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魁商号(全文)-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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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非常重视人才——无论如何就是不能使其声誉受到损伤!当然大掌柜做事谨慎,出事的时候是极少的。走暗房子也只是在大掌柜王廷相手里才开始有的事情,他为字号走暗房子定了一个原则:次数要多,规模要小。这样即便出了事不得挽回,其损失也不会太大。
由于大盛魁常常假第三者的身份为自己出了事的暗房子出面说情,日子长了竟博得了乐于助人的名誉。这名声传开,其他小字号走暗房子出了事也都来求大盛魁为他们出面说情,大掌柜也乐得做这些事情。如此大盛魁既从暗房子生意中获得重利,又在社会和官府那里赚回好名声,可谓是一石三鸟。
可是现在大盛魁的名声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一旦海仲臣在严刑逼供之下把走暗房子的真相招了出来,这事情的结果就真的不堪设想!还有一件让大掌柜急上加急的事情,那就是眼看着三年一届的财东代表会议又要到了。如果这翻了船的暗房子驼队的事不能及时了结,到时候与财东会议纠葛在一起,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会惹出多少事来。老谋深算的大掌柜充分意识到了这里边的危险。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铺天盖地向他兜来的大网、这个深不见底的陷阱的设计人就在他的身边,这个人便是祁掌柜。
这天下午聂先生突然来访。自打大掌柜的病好了以后,已经有半年多未见聂先生了。大掌柜正为暗房子的事在客厅召集郦先生、祁掌柜和贾晋阳商议对策,大掌柜心里烦乱,他有点不愿意或者说顾不上会见聂先生,就对古海说:“你告诉聂先生,就说我这会儿正忙,得空我去回访他。”聂先生是他的私人朋友,他想聂先生找他是不会有公事的。
但是大掌柜估计错了,这一次聂先生正是为了公事而来的。古海返回来的时候说:“大掌柜,聂先生说他有紧要的事情非要见你。”
“什么事?”大掌柜有点不耐烦,“你没问聂先生吗?”
古海说:“聂先生说,他这次不是为私人的事找你,是为了公事而来。”
“聂先生与我之间会有什么公事?!他又不是官府的人。”
“我不知道,”古海说,“不过看聂先生的样子,他还真是像有急事呢!”
“好吧,请聂先生到我的房里稍候片刻。”
古海陪着聂先生来到大掌柜的房间,让座沏茶,“聂先生,你请喝茶——这是有名的杭州龙井,用的是玉泉井的水沏的,请您品一品看看味道正不正。”古海说,“大掌柜有安顿,说他把柜上的事稍作安排就来。”
聂先生显得十分慌乱紧张,哪有心思品茶,已经不停地往房门看。待听得房外面的回廊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的时候,聂先生立刻就跳起来迎向房门。
“大掌柜,今日你动作如此缓慢!可把我急死了,我有要事相告。”大掌柜刚一进门,聂先生便急急地说。
大掌柜笑了:“聂先生历来以闲云野鹤自居,今日如此慌张岂不是失去了潇洒悠闲的风度!请品茶吧,这可是正宗的杭州龙井,是刚刚运到的新茶。”
“大掌柜,你还顾得上玩笑呢,大盛魁和王大掌柜你要有大难临头啦!”
“何难之有?”
大掌柜看也不看聂先生,用两只假手接住古海递给他的水烟袋,仔细夹好了,待古海吹着火绒大掌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扑”地将烟球吹出去,接着说:“我大盛魁一不偷二不盗三不怠慢官府四不招惹黑道,从来是循规蹈矩,我王廷相历来是乐善好施睦邻地方,买卖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从未得罪过什么人,我想也不会有谁故意来为难大盛魁和我王廷相吧?”
“大掌柜差矣!”聂先生面色严峻正色道,“今日来我可不是与大掌柜闲聊的,而有正经事相告——我刚才被道台衙门唤去为张道台把脉,无意中得到了个关乎大盛魁和大掌柜你的重大消息。”
“是何消息?”
大掌柜喝口茶抬起眼皮望望聂先生。古海注意到了,大掌柜那稀疏的长眉毛在他的眼睛上面簌簌抖动。
“今日上午道台衙门突然接到库伦办事大臣贵斌大人的一份紧急公文……”
“噢!——”大掌柜眼睛哗地一亮,紧盯着聂先生问道,“什么公文?”
“公文是怎么写的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正在给张道台把脉,是道台衙门的文案在向张道台禀告那公文内容时我在旁边听到的。我心下琢磨,这归绥道本是属于山西巡抚辖制的,那库伦的贵斌大人虽然官高二品,但他却是管不着这归化地面的事情。想来那公文的内容是涉及恰克图关贸的。后来听文案一讲果不其然,登时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文案如何讲?”
“文案说——库伦的贵斌大人在中俄边境地方扣住了一支庞大的走私驼队,有人早向贵大人密报了这支走私驼队正是你大掌柜派出的大盛魁的暗房子!文案说,此案发生在中俄边境,其根子却在这归化城,贵大人吩咐张道台要他协助库伦的大臣衙门盘查此案,速速回禀贵大人……”
尽管几十年的商海生涯练就了大掌柜练达峻健的性格,使他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沉稳应付,但是聂先生带来的消息还是像晴天霹雳似的震撼了他。大掌柜不说话了,茶也不喝了,烟也停了,他直直地望着聂先生,目光中现出了惊恐的神情。古海跟随大掌柜几年从未见过大掌柜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
聂先生关切地提醒道:“大掌柜,照理说这本是大盛魁的号事,我这个局外人是不该过问的。只是我自忖这走暗房子的事实在是非同小可,我给大掌柜透个信儿,你可要有所应策啊!”
