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风流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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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中,荒郊外,两个男子一前一后急速快步向前奔走着。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前一个野蛮地硬拉着另一个,不顾后者是否跟的上,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边走边愉悦地吹着口哨。
被拉扯的那个,脚步踉跄,显然跟的很吃力,却一言不发。
天上大大的太阳自东方地平线悠悠升起,而后慢慢挪到正当中,最后降到西方边际。两人硬是保持最初状态生生走了一天!
哦,准确点来说,是一个人拽着一个人走了一天。
不用怀疑,这个被迫赶了一天路的可怜人就是唯我独尊,飞扬跋扈的伍骄阳伍大爷,也就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前大雍耀世帝顾写意。
太阳忙完一天的工作,悠哉悠哉地落到山后休息去了。换弯弯月牙跳上枝头,挂在树梢,值起夜班。头部宽大似猫的猫头鹰僵直着脖子打量四周,黄里透着绿光的滚圆眼珠,瞧着有着说不出来的古怪之感。偶尔叫上两声,着实滲人的慌。
前面那人毫无预警地戛然止步,松开伍骄阳的手。
伍骄阳没了支撑点,踉跄退到树根,缓缓坐下,感觉腿脚已经不是自己的。
那人半蹲在伍骄阳面前,像是见到什么好玩事物,颇感兴趣地上下端详打量。
伍骄阳皱了皱眉头,气息不稳道:“你是谁?”
“我当你不会说话了呢!”那人哈哈笑出声。突然伸出手按在伍骄阳胸口,乱摸一气。伍骄阳恼怒地扬手搧开他的手。
那人笑道:“你这人,心是偏的,命却硬的很嘛!”盯紧伍骄阳的双眼,亮的骇人,却又似曾相识。
伍骄阳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待仔细思索,心头霍然一亮。
十六岁,校场上连番惊现,箭透手掌,遭遇熊袭。二十三岁,一剑刺穿胸口,几乎丧命。
伍骄阳失声道“是你?!”
那人咧嘴,牙齿在昏暗中泛着寒光,颇不正经地调笑道:“一别十余年,五爷容颜不改,依旧俊美如昔啊!”
第十章
伍骄阳自然清楚自己容貌出众当世罕见,却顶厌恶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被人所俘,反抗不得,伍骄阳心中实已惊怒至极。他这人愈是身处险恶环境,愈是不动声色。当下放松地往树上一靠,闭起双眼假寐起来。
刺客呼呼轻笑,站起身独自走开。片刻过后伍骄阳睁开双眼,无目的地放眼望去,夜间树林仿佛透着不吉利的阴森鬼气。月光阴影下,枝杈扭曲成诡异的姿态。寂静无声,伍骄阳觉得这一瞬,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人孤独地存在着。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寂寞。
暗中,有双眼睛静静注视着伍骄阳,瞳孔幽深一如此刻天色,闪动着小簇火花。从那人的视线看去,是伍骄阳堪称完美的侧脸。倚靠于树干上,安静而茫然的不知望向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刺客吹着语调愉悦的口哨一步三晃的回来,手里抓着只滴答滴血的鸟禽。席地而坐,拔毛生火,弄起了野外烧烤。也就是片刻工夫,肉香漫延飘荡开,对饥饿的人来说,那香味简直无孔不入,贴着皮肤便钻进了肠胃。
伍骄阳自嘲的想,今日真长见识,总算明白了什么叫饿。
刺客笑嘻嘻地地扯下一大块,扬手扔给伍骄阳:“接着。”
伍骄阳眼见着肉朝自己脑袋飞过来,慌忙接住,弄了一手的油腥。伍骄阳什么都没说,伸手扯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
刺客歪着脑袋盯他半晌,忽而大笑道:“真真是好家教!明明已经饿到头晕眼花,落到这份田地吃起东西还能保持斯文有礼。”
伍骄阳头也不抬,继续吃着手中的食物。
刺客又问:“好吃吗?”
