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探案集--断剑-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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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神父探案集——断剑
作者:(英)G。K。切斯特顿
(许 砌译)
林中的树木伸出几千只灰色的胳臂和百万只银白的手指。青石板似的、暗淡
的天空中,碎冰块状的星星放射出耀眼的寒光。这片居民稀疏的多树的郊野,象
是被洒落在上边的易烯的寒霜所冻僵。树干间黑暗的镑隙,就象北欧神话中那冷
得出奇的无底的黑地狱。北面那座异教教堂的方形石塔,也象是古代野蛮人在冰
岛海瞧上留下的遗迹。要在这样一个夜晚去寻访一所墓园简直是桩咄咄怪事,然
而,从另一角度看来,也许真值得去探究一番。
林间荒地里,那突然从绿草皮中拱起的一座座坟墓在星光下看来一片灰色。
它们大多位于斜坡上。通向教堂的小径陡得象座楼梯。山顶上有块平坦得引人注
目的地方,就是使本地名闻遐尔的那座纪念物的所在地。它与周围简陋得一无足
观的坟墓形成鲜明的对照。它出自当代欧洲一位最著名的雕刻家之手,然而艺术
家的声望却被他手制雕像上的邵个人的威名所笼罩,不久就归于涅灭。
星光用细小的银笔勾勒出一座巨大的铜像,那是一位躺倒的战士,他那伟大
的头颅枕在枪支上,一双手有力地以祈祷姿势永远伸向空中。那张令人肃然起敬
的脸上长满浓密的、象钮可漠上校那种者式的胡须。虽然军装有些地方巳被艺术
家简比了,但仍能看出他是个现代军人。他右面放着一把失去剑尖的断剑,左面
放着一本“圣经”。在明朗的夏天,午后的游览马车常满载着美国游客和有教养
的郊区居民前来瞻仰这座雕像。即使在那种场合,人们也会感觉这一大片林地,
包括只此一座圆形墓园和教堂,寂静和荒凉得出奇。谁要是在仲冬黑沉沉的寒夜
来到这里,就会感到自己已经被世人抛弃,只有和寒星作伴了。然而,就在这寂
静的林间,木栅门嘎吱一响,两个穿着黑衣服男子的模糊身影通过栅栏,走上攀
登陵园的那条小径。
在星星暗淡的冷光下,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知道两人都穿黑衣服,其中一
人身躯魁伟,另一人与他相比更觉格外矮小。他们爬上那万古流芳的战士的巨大
陵园,站着看了几分钟。周围阀无一人,或许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看到这种景象,
人们会产生这样一个幻觉。这两个究竟是不是人!无论如何,他们开始的谈话是
相当奇特的。小个子打破沉默,对另一个人说:
“聪明人想藏起一块卵石,应该藏在哪儿?”
大个子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藏在海滩上。”
小个子点点头,沉默片刻又说。“聪明人想藏起一片树叶,应该藏在哪儿?”
另一个人回答:“藏在树林里。”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大个子说:“你是不是想说聪明入想藏起一颗真钻石,
应该藏在一堆假钻石里?”
“不,不。”小个子笑着说:“过去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吧!”①
① 此处系指《布朗神父的故事》中另一篇《飞星》中的情节。弗朗波在警察
追捕下,巧妙地化妆成滑稽丑角,从百万富翁身上盗走三颗被称作“飞星”的钻
石,并把它们藏在身上作为小丑饰物的假钻石里。后被布朗神父识破。弗朗波从
此冼手,并做了布朗神父的助手。
他冰冷的双脚用力地在地上顿了几下,又说,“我不是在想那伴事,我想的
是另一桩,特别有意思的一桩。你能替我划一根火柴吗?”
大个子摸摸衣袋,嚓的一声,火焰在纪念碑整个平面上镀了一层金光。上面
镌刻着那无数美国旅游者都曾怀着崇敬之情念过的著名碑文,“献给英雄与烈士
圣。克莱尔爵士、将军,他曾无数次征眼敌人,然后又宽恕他们,但最终却被他
们无耻地杀害。愿他坚信的上帝褒奖他并为他复仇。”
火柴烧到大个子的手指头握着的地方,熄灭了,落在地上。他刚想划第二根,
但他那小个子伙伴制止了他。“够了,弗朗波,老朋友!我想看的,都看到了!
