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行天下-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些日子,兴圣街几个大字号绒线店的老板互相之间也跑得更勤了,聚在一起反反复复、议来议去就是一句话:怎么办?其中兴生泰的老板申子荣更是直言不讳地对沈莱舟讲:“沈先生,我已经决定了离开上海去香港,店啥人要我就留给他。家里的那幢小洋房啥人要我就三钱不值二钱的卖给他。”沈莱舟颇为惊讶:“那你准备把家眷都搬到香港去?”申子荣长叹了一声:“统统搬去,一个不留!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八年抗战,天天盼老蒋,现在老蒋来了更遭殃!”“那你为什么还要走,不留在上海等共产党?”“不行!”申子荣回答,“无论如何,蒋介石还是允许我们做生意发财的。共产党‘共妻’我不相信,但‘共产’是一定的。资本家没有生意可做,没有生存的空间。听说在苏联,资本家是统统被枪毙的。”
圆梦 5(5)
沈莱舟将信将疑,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他抽出一部分资金,在澳洲买了20万磅毛条,屯积在香港的仓库里。其间,他风尘仆仆两次去了香港,据说还去过一次台湾,四面出击,想去探探路。①
在香港,沈莱舟碰到了不少上海滩上的熟人与朋友,他们有的已经买房置地准备开店办厂,在香港以图东山再起了。但沈莱舟却颇为失望。其一是他的身体不适应香港湿热的气候,一到香港他便水土不服。其二,当时的香港还是一个弹丸小岛,远不及上海繁华,做生意的气氛不好,他的儿子沈辑丞就被香港人骗过,损失惨重。其实,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1946年初,由于上海各绒线厂都处在准备复工阶段,市面上绒线货源奇缺,于是沈辑丞受父亲委托到香港通过一家代理公司向澳洲订了几万磅绒线,但是在签合同时,在毛线的颜色这一点上疏忽了。对方写了一个“杂锦”。还解释说:绒线的颜色红、黄、蓝、白……各种都要一点,由对方去配吧。其实最根本的一条原因还是当时绒线价格国外市场与国内市场差距很大,做贸易利润丰厚。如不按他们的要求订货,他们干脆就不发货。沈辑丞信以为真,便将合同签了下来。结果运到上海的绒线斤两不缺,但颜色都是黑的、灰的、白的……都是市面上非常滞销的。沈辑丞吃了一个哑巴亏,大多数绒线只好送到厂里重新染色才上柜供应,有的还报废了。此外还有一条原因,当时沈府家庭庞大,子女众多,年迈的老丈母娘也在上海依赖沈莱舟照顾,说走便走,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但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就是沈莱舟先生的最后一次香港之行,他碰到一个朋友,从他那儿看到了一本小册子。这件纯属意外的小事,却改变了沈莱舟下半生的命运。
这一天晚上,沈莱舟吃罢晚饭来到了香港旺角的志成公司看望一个老朋友。朋友不在,他手下一位常与沈莱舟打交道的职员刘先生见四下无人,便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递给我说:“沈先生,这本小册子是朋友寄放在我这里的,很有意思,你今晚拿回去看看,明天上午还给我。”沈莱舟不知道刘先生神神秘秘塞给他的是一本什么书。他回到寓所细细一看,原来是著名的民主人士、经济学家千家驹先生写的剖析毛泽东提出的新民主义政策的小册子,书中详细介绍了共产党关于“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公私兼顾、劳资两利”的政策,还指出了国民党政府推行所谓的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最后一次抢掠人民财产的腐朽本质……看着看着,沈莱舟先生再也坐不住了,他推开窗户,维多利亚港湾的冷风阵阵袭来,窗外一片漆黑。但他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香港逗留徘徊了,他急着要赶回上海,他的事业永远在上海。②