伍骄阳习惯性地挑起眼角看人,淡淡道:“很难吃。”说完,视线转回到自己的手上,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安静,沉默,停滞。。。
伍骄阳独自靠在大树下,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不露丝毫慌张焦急或是激愤恼怒,他的表情冷淡平和,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刺客觉得有趣。耀世帝顾写意的古怪性子不知被多少人宣扬抨击过。有时,他言辞犀利,话语刻薄,让人难以招架。但更多时候,他沉默寡言到简直令人抓狂。就像现在这般,显得孤僻且冷漠。
很快吃完,刺客再次将伍骄阳从地上拽起来。伍骄阳依然不发一言,只是看似不经意地冷眼扫视一周。
刺客笑道:“你是聪明人,不要想着逃跑。我挑的路全是人烟稀少的荒野,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没有路人,就算放你走,你能走到哪里去?”
伍骄阳抬眼静静睨了他一眼,并非恶狠狠的怒视,却令杀人无数的杀手心底不禁生出些许寒意。
又赶了一天的路,由于走的多是无人小径,伍骄阳又不像刺客身手灵敏,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去。刺客心急,不但不准休息,还连连催促甚至大声斥责。
伍骄阳抿着唇,一声不吭,那恍若琉璃般的眸子,盛满看不懂的情绪,盈盈流动着异样的光。已流逝的岁月中,至亲之死的打击,心高气傲却不得不受小人的排挤压制,多年劳心政务,特别是心口上那险些致命的一剑,种种一切摧毁了伍骄阳原本健康的身体。此刻的身子骨早非当年那个在边洲时任大将军的少年亲王。
刺客端详伍骄阳片刻,道:“你气息混乱,呼吸急促,是不是胸口疼?”说着,伸手轻按在因他造成的伤口处。下一秒,一直保持沉默顺服的伍骄阳突然爆发,猛然间扬手“啪”的一声重重搧开他。
错愕的神情在刺客脸上一闪而过,继而换上一抹略微狰狞的笑意:“看来是我多虑了,五爷力气大的很嘛。”说完,拽起伍骄阳的手,加快速度继续赶路。
爬过山坡,两人眼前登时一亮,一条清澈的小溪就在不远处。
刺客松开伍骄阳,眨眼工夫闪到溪边,撩起水痛快洗了洗脸,又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伍骄阳踱步走上前,开始解衣扣。刺客正捧着溪水喝,见状惊讶道:“你要干嘛?”
伍骄阳昵他一眼:“洗澡。”
刺客“噗”的把嘴里水都吐了出来。
伍骄阳皱起眉头:“没有换洗衣服。。。洗干净穿脏衣服更难受。”郁闷的洗洗手,喝了点水,倒在溪边草地上开始睡觉。
刺客瞪目结舌,骇然失笑。
伍骄阳心里是真郁闷。至高尊荣的身份让他养成了“骄”里“娇”气的坏脾气,一生虽总陷于危难中,却也亦是被人捧在手心小心翼翼服侍大的。特别是这几年,身边人把他伺候的太周到,不要说穿衣洗浴这类简单小事,连鞋带都是别人跪在地上为他系好。
伍骄阳是个不懂得排解负面情绪的人,将那些怨愤郁闷强压心底,一旦爆发就是天崩地裂。
阖眼入睡的伍骄阳,显得安静而柔和,你可以用尽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形容他。刺客坐在旁边,视线下意识看向伍骄阳的左手。掌心,有一块狰狞丑陋的伤疤,那是顾写意十六岁时,刺客送给他的“礼物”。
刺客罕有的坠入回忆,记得是一个春天,皇家围场内风云滚动,各路人马逐兽围歼,尘烟四起。喧嚣混乱中,如玉般清俊雅致的少年策马而入。手挽长弓,疾驰飞射,箭如霹雳弦惊,随着尖锐破空之声,猎物纷纷倒毙。
只一筒箭羽用尽,少年便停了手。
声势浩大的叫好声震天回荡,少年策马立于当中,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傲然环视。遮不住的锋芒,掩不了的风流,真真是如骄阳般耀眼的人物。
天之骄子,耀世骄阳!
刺客想,当时身为同龄人的自己,在想什么?
是了,当时在想,这人相貌,权势,地位,金钱,美人,才华。。。样样俱全。死,那是因为老天也容不得他。
刺客突然想看看第二次刺杀伍骄阳时,留在他胸口上的伤疤。。。更想看看那长偏了的心!
