你。
众人笑得更起劲了。
他的腿撞断了,医生说越早处理越好,可是他向你求救你竟然一脸冷漠一脸麻木无动于衷!
小个子男人好像问自己,你说他腿断了和我有啥关系?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凭啥要管?
女人说没有你这样的!缺德!
男人对自己说,我就想看看热闹,你咋知道我缺德?你眼睛可够厉害的,还看出来我流氓我缺德!
人已经撞得那么厉害,你这么大年纪的人怎么连个孩子都不如?求你帮忙报警,你硬是装作听不见!还说是看热闹?你有没有人性?
他高兴地看着她,放肆地看着她,一下子说出了口,下次我遇上,还不帮忙。
你用不着幸灾乐祸!以后你有了这种事呢?
我买不起车,我能出别的事,出不了宝马开上树。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路灯队的人来了,女人付了一笔钱,他们把撞坏的灯杆拆下来,装到车上。
交警的拖车挂上撞坏的宝马车,拖走之前,有人听那个年轻交警说,这哥们儿是真有钱。那个年岁大的交警就问怎么说?他说,你看车里他扔下的那两根雪茄,一根就是好几百元!那个交警问你抽过呀?他说,我?抽得起吗?我是在夜总会看人家抽过!你没看出来,那个女人的手机是六千多元的!
宝马车拖走了,小个子男人也骑上自行车,摇头晃脑地走了。
小个子男人回家之前,去小卖部门前转了转,掏出20元钱来,要了一瓶啤酒,揣好找回的钱,靠墙锁好车子,摇头晃脑地走了,上楼时还哼哼了几句孩子们听不明白的歌,“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矮个子男人回到家里对老婆说,我在人行道上骑车子,身后摁喇叭,吓我一大跳,车从身后开上来,差点把我挂到墙上去,弄我一身臭泥水,骂我,你他妈聋了!我这么摁喇叭你听不见?你找死啊!我心里就大声骂他,你开上人行道,还他妈张嘴骂人,你是人吗?他说,看你这个熊样子!谁说我的车不能上人行道?你管得着吗?你他妈下次再叫我遇上,小心撞死你!富人把穷人当狗。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咣的一声,过去一看,乐坏了我,报应!骂我那个家伙,撞到树里,跟我哼哼唧唧地说,我给你10块钱,你给我去打个报警。听我不说话,他又说给你20块。我心里乐,乐坏了,我不让他知道我乐。他说,我给你20块,就是20块,不能再多,你太贪了。钱是好东西,电话我不打。
老婆说收水电费的收卫生费的收煤气费的又来了,说再不交钱就得断水断电断气。
他的脸马上白起来,咽了两口吐沫,扑腾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电话费、有线电视费都要该交了,老婆又说。
粮食和油也快没了,不买吃什么?老婆还问他。
他是一家之主,他却没事儿干,拿不出养家糊口的钱来。只好掏出那18块钱给了老婆。
本来想回家喝瓶啤酒乐一乐的,现在那啤酒也不好喝了。他天天都想找个事儿干,找点活儿干。偷肯定是不行的,抢更是不行了,他知道偷和抢的后果是什么。那么多比他有文化有本事又年轻的人都没事干,他能找到事干吗?这楼上楼下楼前楼后有多少闲人?成天聚在一起打扑克打麻将。没有事干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你就只能闻着人家吃香的喝辣的,看着人家穿金戴银。早晨起来他害怕老婆问他吃什么,晚上躺下他害怕老婆问他明天怎么过。他知道别人家吃什么,他知道别人家怎么过,就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有人能得到补助,因为人家是下岗职工;有人能得到救济,因为人家是失业人口。他能得到什么呢?因为他是社会渣滓。麻烦就在这里,社会渣滓也偏偏长嘴没有吃的肚子受不了,社会渣滓也想穿得人模狗样的出人头地,社会渣滓也要生存也要过好日子。
活得没有奔头也就没有滋味,白天要是没有吃饱他就躺在家里睡觉,要是填饱了肚皮他就骑车子去公园里踢腿打拳,反正是哪里人少往哪里去,哪里没人往哪里去。
白天睡够了,夜晚躲在黑暗里骑车子逛一逛算是他的一种享受,没有人在意黑暗里的他,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是穷人他是社会渣滓,更不知道他吃没吃饱穿得是不是名牌,当然也不会有人瞧不起他。走在黑暗里他可以随意观察他看见的女人和男人,他能够看出那些不正经男人和不正经女人的勾当,他心里恣意抚摸那种女人的脸蛋、身材和乳房,可以想象跟她们在一起会有什么好故事。