其实,共产党也早已在关注沈莱舟,关注恒源祥,在他店里共有3位中共地下党的党员,其中他的一位远房亲戚沈恒春,就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沈恒春1940年10月来恒源祥当学徒,不过几年时间便学得了一手绝活,即左右两手能够同时打算盘。以后更是学会了左手打算盘,右手记帐。沈恒春待人歉和,于是沈莱舟就将他提升为恒源祥的财务总出纳。沈恒春1948年初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时洞庭东山的老乡在上海有旅沪同乡会,沈恒春将工作重点放在了同乡会上,并于1948年9月成立了中共洞庭党支部。上海解放前夕,地下党交给沈恒春一个最主要的工作,便是说服与帮助沈莱舟先生留在上海。1949年4月2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百万雄师横渡长江,解放军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扫整个中国,很快就兵临城下,上海已经听到隆隆的炮声。沈莱舟早上来到店里,拉开抽屉,时常看到共产党“约法八章”等宣传文告。沈莱舟对沈恒春等人的活动心照不宣,对他们晚上留在店里开会、印传单等等活动也眼开眼闭。炮声越来越紧,大家都晓得,上海的解放也就是几天时间了。
这一天早上,沈莱舟来到店里,只见沈恒春跟着就进来了,他对沈莱舟讲:“沈先生,我要离开店里,到外面去几天。”沈莱舟望了他一眼,也不问他到哪里去?去多久?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银元递给他说:“这些钱你带上,也许用得着,一路上要小心。”沈恒春望了他一眼,随后将钱藏进了口袋说:“那我就不客气,你放心,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回来的。”
圆梦 5(6)
果然没有过上多少日子解放军开进了上海,5月26日早晨,沈莱舟家里的佣人回来报告说,解放军已经进城了,都睡在马路上。沈莱舟大吃一惊,他连忙吩咐家人称为奶婶婶的女佣烧了两壶开水,然后和女佣一人一桶,提着开水到马路上去欢迎解放军。
临近中午,沈莱舟来到恒源祥,碰巧接到沈恒春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到上海了,现在正忙着参加接管工作,他希望沈莱舟多做兴圣街同行业中老板的工作,并要恒源祥带个头早日开市。沈莱舟一口答应,他一个店一个店地去做工作,好在都在兴圣街,兜一圈不过一个来钟头。到了下午4点,整个绒线街都开门营业了。
6月2日早晨,沈莱舟接到沈恒春亲自送来的一张大红请柬,要他参加当天下午由饶漱石书记、陈毅市长在外滩中国银行楼上召开的会议。沈莱舟兴致勃勃,准时前往。只见外滩中国银行大楼的会议室里,上海工商界的头面人物胡厥文、颜耀秋、刘靖基、蒉延芳、侯德榜、荣毅仁、王志莘、许资新等几乎都到齐了。出席这次会议的工商界代表共94人,上述这些人中有的后来担任了共和国副主席、人大副委员长或全国政协副主席。沈莱舟幸逢盛会,跻身身于上海名流之中,自然也是喜悦万分。上海市的党政领导饶漱石、陈毅、曾山、潘汉年等也悉数出席,偌大的礼堂挤得满满的。陈毅市长身着一身土布的草绿色军装,穿一双布鞋,推一个光头,他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操一口好懂的四川话,一口气讲了一两个小时。陈毅市长望了大伙儿一眼,一开口便讲:国民党说我们青面镣牙,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共产共妻”,你们看我陈毅和在座的各位都没有什么两样吧!一席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接着,陈毅市长循循善诱地介绍了共产党的政策,鼓励大家回去安心发展生产,工厂开工,商店开业,好好过日子……最后,饶漱石还回答了大家提出的问题。会议从2点开始,一直开到5点才结束,几乎每一个听了,心里都暖洋洋的。
1949年7月6日,上海600万市民举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纪念七七,庆祝解放,上海市民联合大游行”。大游行的检阅台设在北四川路今鲁迅公园的大门口。从下午4点起,中国人民解放军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坦克车、装甲车、骑兵、摩托兵,还有各式各样的炮车威武雄壮地通过了检阅台,然后是100万市民的大游行……沈莱舟应邀登上了主观礼台。天公不作美,从下午5点起,大雨滂沱,陈毅市长等中共高官,忙上忙下吩咐部下将来宾一个个都安顿好后,自己却站在雨中,巍然挺立,检阅百万军民的盛大游行。整个游行从下午4点一直持续到深夜,风声雨声,欢声笑声,歌声口号声响彻云霄……沈莱舟站在主观礼台上,他望着陈毅市长魁伟的背影,热泪盈眶。他回到家里,当即作出决断,将储存在香港的20万磅毛条运回上海。他让大儿子沈玉丞管理恒源祥,二儿子沈辑丞和三儿子沈文丞全权负责管恒丰毛纺厂,而自己也将大部分心思放在恒丰厂里,一心要让恒丰厂早日建成开工……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说来也巧,恒源祥也在当日发行股票,为筹建恒丰毛纺厂与扩大恒源祥的规模募集资金。这也许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张股票。今天恒源祥集团总裁刘瑞旗的手里就珍藏着这一张十分珍贵的股票原件,记录了这一段令人难忘的历史。
