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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羊行天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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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讲,沈莱舟先生也不禁老泪纵横:“十年了,都十年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王敏珠一字一句,慢慢地念起了宋代大诗人苏东坡的《江城子》。 
  沈莱舟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想到初通文字,平时只喜欢待在家里听听评弹,偶尔出去看看戏文的妻子居然会记得苏东坡这一首最著名的悼亡词,他再也忍不住了,无声而泣,眼泪滴落在爱妻的脸上…… 
  王敏珠带着无限的思念与哀愁走了,终年76岁。而沈莱舟先生不仅熬过了10年文革,还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 
  沈莱舟先生没有读过书,老大、老二因为抗战也没系统地受过教育。但他想办法设法让儿女接受最好的教育。除了前已说过的几个儿女外,老五沈光宇是国际著名的数学家、华师大博士生导师。老六沈光炎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是电机工程师。最小的女儿沈蕴新是市八医院的伤科专家。 
  人老了喜欢忆旧,沈莱舟特别喜欢回忆当年自己创建恒源祥时的风风雨雨。“文革”结束以后,沈莱舟家里又是宾客不断,来得最多的就是恒源祥的老人,其中一位名叫席孟博的人几乎天天都来,伴着沈先生走完了最后的岁月。 
  席孟博是一位很有意思的人。早年做过恒源祥的掮客,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恒源祥这个品牌的经销商。他与沈莱舟先生是几十年的朋友。从前他将恒源祥当自己的家,来了就吃,吃了便走,没有人会说他一句闲话。现在他又将东湖路沈府当作自己的家,来了便吃,与沈莱舟一起喝点黄酒,然后两个人都小睡一会儿,便结伴到襄阳公园去。沈莱舟先生走不动了,席孟博就让沈先生坐在轮椅上,推着轮椅到公园里去。两人边走边聊,谈谈两人都相识的老朋友,自然谈得更多的是恒源祥…… 
  1987年1月1日,我们这本书下卷的主人公刘瑞旗来到了恒源祥。席孟博特地到恒源祥去转了一圈,然后来到沈府,将自己对刘瑞旗的印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莱舟。沈莱舟听着听着,突然冒出了一句:“这个小伙子不简单,做事倒蛮上心的。”他甚至提出要席孟博推着自己到南京东路上的恒源祥去看一看。席孟博对他讲:“现在恒源祥在装修,过些天等装修好了我一定推你去。”   
  惊梦 2(5)   
  1987年的9月16日,沈莱舟先生病重,躺在了淮海医院(现徐汇区中心医院)的病房里。席孟博兴冲冲地跑来看他,带来了这一天的《新民晚报》。他打开晚报,让沈莱舟先生看了报上恒源祥的一则广告,说是为了庆贺恒源祥装修竣工暨店庆59周年,恒源祥举行绒线羊毛衫汇展,同时举办绒线看样订货会。 
  沈莱舟接过报纸看着,感慨万端:不容易,不容易,都30年了,恒源祥总算开始装修店面了。他仔细算了一下说:“你回去告诉他,恒源祥应该是60岁了……唉,我都老了,只记得是民国16年恒源祥开张,哪一天已经记不清了……” 
  席孟博还告诉他,新开张的恒源祥装修一新,店堂里挂着恒源祥的金字招牌,再有三只巨大的绒线球,二根绒线针…… 沈莱舟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再次对席孟博讲:这个叫刘瑞旗的小伙子不简单…… 席孟博回答讲:他有点你像年轻时的你,个头不高,人很精神,做起事来很有魄力。 
  “不,他比我要强。”沈莱舟讲:“现在做生意,比当年要难多了。恒源祥交到他的手里,以后他的市面会做得很大……” 
  两位老人相约,趁着秋高气爽,等沈莱舟身体好了,席孟博一定推他到恒源祥去看一看…… 
