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军骑士-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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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回来了。”
捷克人感激地望着她,笑着说:
“嗨!我们如果这样谈下去,也许一直会谈到天亮。您太狡猾了。”
“别尽戏弄我吧,”安奴尔卡轻声用气地回答。说实话,她倒真正是个狡猾女人,只有哈拉伐这种机灵汉子最了解这一点。他也知道这姑娘对他的爱慕与日俱增。而他爱的却是雅金卡,不过这只是臣民对公主的一种爱戴,完全从谦恭和尊敬出发,没有别的动机可言。一路上他与安奴尔卡愈来愈亲密。赶路的时候,老玛茨科和雅金卡总是并排骑在前面,哈拉伐和安奴尔卡则一起跟在后面。他像野牛一样强壮,而且血气旺盛;每当他直瞪瞪地望着她那可爱的、明亮的眼睛,望着她那从发网下面露出来的几绺淡黄的鬈发,她整个苗条而美观的身躯,特别是望着她那双紧夹着小黑马的、长得令人赞赏不止的腿的时候,他浑身都在打颤。他再也克制不住了。她那妩媚的体态,他愈看愈要看。他不由得想到,如果那姑娘是魔鬼的化身,也很容易诱惑人。何况她性情柔和,十分驯良,又活泼得像只屋顶上的麻雀。有时候这捷克人竟起了许多奇怪的念头;比如有一次,他和安奴尔卡一起落在后面马驮子附近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来,对她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会在这里一口把你吞下,像狼吞羊一样?”
她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口又白又美的细牙齿。
“您要吃掉我?”她问。
“是的!连那些小骨头一起吃掉。”
他向她看了一眼,看得她的心都较了。继而他们默默无言,只有两颗心在怦怦地跳个不停,他的心满怀欲望,她的心里则充溢着喜悦的陶醉,略微带点惊恐。
但是捷克人一开始就让情欲完全胜过了温情。他刚才说他望着安奴尔卡就像一头狼望着一头羊,那倒是说的实话。直到那天晚上,他看到她的眼睛和脸颊都泪痕斑斑,这才心软下来。他觉得她这么好,跟他那么亲近,仿佛她已经是他自己的了。但是因为他天生是个好小伙子,同时又是一个骑士,因此他看到她的含情脉脉的眼泪时,不但不骄傲自得,反而更加勇敢地继续凝望着她。他失去了一向那种谈笑风生的谈吐,虽则晚上有时候还是跟这个羞怯的姑娘打趣,却是另一种性质的打趣了。他按一个骑士侍从对待一个贵族女子的应有规矩对待她。
老玛茨科一心只在想着旅程,想着明天怎样渡过沼泽地,但他也发觉了这点,并且赞美哈拉伐的高尚礼貌,认为这种礼貌必定是他跟兹皮希科从玛佐夫舍朝廷里学来的。
于是他转向雅金卡找补了一句:
“嗨!兹皮希科!……他的举止大可以去觐见国王。”
晚上做完了事,各自去睡觉。哈拉伐吻过雅金卡的手,又举起安奴尔卡的手送到嘴边,说道:
“你不但用不着为我担心,而且只要跟我在一起,你就什么也不用担心,因为我决不会让你受任何人欺侮的。”
男人们都到前边的屋子里去睡,雅金卡和安奴尔卡睡在套房里,两个人—起睡在一张很舒适的大床上。两人都不能立即入睡,安奴尔卡尤其心绪缭乱,辗转反侧。最后雅金卡把头凑着安奴尔卡,低声说道:
“安奴尔卡!”
“什么事?”
“我觉得你给那个捷克人弄得神魂颠倒了。……是么?”
