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出重围 作者:柳建伟-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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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其他方面的工作依然按照日程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吃过早饭,歌舞团的演员三五成群拎着自己的乐器或者行李,朝大门口走,送他们去机场的大客车已经在外面操场上等候了。
江月蓉背着旅行包,手里拿着信,满院子寻找合适的送信人。绕到一个花坛边上,她听见了唱儿歌的声音:“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驾飞机;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卖红薯;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吃饼干;你拍四,我拍四,四个小孩在写字;你拍五,我拍五,五个小孩在跳舞;你拍六,我拍六,六个小孩看玩猴;你拍七,我拍七,七个小孩抓公鸡;你拍八,我拍八,八个小孩戴红花;你拍九,我拍九,九个小孩偷喝酒……”
江月蓉看着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忘情地唱着儿歌、做着游戏,不忍打断,等到儿歌唱完才弯腰问道:“丫丫,你还认识阿姨吗?”
丫丫说:“你是江阿姨,银燕妹妹呢?”
江月蓉拍拍丫丫的头,“丫丫真是好记性。你是龙龙吧?”
龙龙歪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叫龙龙?”
江月蓉拉过丫丫说:“丫丫,阿姨请你这位少先队小队长帮忙送封信,我想你一定能完成。”
丫丫说:“我肯定会的,你要是要把信送到月球上,要等我当了宇航员才行,我的鸽子飞不了那么高。”
江月蓉笑道:“这封信是给你爸爸的。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必须在二十分钟后再送到他的手里;第二,不能让第二个人看到这封信。你能做到吗?”
丫丫接过信说:“我没有表,不知道二十分钟是多长时间。”
江月蓉说:“你们数数,数够二十个一百,再开始执行这个任务,好不好?”
两个孩子拿着信,小声数起数来。
江月蓉直起身,朝远处的大楼望一眼,毅然走出院子。
两个孩子认真数完二十个一百,走到大楼下,相互耳语了一会儿。龙龙一跛一跛跑上楼,无言地拽拽朱海鹏的袖子。
朱海鹏低头问道:“龙龙,有什么事?”
龙龙把朱海鹏拉到楼梯口,小声说道:“朱叔叔,你见到丫丫姐姐就知道了。有个姓江的阿姨给你的信在丫丫姐姐手里。”
朱海鹏掏出信看了一页,厉声问道:“丫丫,江阿姨呢?”
丫丫说:“江阿姨二十分钟前走了。”
朱海鹏说:“为什么现在才送给我?”
丫丫说:“江阿姨要我等二十分钟,我要守信用!”
朱海鹏跑到大门外,只看到个空旷的操场,昨夜这里的繁华已无迹可寻了。他朝东南方向奔跑几百米,手搭凉篷一望,除了山就是树,除了树就是山。一辆吉普车从院子里开了过来。朱海鹏像一只猎豹一样,几个蹿跳,截过去,大声喊道:“停车!”
司机问道:“什么事?”
朱海鹏说:“你下来!”
司机说:“朱司令,我是A师小车班的,奉刘政委之命,执行任务。我又没有违章。”
朱海鹏说:“少啰唆,让你下来你快下来。”
司机说:“我不下来。”
朱海鹏粗暴地拉开车门,一把把司机拽了下来。坐在后排的一个中尉,翻到司机座位上,说道:“你是首长,怎么能这样呢?”
朱海鹏说:“我借你们的车用用,回来我对范司令和刘政委解释。你也下来,下来。”
中尉嘴里说:“好,好,你把他扶起来。”看见朱海鹏一松手,一踩油门,“小田,快点追车!”
朱海鹏大骂道:“混账——”也追了上去。
常少乐在后面喊道:“海鹏,你疯了,快点回去。”
朱海鹏挥着手中的信,“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
常少乐问:“什么走不走?”
朱海鹏说:“江月蓉调到北京了。不行,我得把她追回来。她走的理由莫名其妙。我不怕,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得追她!”
常少乐吼了一声:“朱海鹏!你给我冷静点!小四十的人了,轻重缓急你不懂?方副司令醒过来了,醒过来没看见你,要我们找。你去追吧,追吧。方副司令有话对我们说。”
朱海鹏把信装好,摇摇头说:“她已经下了决心,追上也没用。”
常少乐说:“你知道就好。你要不想让你的后半生一塌糊涂,你就认了吧。月蓉可真是个识大体的好女人。可惜你无福消受。快走吧。”
病房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
方英达看见朱海鹏进了屋,说道:“齐了。现在我很清醒,有几件事该给你们说说。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我死后,丧事从简。战士们要送送我,我不反对。但我有两个要求,第一,不准哭,军人,从来就是流血流汗不流泪,哭哭啼啼,成什么话?第二,不要放哀乐,我不喜欢听,要放就放军歌吧。我戎马一生,没有任何积蓄,对三个子女,没留下任何遗产,遗言只有两句话:认认真真做人,兢兢业业工作。小三和朱海鹏留下,你们出去吧。”
屋内只剩下三个人了。朱海鹏有点紧张。
方英达轻轻地叹了一声,“我膝下无儿,一直把小三当儿子养哩。小三也算争气。海鹏,我只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永远把小三当成你的亲人看。你全面,有眼光。小三有你的支持,我就放心了。方家四代人,由商到兵,再由兵到商,走了一个轮回。你能答应吗?”
朱海鹏说:“我答应你。”
方英达满意地笑了,“很干脆。小三儿,把你妈请出来吧,我想单独和她待一会儿。”
方怡把红绸解开,把相框递给方英达,掩上门出去了。
方英达紧紧抓住相框,看着十九岁的妻子,呢喃着:“怎么这么重啊,二十六年没见了,你是不是发福了?不对,你没有那种发福的身材。我老了,确实老了,抱不动你了。那边的日子怎么样啊?你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变,少言少语,用眼睛说话呀。娶了你是我的一项成就,这是粟司令员说的。是的,我也这么看。可是,你怎么能半道上扔下我和孩子们就走呢?我不怪你,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人很多时候斗不过自然,真的斗不过呀,那个时候又是缺医少药……现在好了,好了,我还是斗不过,斗不过呀!淑娟,淑娟,我们只做了十二年夫妻,连半个银婚也不够啊!你没做够,我也没有做够……我想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让你认得我……为了让你一眼认得我,我不敢火化,烧成了灰,你就看不见我了,看不见就找不到了,找不到还怎么做夫妻?你说过要等我的,你可不能失信呀!你三十三岁,我六十三岁,老夫少妻……你不会已经嫁了人吧?你要是嫁了人,我绝对饶不了你……你不会,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人!下个清明节,小三去把你接过来,我们一起镇守这片红土地。你,你别扯我的袖子……太沉了,太沉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