一旦走在夜晚的黑暗里,他不但不怕一切的陌生人,他还得意的是他们都怕他。
他知道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害怕黑暗,他们不喜欢走在黑暗里,只有他才喜欢别人都害怕的黑暗,因为在黑暗里他能感觉到把玩到男人们女人们对黑暗的恐惧,他能够看到还利用他们在黑暗中的软弱和不备。黑暗里进入睡梦中的人们像婴儿一样好摆布。
只有在黑暗里他才能活得快乐,他才能有操纵生杀的大权,才能释放出自己无所不能的力量,成为主宰这座城市的君王。
人类还是动物的时候,肯定也是昼伏夜出的,那时候还不怕黑暗。人类一旦从动物进化为人类就成了夜伏昼出的动物,夜里休养生息的人类体力和精力都进入了最低值,最软弱最无助,对夜里的黑暗也就有了恐惧。
心理学专家作过实验,即使大白天给一个人蒙上双眼他也会焦急和恐惧,只要两眼陷入黑暗人就有恐惧。人们为什么恐惧一切黑暗?因为他们无法预知黑暗中隐藏的危险,也没能力战胜黑暗中的危险,所以他们总是以为黑暗中一定会有隐藏的危险。
只有野兽才会昼伏夜出,才会喜欢在夜间的黑暗里觅食,才会觉得在黑暗里格外安全。
他喜欢在明明暗暗、暗暗明明的马路上慢慢骑车子,后来他跟警察说过,我这双眼睛最适合当警察了!什么女人正经不正经,我只要搭眼一看就能看出来。毕竟他没当过警察所以他才以为警察专干这种事呢,要是那样的话这警察可是太好当了。
没有当过警察的小个子男人想像警察一样巡视、观察身边走过的每一个年轻女人,尤其是看见一男一女走在一起时,他看得会更细心,想从中发现他们作交易的蛛丝马迹。在他看来,凡是一男一女混在一起准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然他们为啥要凑在一起呢?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咋能老实呢?咋能不想那种事呢?哪个女人是好人?现在的女人还有几个正经的?只要留心总是能够找到单身的女人,或者说是找到单身走在外面的女人,他喜欢看到她们观察她们猜测她们。只要看过她们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她们走路的姿势、屁股摆动的样子,都能让他从中判断出她们的不正经,她们的风骚。
初夏,这座英雄城市的夜晚,街道上随处飘散着诱人的羊肉的焦烟味。如果是往年,你到处都可以看到吃烤串的美女,今年虽然吃羊肉串的男女比往年少了许多,可是烤羊肉串的人并不怕死,也不用怕死,还没听说有烤羊肉串的被杀了,他们既没有多少钱,身上也没有多少肉,不值得一杀,所以他们还是到处忙着烤串招徕顾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在黑暗中焕发出生命活力的小个子男人,走到一家很小的路边地摊上,就是那种临时在路灯下支起破炉子支起脏桌子的,看见城管的人来了就跑,跑不了就认倒霉认罚给城管老爷们交上几个钱赎回自己的破炉子脏桌子。他挪蹭到这种路边地摊旁边,先看清了左右没什么不清不白的人,贴着墙根放好自己的车子,再看看女服务员的胸脯和屁股,眼睛把她摩挲够了,才慢慢过去,脸红脖子粗地跟她要两支羊肉串。其实他只想要一支,但害怕会太让她瞧不起,他知道烤肉串的家伙会用什么眼神看他。他又要了两瓶啤酒。要完了两个羊的串和两瓶啤酒,他仍然站在那里端详女服务员的脸色,没看出她脸上有啥不高兴,这才放心地蹲到马路边上去等着。其实,他只能勉强喝下一瓶啤酒,然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很想伸手去摸摸女服务员的屁股;可是,一旦喝下两瓶啤酒他又知道自己是谁了,他会以为自己才是这个城市的主宰一把手,所有他喜欢的女人他都可以浑身摸个够。
想成为一把手的男人不喜欢跟别人坐了对面喝酒,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眼神,他害怕别人离他太近,他害怕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他伸手接过烤好的羊肉串连连点头说了两声谢谢,找个昏暗的地方,拎着两瓶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细细地吃那多少天吃不到的羊肉串,竹签上的所有肉丝所有作料都要吃进嘴里,都要咂巴一下滋味,要知道他妈现在也吃不到这羊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