想着,手慢慢伸了过去。还未触碰到,伍骄阳猛然睁开双眼,反手抓住刺客的手腕,眼眸深沉,口气却仍旧淡淡的:“你想干什么?”
刺客笑道:“在想有钱人果真不一样。。。五爷,您保养的可真好啊。”
伍骄阳不怒反笑,浅浅一抹,眉梢眼角登时带出光华,缓缓流转。“你的手很漂亮。”
刺客的手毫无瑕疵,十指芊芊,嫩白如玉,真比大多数女子的手还要美上几分。
刺客笑容加深,道:“我靠它吃饭,不伺候好不行。”
伍骄阳的手轻轻划过刺客手背,抚摸着他细长的手指。刺客只觉被摸过的地方说不出的酥麻。
伍骄阳捏住刺客食指,慢慢加力,温声道:“真想听听看,这般漂亮的手指折断时,会发出怎样的声响?”
伍骄阳微微笑着斜眼睨着刺客,刺客亦是笑着回视。气氛绝对称不上和睦,反倒诡异的紧。
“怎么,不着急赶路了么?”伍骄阳问。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记这事了。”刺客回道:“五爷真是魅力惊人呐,待再过几日,小的怕是要昏头转向了。”
伍骄阳抿唇冷冷一笑,慢慢松开了手。
依旧是刺客扯着伍骄阳走。
如果说,一个人空有倾世美貌却无相匹配的权势是种悲哀。
那么,同时拥有美貌权势与阴狠狡诈心肠的人又是什么呢?
妖孽。
刺客有没有晕头转向伍骄阳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是彻底的转向了,完全分不清自己现如今身在何方。
在赶路的第四日黄昏,刺客说:“到了。”
伍骄阳打量四周——驿道?!
“五爷,咱们就此别过。”刺客笑道。他背后,是即将落山的夕阳,天际只余一抹橘红色余晖,万物映红,包括此时此地的两个男人。
伍骄阳心头一怔,抬眼看着那男人问道:“你真不打算将目的说明?”
刺客笑道:“你这人疑心太重,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顿了一下,望着伍骄阳的脸庞,忍不住又道:“五爷,当今皇上是您一手养大的胞弟,他这些年加大税赋,暗中调兵遣将,广收粮草,想必你早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伍骄阳似讽刺又似自嘲的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昵他一眼接着道:“一个靠杀人营生的刺客竟也关心起社稷百姓来了。”
“我也是有良心的。”刺客大笑,而后盯着伍骄阳渐渐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管那些史官士子们怎么口诛笔伐,恶语评价,我都觉得你是个好皇帝。你登基后,抑制军队的盲目扩张,重农扶商,短短几年,大雍百姓的生活明显改善。不像那些皇帝老爷们,不顾百姓死活,一心只想扩大疆土做天下之主。要不就是求仙问道追求长生不老,甚至倾尽国力建造陵墓。”
“真可悲。”伍骄阳转开视线,望向远方残缺的斜阳,淡淡道:“我竟然沦落到要让个刺客夸赞安慰。”
“你这人很有意思。。。只听传言永远难以明了。”刺客道:“希望能有机会再次相见。”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伍骄阳转过头看着他,扬起唇角笑道:“再相见,就是我取你性命的时候。”视线移到刺客手上:“我一定将它们一根根折断,听响。”
刺客大笑:“好狠的心肠!”言罢,转身大步离去。伍骄阳听见他在唱歌: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 。。。”
顺着走驿道肯定能到达某个城镇,可伍骄阳体力严重透支,又累又困又饿,没走多远就坐在路边的树桩上休憩起来。
他在考虑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就算能赶到城镇,这期间谁伺候我吃喝拉撒睡?
天色全黑,伍骄阳赌气坐在路边,心情恶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听动静应该是个不小的车队。
待马蹄声靠近,果真是个大车队。
车队打前锋的人高喝道:“什么人?”
伍骄阳懒得开口,坐在树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问话的人。
那人高扬起手,车队停顿下来。
只听为首马车里传出一把傲慢却悦耳的嗓音:“怎么回事?”接着,帘子掀起,一个衣袂翩翩的年轻人出现在车头。
伍骄阳转而看向他,还是懒得张口说话。
青年背着手,神情桀骜走下马车,拿过下人递上的琉璃灯笼,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