她这句问话没有得到回答。
雅金卡又低声说了:
“我全明白……告诉我吧。”
安奴尔卡还是不回答,却把嘴唇紧紧地压在她女主人的脸颊上,接连吻个不停。
可怜的雅金卡让安奴尔卡吻得胸口一起一伏。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低声说,声音低得安奴尔卡简直听不明白。
第十一章
温暖而多雾的夜晚过去了,接着而来的是一个刮风而阴霾的白天。天空一会儿明朗,一会儿又乱云密布,像羊群似的让风儿驱赶着。玛茨科吩咐他的人马天亮动身。那个给雇来做向导、领他们到布达去的烧沥青的人肯定说,马匹到处都走得过去,只是马车、粮草和行李在有些地方必须分散搬运,这是煞费周折的。但是这些过惯了劳苦生活的人,都宁愿花些力气,却不愿意在荒凉的客店里赋闲。因此他们都高高兴兴地走了。连那个胆怯的维特听了烧沥青人的话,看到有他在场,也不再害怕了。
他们离了客店,立刻就来到一座不夹杂一点乱丛棵子的参天森林中。他们牵着马走过去,根本用不着拆卸马车。常常会起一阵风暴,风暴有时非常猛烈,好像用巨大的翅膀打着弯腰曲背的松树枝,把树枝扭来折去,摇撼个不停,折断了方才罢休,简直就像摆布风车的扇翼一般。森林给脱缰之马似的风暴压得抬不起头来。甚至在风暴间歇的时间里,也不停地呼啸怒号,仿佛既气恼他们在客店里的歇息,又气恼他们现在迫不得已的赶路。云层往往完全遮暗了天光。倾盆大雨夹着冰雹,一阵阵泼下来,弄得天昏地黑,仿佛置身在黑夜之中。维特吓得气都透不过来,高声叫喊:“魔鬼专干坏事,现在就在干了。”但是没有人理会它,连胆怯的安奴尔卡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捷克人就在她身边,她的马镫碰得到他的马镫,而且他神态英勇地望着前面,好像就要去向那个魔鬼挑战似的。
过了高高的松树林,就是一片难以通行的矮丛林。他们不得不把马车拆了;他们做得非常灵巧敏捷。强壮的仆人们都把车轮、车轴、车前身、行李和食物扛上了肩。这段艰苦的路程约莫有三个富尔浪光景。可是到达布达时,已经将近黄昏了;烧沥青的人像招待客人一般招待他们,并且向他们保证,绕过“魔鬼谷”,就可以到达镇上。这些居住在人迹未到的森林里的人难得见到面包和面粉,可是他们都没有挨饿。因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熏肉可以充饥,特别是沼地里和泥沟里多的是黄鳝。居民慷慨地款待他们,又伸出贪婪的手来要饼干作为交换。那些女人和孩子,浑身都被烟熏得墨黑。有一个农民,已经有了一百多岁,他还记得一三三一年仑契查的大屠杀,以及这镇市被十字军骑士团彻底毁灭的情景。虽然玛茨科、捷克人和两个姑娘都已经听到西拉兹的方丈讲过这情景,他们还是非常有趣地倾听这个老人的叙述。那老汉坐在火堆旁边,一边谈,一边伸出手在煤屑中掏来掏去,好像要在这些煤屑中发掘早年的事迹。十字军骑士不论在仑契查,还是西拉兹,连教堂和教士们都不饶过,侵略者的足下流满了老人、女人和孩子们的血。于坏事的总是十字军骑士,始终是十字军骑士!玛茨科和雅金卡一直念念不忘地想到兹皮希科,因为他正置身在这些狼群的血口里,置身在一个不知怜悯、也不知待客礼法的铁面心肠的部族中。安奴尔卡简直心怯气馁,唯恐这样追寻修道院长,到头来会闯入可怕的十字军骑士境内。
但是这个老汉为了消除这些传说对于女人们所造成的不良印象,就跟他们谈起普洛夫崔附近那次战役如何结束了十字军骑士团的入侵,他自己在这场战役中参加了农民们揭竿而起的步兵队,当了一名士兵,他用的武器就是一支铁连枷。整个“格拉其”一族几乎都死在这场战役中;玛茨科虽然知道这些详细情况,现在还是仔细听着,仿佛那老汉是在讲述一件日耳曼人自己惹起的可怕的新灾祸,当时那些日耳曼人就像暴风雨中的麦秆一样,让波兰骑士和洛盖戴克国王的士兵手中的剑一排排地斫倒……
“哈!我全都记得。”这老汉说,“那时候他们侵入这个国家,烧毁了多少城市和城堡。唔,他们甚至屠杀摇篮里的婴孩,可是他们的可怕结局也临头了。嗨!那才是一场漂亮的战斗呢。我现在一闭上眼睛,那场战斗就出现在我眼前……”
他当真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响,轻轻拨弄着灰烬。后来雅金卡等得不耐烦了,问道: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老人重说了一遍。“我还记得那战场。现在还仿佛就在我眼前;遍地丛林,右面是一大片毗连的麦茬地。可是战斗过后,什么也看不见了,看到的只是剑呀,斧呀,矛呀,精致的甲胄呀,一件叠着一件,似乎整片麦田都堆满了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种积产成山。血流如河的景象……”
这些事件的回忆使玛茨科重新鼓起了勇气,于是他说道:
“不错。仁慈的主耶稣!那时候他们像一场大火或者一场时疫似的把我们的王国紧紧围住。他们不仅破坏了西拉兹和仑契查,还破坏了其他许多城市。现在怎样?我们的人民难道不是强大而不可摧毁的么?十字军骑士团的那些狗东西虽说已经受到了严惩,但是如果不彻底打垮他们,他们还会来攻击你,敲掉你的牙齿……只要看看,卡齐密斯国王重建了西拉兹和仑契查,使这两座城市比历来任何时候都要好,可是那里依旧出现入侵事件,被打死的十字军骑士的尸体狼藉遍地,一如当年在普洛夫崔的情形一样。愿天主永远赐给他们这样的结局!”