或者说:我没有看到我不想看到的东西。现在咱俩得步行一英里半,到下一个旅
馆,我再把一切都告诉你。天知道,总得烤烤火、喝点儿酒,才会有胆量讲这样
一个故事。”
他们走下陡峭的小径,关上铰链上巳生锈的栅门,匆匆往下走去,结满霜花
的林间小道,响彻着清脆的脚步声。走出四分之一英里,小个子才打破沉默,他
说,“是的,聪明人会把卵石藏在海滩上。但假如当地没有海滩,又怎么办呢,
你知道伟人圣·克莱尔的麻烦问题吗?”
“布朗神父,我对英国的将军们一无所知,倒是对英国的警察还略知一二。
我只知道你硬拖着我陪你长途跋涉,走遍了这个人的所有纪念圣地,谁知道他是
个什么人!看来他好象葬在六个不同地点。我在威斯敏斯特寺看到过圣·克莱尔
将军的纪念碑;伦敦泰晤士河堤上有圣·克莱尔将军的跃马雕像;在他出生的那
条街上还挂着圣·克莱尔将军的圆形浮雕。在他居住的那条街上还有另一个纪念
像。现在你又连夜拖我到他的葬地—这乡村陵园里来。我对这位伟大人物开始感
到厌倦了。特别是因为我对他简直还一无所知。你到底想在这些墓穴和雕像里寻
找些什么呢?”
“我只想寻找一句话,”布朗神父说,“一句没有写在上面的话。”
“好吧!”弗朗波回答,“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有关他的事呢?”
“我必须把它分成两个部分,”神父说,“有一种说法是尽人皆知的!另一
种说法就只有我知道。那尽人皆知的说法十分简单明了。但它全都是错的。”
“好吧”,那个叫弗朗波的大个子高兴地说。“让我们从错误的说法讲起。
先讲尽人皆知而又全都错了的那种说法。”
“即使不算全都错了,至少也嫌理由不充足,”布朗神父又说:“事实上,
大家所知道的情况归结起来,不外乎这一些。大家都知遣亚瑟·圣·克莱尔将军
是英国一位伟大的常胜将军。他在印度和非洲精心指挥过几次战果辉煌的战役,
后来,巴西伟大的爱国者奥里维亚向英国发出最后通碟,他就被派去指挥对巴西
的战争。据传,圣·克莱尔将军在一次战斗中率领少量军队向奥里维亚的大部队
进击,经过英勇搏斗,不幸被俘。他被俘以后,竟被绞死在附近一棵树上,这使
整个文明世界都感到震惊。巴西军队撤退后,发现他的尸体在树上打旋儿,脖子
上挂着他那把断剑。”
“这众所周知的故事,难道是假的?”弗朗波问道。
“不,”他的朋友平静地说,“就故事本身来说,倒很象是真的。”
“好吧,我看这巳经足够了!”弗朗波说,“既然这众所周知的故事是真的,
那还有什么不解之谜呢?”
他们又穿过千百棵象灰色妖怪般的树木,小个子神父才答话。他咬着手指沉
思着说。“唉,这是个属于心理方面的谴。或者说是两种心理之谜。巴西事件中,
这两位现代史上最著名的人物都做了违反自己本性的事。你要记住。奥里维亚和
圣·克莱尔都是英雄—这是没错儿的;他们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就象赫克托遇
见了阿喀琉斯。假如你听说阿喀琉斯是个懦夫、赫克托是个奸徒,你会怎样想呢?”