1950年1月1日,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元旦,开岁发春,万卉含英。恒丰毛纺织厂建成正式开工,第一绞优质的毛线生产出来,沈莱舟喜气洋洋,将其命名为“红福牌”。他托沈恒春将这一绞绒线赠送给陈毅市长。当日,红福牌绒线就在恒源祥上柜供应,被顾客一抢而空。沈莱舟先生把自己所有的厂所有的店都留在了上海,他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都留在了上海。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国家好了自己才会好。他开店办厂,实业救国,圆一生中的大梦,而梦想的实现,只有在上海,只有在新中国。
① 据沈光权回忆:父亲在此期间曾两次去香港,一次去台湾。但据沈辑丞回忆:父亲仅去过香港,没去过台湾。录以备考
② 见沈莱舟《一步一个脚印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统战工作史料》选辑3)
惊梦
惊梦 1(1)
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公私合营…… 沈莱舟事事争当第一,然而他的子女却迭遭磨难。恒源祥更是日见萎缩,回复到当年的一家小店铺。沈莱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这场战争空前惨烈,对世界的影响无比巨大。首先它在一个狭长的半岛上,留下了一个分裂的朝鲜,北南陈兵百万,严重对峙,使朝鲜半岛成为当今世界上最危险的一个火药桶。其次,它在台湾海峡两岸,留下了一个尚未统一的中国。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福建前线集聚了上百万的精锐之师,一代名将粟裕任前线总指挥,只待一声令下便挥师东渡。然而朝鲜战争一打,美国一下子意识到了台湾岛重要的战略地位,从而将原先抛弃蒋介石的政策,改为支持蒋介石。这一点连蒋介石也感觉到了,他对儿子蒋经国讲:现在不再是考虑台湾可不可以保的事了,而是应该考虑什么时候反攻大陆……(见《蒋经国大传》)在美国远东地区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极力鼓动下,美国的第七舰队随即开进台湾海峡,从而使那一汪浅浅的海水成为留在中国人心头永远的苦痛……更重要的是,它改变了亿万中国人的命运,其中包括我们这部书上半部分的主人翁沈莱舟。
新中国诞生以后,沈莱舟的心情一直非常愉快,他再一次明确,将恒源祥交由大儿子沈玉丞管理,将恒丰毛纺厂交由二儿子沈辑丞管理,沈莱舟自己担任董事长,裕民厂的厂长还是由董事会原先委派的曹义康担任。但沈莱舟似乎比原先担任这么多厂家和商店的董事经理还要忙,他经常是一早就出去,天抹黑了才回来,连星期天也没有休息。
1950年下半年,上海毛绒线同业公会改组。这个行业公会自从沈莱舟先生1935年担任会长以后,会长一职从来也没有变更过。1950年大改组,沈莱舟依旧担任会长,由上海中百公司的公方代表陈圣溪担任副主任委员。这决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组织,当时国家对若干影响到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质实行统购统销,绒线也是其中之一:即所有厂家生产的绒线由国家统一收购,然后定额分配给各商店销售。顺便说一句,这一政策延续了近40年,一直要到我们下半部书的主人公刘瑞旗执掌恒源祥时方才打破。于是乎当时的行业公会内还设立了一个绒线市场,行业公会内的各会员商店与绒线生产的厂家各派一名代表参加,每天上午9点到11点为集聚时间,在市工商局有关人士的指导下核定价格,相互调剂,互通有无。绒线号称“软黄金”,它的价格波动还受国际市场羊毛价格的影响。于是在所谓的集聚时间内,沈莱舟几乎天天到场。当时兴圣街的各绒线店老板们牢骚很多,因为价格由上面定下来,货色品种及货物能向商店提供多少也是由上面定下来的,商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