聂先生告辞了。
送走聂先生,大掌柜直接到总账房郦先生那里去了。这次大掌柜没有让古海跟他,大掌柜吩咐古海:“你去后院,立即备辆轿车,一会儿我要到绥远城见裕瑞将军!”
从裕瑞将军那里回来已过了开晚饭时间,大掌柜默默地吃完饭就由古海陪着回自己房间去了。整个晚上没见任何人,也不说话,独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脸色阴沉得吓人,停下时便叫古海为他往水烟袋里装烟、点烟,整个晚上都是如此。
夜至二更时分,古海听见大掌柜招呼自己。古海走过去,看大掌柜一双眼睛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熬夜的缘故变得血红,古海说:“大掌柜,您去躺一躺吧,小心累坏了身子。”
大掌柜摆摆手:“你甭管,去——请郦先生到这里来一下。”古海朝窗户外面看看,有点为难:“非这会儿叫郦先生吗?都已经三更天了……”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完全出乎古海意料,郦先生和大掌柜一样也没有睡,古海走进总账房发现房间里烟雾腾腾,郦先生仍旧坐在大账桌后面闷着头抽烟呢,给古海的感觉是郦先生正在等他来叫呢。
看见郦先生走进房间,大掌柜对古海说:“你去,到厨房弄点吃的来。”
“要不要叫醒大厨子?”古海问。
“不用,你随便弄点什么来就行了,”古海走到屋门口又听见大掌柜说,“就弄两碗汤来吧,热乎点就好。”
夜风冷极了,古海一出门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抬头看看被四周围高大的房屋和围墙切割出来的天空像一面深蓝色的镜子,许多闪烁不定的星星在深邃的天幕上边射着白色的冷光。院子的地上不时地有移动的影子晃动——那是房顶上巡更人留下的影子。沿着屋檐的回廊古海走向靠近总账房的小厨房,厨房里的灶火还闷着——现在已三更天,再过两个时辰大厨子就该起身为掌柜们做早餐了。借着灶内炭火的微光,古海打火把灶台上的油灯点着了,接着捅开火,然后环视案台上的佐料,琢磨着怎么给大掌柜和郦先生熬汤。
过了一会儿,古海从小厨房走出来,他的手上托着一个紫漆的木盘,蒸腾着白色的热气从木盘上旋转着升起来。古海小心翼翼地托着两碗热汤走回大掌柜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大掌柜和郦先生分坐在八仙桌的两边,两个人身子向前倾着脑袋离得很近在说话。郦先生声音喑哑的半句话飘进了古海的耳朵:“只是这一手有点太狠毒了些,让人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大掌柜说,“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可是眼下的情势实在是把人逼得太紧了!常言道——人箍不住人,可事情能箍住人;我怕咱大盛魁两百多年了,像这种事情恐怕还是头一次遭遇上,难办哪!”
“是啊,这是关乎到一个人性命的大事!我看这几日你的脸色很难看。”
“脸色算什么,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想要你我的性命,想要咱大盛魁的性命!你想想——一旦乌里雅苏台那边的喜山把他的嘴撬开,而张道台这边再动手盘查下来,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势。到那时咱大盛魁的事恐怕就由不得你和我了!那就要由库伦的安大人怎么处置怎么算了。”
“是啊,那时可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助我了,我说的是还有财东会议。那时史耀趁风扬沙火上浇油搅和起来,咱这摊子事情可就真的不堪收拾了!”
古海把两碗热汤放到桌子上,轻声提醒道:“大掌柜——郦先生,您二位喝汤吧。”
可是两位掌柜子的话正说到当紧处,对两碗香喷喷的热汤谁也未加理会。只见大掌柜一只牛皮假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下决心说:“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常言道无毒不丈夫,此事只能这么办了。咱心中有数就是,往后对他家的家属多加抚恤。”
郦先生紧盯着大掌柜的眼睛,牙齿咬得咯巴巴响,就像举起一个他不胜任的重物似的吐出了一句话:“我看也没有别的路好走,只有这么做了……”
当天下午在宴美园大掌柜设宴招待了伊万,天义德年轻的新任大掌柜李泰和归化通司商会中与西伯利亚茶叶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商号的掌柜共计一十八人出席了宴会。席间大家聊谈了许多生意方面的事情,对于伊万贩羊失败和来归化打官司的事情,谁也没提一个字。
惊魂甫定的伊万在整个宴会期间都没有说几句话。
三天之后伊万随着大盛魁派往乌里雅苏台的一支小驼队离开了归化城。
那是一个凉意沁人的凌晨,大掌柜亲自把伊万送出了归化城的北门。
驼队沿着蜿蜒的山道爬上大青山,在第一个弯处伊万让自己的骆驼停下来,他回头朝着山下望去。阳光初照,归化城笼罩在一片蓝色的青纱般的雾霭之中;轻烟薄雾阻隔着他的视线,使归化城在他的眼里变得若隐若现,朦朦胧胧。
是的,这就是那个在伊尔库茨克的俄国商人圈子里,被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一座城市——俄国人习惯把她称作科科斯坦;曾经有多少俄国商人为她而魂萦梦绕,梦想把她开辟成为新的国际商埠,然而几十年来他们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失败了。现在这座归化城、这座万驼之城就在伊万的眼前,但是却使他觉得可望而不可及,充满了不可理喻的神秘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