“讲下去,”大个子迫不及待地说,但他的朋友却又咬起手指头来了。
“亚瑟·圣·克·莱尔爵士是个坚信宗教的旧式军人—正是这种类型的军人
帮助我们度过了印度士兵起义的危机,”布朗说。“他忠于职守,不会盲目进攻;
他固然非常勇敢,但确实是位谨慎的指挥官,他决不会无谓地牺牲士兵们的生命。
但是,在最后那次战役中,他竟做出了连娃娃都知道是荒谬的事。不必是战略家
也懂得这简直是荒唐透顶。正如走路的人不必是战略家也会躲开汽车,不让它撞
着一样。好吧,这是第一个谜,这位英国将军的头脑里究竟转的是什么念头?第
二个谜是。巴西将军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奥里维亚总统可以称作是位理想主义
者、给我们制造麻烦的人,但即使他的敌人也都承认他宽宏大量,简直象个侠客、
骑士。他从来都宽恕他的全部战俘,甚至还馈赠衣食。原先仇视他的人也为他的
直率和可亲的性格所感动。究竟为什么他在一生中只有这一次却象恶魔一样进行
报复呢?而且是一次丝毫不可能损害他的战斗?那么,你听明白了吧。世界上最
聪明的一个人却无缘无故地表现得象个傻瓜;世界上最高尚的一个人竟无缘无故
地表现得象个魔鬼。事情的始末就是这样!你去想想吧,我的孩子。”
“不,你别这样,”另一个哼了一声说。“这事儿还是留给你,你好好把它
全都讲给我听吧。”
“好吧,”布朗神父说。“要说公众印象就如我说的那样,那是不公平的,
这里必须补充随后发生的两件事。我不敢说它们有助于理解这件事,因为没有谁
能明白它们的意思。然而,它们却在某些方面投下了新的暗影。第一件事是:圣
·克莱尔的家庭医生与这一家闹翻了,开始发表措词激烈的文章,文中竟称故特
军为宗教狂。这种言论流布所及,只不过说明将军是个信敦的人。无沦如何,这
个故事是失败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圣·克莱尔有清教徒虔诚的某些怪癖。第二
件事更引人注目。当那个孤立无援的师团在黑河那次不幸的进攻中,有位凯斯上
尉,当时巳与圣·克莱尔的女儿订婚,后来终于娶了她。他是被奥里维亚俘获的
人们中的一个。除将军一人以外,他也和其他战俘一样受到宽厚的待遇并立即被
释放。二十多年后,这个人成了凯斯中校,出版一本自传性质的书,书名是《一
个英国军宫在缅甸和巴西》。热切地想从中找出圣。克莱尔不幸遭遇之谜的读者
会找到这样一段话,“本书叙述的一切事件都如它们实际发生的那样忠实可靠,
因为我坚守这一古老的信念,即:英国的荣誉,不仅源远流长,而且颠扑不破。
但关于黑河败北的叙述是个例外。所以这样做的理由,虽属私人牲质,然而光明
正大,而且势在必行。为了对我们纪念的这两位卓越人物公正的缘故,我还有这
样一些补充说明。圣。克莱尔将军在这次战役中被指责为无能。我至少能证明。
如果正确理解这件事的话,那么,他所采取的这一行动是他一生中最辉煌、最明
智之举。奥里维亚总统在同一事件中被指责为野蛮和非正义。我站在他敌手的立
场要公正地说。他的这一处置甚至超过了作为他性格特征的宽宏大度。明确地讲。
我敢向国人陈证,圣·克莱尔决非一个愚人而奥里维亚也决非象他看来的那么残
暴。这就是我必须说的一切。没有任何世俗的考虑能诱使我再加一词。”
巨大的冷月象个光亮的雪球,正从他们前边交缠的树枝间露出它的面庞,讲
故事的人在月光照耀下看着一份印刷品,重温关于凯新上尉的回忆。他把纸叠好,
放回衣袋。这时弗朗波以法国人的姿势挥了挥手。
“等一下,等一下,”他兴奋地说。“我想我已经猜出那第一件事的原因了。”
他出着粗气大步往前走,向前伸着他那黑脑袋和粗脖子,象个取得竞走优胜
的运动员,这引起正在费力地紧跟着他走的小个子神父的兴趣。前边的树木微微
向左右两侧倾斜,小径直通向下面被月光照得通明的谷地,然后这条路又象只会
蹦的兔子一样,一直窜进另一片浓密的树林。那穿入树林深处的地方又黑又圆,
象是地下铁道的入口处。但走了数百步,小径变成个窄洞。弗朗波接着说活。
“我懂得了,”他大声嚷,一面用大巴掌拍着大腿,“我想了四分钟,就能
把整个故事都向你说明。”
“好呀;”他的朋友表示赞许。“你说吧。”
弗朗波昂起头,却放低了声音。“圣。克莱尔爵士将军,”他说,“来自一
个有遗传性的神经病的家族;但他绝不想让他女儿知道这件事,他还尽可能瞒住
他未来的女婿。不管是真是假,他预感到发疯的最后时刻迫近了。于是决心自杀。
但正常的自杀会把他害伯的这个死因宣扬出去。战役迫近时,他头脑中的阴云也
密集起来了,最后他为了个人的原因牺牲了他对公众担负的责任。他鲁莽地冲向
战场,希望第一颗子弹就把他打死。但结果他发现他所得到的只是被俘和耻辱,
他头脑中的定时炸弹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