  但是沈莱舟没有等到这一天,刘瑞旗也没有等到这一天,两人擦肩而过,留下的是永久的遗憾。 
  1987年9月25日,沈莱舟在东湖路自己的家里去世,终年94岁,他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服侍了自己50多年的老保姆奶婶婶讲的。这天晚上奶婶婶为他炖了一只老母鸡,沈莱舟喝了几口,对奶婶婶讲:“今天这只鸡汤倒是蛮鲜的……”     
  蛰伏   
  蛰伏 1(1)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他出生在一个城市贫民的家庭里,父亲、母亲一辈子辛劳,把他们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在贫困和期盼的双重压力之下长大成人。 
  1987年1月1日,元旦,开岁发春,百卉含英,万象更新的一天。这是这一年的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清晨,薄雾笼罩,太阳懒洋洋地升上了上海这座大都市的上空,给冬日带来丝丝暖意。 
  上午10点,我们这本书下卷的主人公刘瑞旗在黄浦区百货公司党委副副书记林珊瑚的陪同下,踏进了上海闹市中心南京东路广西路口的恒源祥绒线店──今天这里已是豪华的南新雅大酒店了。店门已经开了,稀稀落落地有几个顾客。林珊瑚将刘瑞旗介绍给大伙,店堂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就这样,刘瑞旗走马上任,担任起恒源祥绒线店的经理,为本书的下卷拉开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序幕。说来也巧,当时恒源祥绒线店的职工人数为39人,与恒源祥从四马路搬迁到法大马路开张时职工的人员数完全相同。那时沈莱舟先生已过耄耋之年,而刘瑞旗还不满30岁。 
  据当时担任恒源祥绒线店副经理的周维乔回忆:年前,领导找我谈话,说是刘瑞旗要到我们店来当经理,说实话,我是非常欢迎的。我们店是上海的一家老字号,又地处南京路的黄金地段。俗话说,在南京路就是石头也能卖出金子价。但当时虽然文化大革命结束已经10年了,但计划经济的旧体制还没有打破,处境不好不坏,一年几百万元的营业额,几十万元的利润,养养自己是足足有余了……熟悉那个时代的人都晓得,绒线是配给商品,市面上非常行销,拿到全毛绒线就是拿到钞票。但那时给恒源祥多少绒线是由国家规定的。如果给中百一店100斤,华联商厦只有80斤,而恒源祥属于专业绒线店,国家是特别照顾的,也只有60斤,全按这样的比例配额,其它店就更少了……再说价格也是国家规定的,一点也不能动。营业额不足就卖其它商品,羊毛衫、拎包,样样都有。说是专营绒线店,其实还是百货铺。 
  至于刘瑞旗,我早就听说过了,多年劳模,市财贸先进工作者,离市劳模就差一个台阶……他年纪轻,目光敏锐,胆子大。再说我快要退休了,再加上身体也不好,力不从心。恒源祥这家老字号的振兴,真的就靠他了…… 
  周维乔几次强调恒源祥是家老字号,用了“振兴”这个字…… 
  据现在担任恒源祥集团科研部负责人的何爱芳回忆:我是1980年进恒源祥的,在这以前已经在崇明的医院里当了10年麻醉师。我上调到恒源祥当营业员,明显专业不对口,但一来我已经结婚了,刚养了孩子;二来我的丈夫在海运局工作,经常出海,一去就几个月,照顾不了家庭,于是我也就安心当营业员了。但没过多久我就当了柜组长,物价员……原先的经理(副经理),人倒也老实,从小在恒源祥当学徒,是个老绒线了,就是保守,墨守成规。全国各行各业轰轰烈烈,都已经在改革了,但我们这里还是“春风不度玉门关”……我们早就企盼着刘瑞旗来了,他是市新长征突击手,在财贸系统的青年中,相当有影响…… 
  据一直在刘瑞旗身边工作、原先担任恒源祥集团绒线公司副总经理的胡文忠回忆:我是1979年进恒源祥的,我父亲是恒源祥老职工,叫胡善定,也曾担任过恒源祥的经理,我到黑龙江军垦农场10年,是顶替父亲进恒源祥的。上海做绒线的老字号,原先还有几家,淮海路上的麒麟,还有老西门、四川路都有,但后来就剩下恒源祥了,关键是进不到货,靠国家配给根本吃不饱。刘总来以前,恒源祥至少还来过四五位正、副经理,但改变不大。再加上店里年轻人本来就比较少,店就更显得没有啥活力…… 
  对于刘瑞旗,我是翘首以待,他与中国跳高名将、三破世界纪录的朱建华是同一届的新长征突击手。当一个基层小店的领导,吃苦肯干自然是不用说了,关键在于他有一种异乎常人的超前意识……恒源祥的事业做到今天这么大,几乎所有跟随他的老职工都没有想到的。 