老农民听了这些话,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说:
“也许他们的尸体并没有埋在那里腐烂。仗打过以后,我们步兵队奉国王的命令去掘壕沟;邻近的农民都来帮助我们做工。我们辛辛苦苦地挖掘,掘得铁锹都叫苦。我们把日耳曼人的尸体埋进壕沟,盖得严严的,免得发生瘟疫。可是后来,这些死尸又不见了。”
“怎么?为什么后来这些死尸又不见了?”
“这我不很清楚,只是事后听说,仗打过之后,有过一阵猛烈的暴风雨,持续了十二个礼拜左右,都是在晚上。白天阳光照耀,夜里就刮起狂风,几乎会刮掉人的头发。魔鬼像乌云似的大批降临,像旋风似的回旋;每个魔鬼都拿了一把干草叉,它们一降落到地面上,就把叉戳进地里,把十字军骑士带进地狱。普洛夫崔的人们只听见人声嚷嚷,像一群狗在狂吠,他们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究竟是日耳曼人的恐怖而痛苦的呼号声呢,还是魔鬼们的欢叫声。这情形一直继续到神甫祭过战壕,土地结了冰,干草叉也用不上为止。”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又说:
“骑士爵爷,但愿天主赐给他们像您说的这种结局,虽然我活不长了,看不到了,这两位年轻小伙子准会亲眼看到。可他们也看不到我所看见的景象。”
于是他转过头来,一会儿望望雅尔卡,一会儿望望安奴尔卡,看到她们那么美妙的脸蛋,不住地摇头赞叹。
“简直是两朵成熟的罂粟花,”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脸蛋。”
他们就这样谈了好一阵,然后到草棚里去睡觉,躺在鸭绒一样柔软的苔藓上,身上盖着暖和的毛皮;好好地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一早就起身继续赶路。沿着那个山谷走去的路不太平坦,但也不是很难走。所以日落以前,他们就远远地望见了仑契查的城堡。城市是从废墟中重新建造起来的;有一部分是砖造的,一部分是石头造的。城墙很高,塔楼上有武装守卫。教堂甚至比西拉兹的还要大。他们轻轻易易地从黑袍教教团的修道士①那里打听到了修道院长的行踪。据说修道院长曾经到过仑契查,自己觉得身体好些了,有希望完全恢复健康;他是前几天才从这里动身的。玛茨科现在不打算在路上赶上修道院长了,所以就替两位姑娘弄到了上普洛茨克去的车马,到了那里,修道院长本人就会收留她们。但玛茨科急于赶到兹皮希科那里去,因而他听到的另外一些消息很使他不快。据说,自从修道院长动身以后,河水涨了,他们不能继续赶路了。黑袍教教团的修道士们看到这骑士带着这样一队扈从,要到齐叶莫维特公爵的朝廷去,就殷勤地招待他们;甚至还为他备了一张橄榄木桌子,上面刻着旅行者的守护神,拉斐尔天使的祈祷文。
①即多米尼克派僧团,十三世纪时为了镇压反天主教运动而建立。
他们被迫在仑契查逗留了十四天,在这段时期内,城堡执政官手下有一个侍从发现这个过路骑士的两个侍从都是女扮男装,立刻就深深地爱上了雅金卡。捷克人打算立刻就向他挑战,但由于这事发生在他们动身的前夕,玛茨科劝他不要这样做。
当他们向着普洛茨克进发的时候,风已经多少把道路吹于了,虽然还常常下雨,但像通常的春雨一样,雨滴虽大,却有暖意,下的时间也很短。田野上的沟畦闪耀着水光。强烈的风吹来了耕地里潮润芬芳的气息。沼地里开满了金凤花,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