  据始终在恒源祥当一名普通营业员的詹彐芬回忆:我是1977年进恒源祥的,当时店名还叫大海绒线店。恒源祥多灾多难,地方搬了几次,店名也改了2次,1966年改名大海绒线语,一直到1978年才改回来。我进店时只有18岁,是店是最年轻的营业员。当时沈莱舟先生的大儿子沈玉丞也在店里当营业员,我和他站一个柜台,关系相当好。沈先生每天晃晃悠悠来上班,拎一个包,包里总是装着吃的东西,他老爱从包里拿出东西来给我们吃……一直到前几年,沈先生身体还可以走动时,还常到店里来,碰到我,还会送一点小礼物给我。   
  蛰伏 1(2)   
  其实,我和刘瑞旗很早就认识了,与刘总是在一个团支部的。我当时年轻,干劲足,工作非常努力,与刘总一样多次被评为新长征突击手,财贸系统先进工作者,还有三八红旗手等等,至今翻翻,奖章有一大叠,当然刘总获奖的层次比我要高一级…… 
  我们店里,周维乔经理是老绒线,除了他没换,其它经理换了五六位。刘总是最年轻的一位。他来了以后,最明显的变化,是工资提高了。我进店拿十几块钱工资,奖金仅两三元;后来工资加了一些,但还是很低,而且做好做坏一个样。刘总来了以后,将奖金与营业额挂钩,这样像我这样的人,奖金就大幅度提高了。刘总是个做事业的人,他来以后提出要振兴老字号。其实我从沈玉丞先生嘴里,早就听说过,大海绒线店前身是恒源祥,恒源祥是他父亲沈莱舟创办的,是一个老字号,已经有60年了。至于其他嘛,自然就不会思考得那么多了…… 
  上海老字号,今天看来十分荣耀。因为字号(招牌)就代表了历史,代表了文化,代表了品牌的信誉,自然也代表了金钱。不久前,上海滩发生过两场官司,其一是为了争夺吴良材眼镜店的控制权,其二涉及到张小泉剪刀店。不要讲文化大革命了,就是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碰到这种老字号,躲还来不及,现在却争得不可开交。结果自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于是市面上就出现了吴良材、老吴良材,张小泉、上海张小泉等等。“井水不犯河水”,皆大欢喜。但就是在80年代初叶,还很少有人意识到老字号的真正价值,意识到老字号其实就是一堆开挖不尽的金矿。上海的老字号源远流长。上海开埠以后,1662年创建于苏州的雷允上,1663年创建于杭州的张小泉就将商业企业搬迁到上海。而在上海土生土长的王宝和酒店,创建于1744年。到了上一世纪初叶,上海老字号林立,业绩显赫,比如中药业的蔡同德、徐重道、余天成、童涵春;饮食业中的老半斋、杏花楼、德兴馆、老正兴;比如制笔业中的绿宝、关勒铭;再比如兰棠、博步、朋街、老妙香、裘天宝、培罗蒙、盛锡福……这么多家的老字号,大多数比恒源祥的历史还要悠久绵长。但时至今日,有的早已成为过眼烟云,仅留在文人骚客封尘的记忆之中;有的尚在苟延残喘;自然也有的被后人拾起,发扬光大,勃发出无穷无尽的活力。据有关方面统计,但凡有50年历史以上的所谓老字号,不论是在中国其它地方(主要集中在天津)或是在上海,百分之七十已经泯灭;百分之二十尚生存着,但情况不佳;真正在改革开放年代重新焕发生机、无论是资产规模还是社会影响能够超过以往历史的,仅占百分之十! 
  让我们还是回到恒源祥,回到刘瑞旗。 
  在中国,一个企业的成长与发展往往是与第一把手的能力性格,与第一把手的魄力意识是密不可分的。旧社会是如此,改革开放以后的新社会也是这样。 
  中国有一名古话: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一个真正大有作为的人,必定要经过贫穷、苦难、反复挫折的磨练。 
  1958年,刘瑞旗降生在上海一个穷苦的城市贫民家庭里。他的父亲刘宏祥早年在河南老家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他吃尽千辛万苦从旧军队里逃了出来,一路流浪,到了上海,在黄浦江畔一个煤炭装卸码头里当了一个挑煤工。看过京剧或电影《海港》的人都晓得,这是一个何等危险而又辛苦的工作,说得白一点就是一个苦力,靠搏命、靠力气挣几个血汗钱。不幸的是他20岁那年,由于喝了不干净的冷水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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