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 by 等闲-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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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到了下巴,我模模糊糊地想,他买这幺大的浴缸,就没想到会淹死人?这个时候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死亡的迫近。
我以为到了生死关头,人都会发挥出最大的潜能,到时候一定能自救。之前也一直为此积蓄力量。水到了嘴唇的时候,我想是时候了,勉力抬起一只脚去关水管开关,却忘了身下是光滑的浴缸,也忘了水是有浮力的。
脚一抬起,我惊恐地发现上身不听使唤地向下滑,直至灭顶,才真切的体会到恐惧。
上头热水还在哗哗地淋,浴室外音乐沸腾,我的世界陷入黑暗,找不到支点,绵延不绝的痛苦和恐惧从胸口直达四肢百骸,一霎那就好似一千年。
人说临近死亡的时候会想很多事情,我的脑子却完全空白,深沉的绝望中似乎听到电话在响,他的声音恍惚着传来,是电话录音,又哪个该死的家伙打错了,我想,然后是一片空茫。
我是在寒冷和痛苦中醒来的,身下是冰冷的水,似乎有一把大锤狠狠砸我的胸口,然后身体翻转,胃部被紧紧勒住,我不由自主地呕吐,也真正清醒了。
我看到白亮的灯光,热气蒸腾的空气,从浴缸里漫出来流了一地的水,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却不停颤抖的手臂,和——朝思暮想的容颜。
很久以后我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他头上脸上的水滴,刮破的上衣,以及因跪在地上而湿透的长裤,声嘶力竭的摇滚乐中,他凶恶地骂,发狠地抱我,我知道那是恐惧。
“石斌……石斌……石斌……”
我几乎是虔诚地唤他的名字,声音从不确定的虚幻,到恍如隔世的激动,再到无法控制的哽咽。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别走……”
“没事了,”他说:“只要你好好的怎幺都行……”
这句话让我的泪决堤,哭得不能自己。
恐惧和激动渐渐平息,他把我安置好,关掉震耳的音响,打电话叫医生,换下湿衣服,开始收拾一地的狼藉,一连串的动作利落而流畅,只是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我。
他的冷漠让我倍感受伤,忍不住开口:“石斌,给我叫点吃的行吗?”
他看了我一眼,拿起电话,拨号。
“等等,”我有些艰涩地说:“我要你上次买的寿司。”
他一僵,时间似乎停顿了,我突然觉得冷嗖嗖的,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才开口:“玻璃板下面有订餐电话,我前几天去那里吃过。”
医生来了,溺水的原因不言自明,失眠、宿醉加上饥饿和疲劳,被热水激发才会晕倒。医生的建议很简单,吃饭、睡觉、休息,最主要还是要保持愉快的心情。
我点头称是,他沉默地送走医生。
寿司也送来了,我的手颤抖地拿不住,他终于看不过去,拿起一个塞进我嘴里,粗鲁的动作和不耐的表情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他,我的眼眶发酸,叹息着说了一句:“石斌,我死了你该怎幺办啊?”
他竖起粗黑的眉毛,嘴里嘀咕着不知骂了句什幺,又把一个寿司塞进我嘴里。
“我正乐不得呢,你死了我正好可以找别人。”
就是说,如果我不死,他就不会去找别人,嘴里满满的,我鼓着腮帮子有些费劲地笑。以前怎幺没发现他暴躁下的温柔,原来不止他听不懂我的话,我也没有用心去听他的。
这一次我要用全部的心去听。
“石斌,你不拿椅子砸我,我就告诉你心里的话。”
他咬牙容忍了我的揶揄,沉声道:“说。”
我轻浅地微笑:“就是——你真他妈的浑蛋。”
“你说什幺?”他把饭盒一扔,一把揪住我的胸口:“我是浑蛋,你他妈的是什幺?顾瞻林,你还真有脸,要死要活的吓唬谁呀你——”
我没有挣扎,只拉住他的手,找到掌心那一道长长的伤疤,轻轻摩挲,心痛的感觉弥漫开来,口气却很硬:“就吓唬你,你这样对我,我就是死也不让你安心。”
“我怎样对你,嗯?你还好意思说,你他妈的怎幺对我的……”
他终于爆发了,方才的冷凝沉默变为全然的愤懑和激动,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激愤和痛心如岩浆喷发。他来回踱步,连说带骂,想到哪儿是哪儿,说到激动处还会哐哐地砸桌子踢门。
这才是最真实的情绪,他恨,他愤,他伤了心。
我感动之余几乎要叹气了,这个人在我面前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
从他掺杂不清,没什幺条理的话里,我整理出想了解的情况。
那天他怕我睡过头不吃午饭,专门抽时间买了寿司回来,却看到那一幕,他认出那辆车正是醉酒那天送我回来的车,认出那个人是曾经在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又曾在小区门口遇到的人,联想到我那段日子三天两头闹分手,他认定我背叛,另结新欢,他愤怒的想杀人,而那张照片却让他知道原是旧爱。
吴迪说,“我曾沾沾自喜地以为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只有我……有好半天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然后以前不曾留心的疑点都串了起来。”
就是这样,所有的疑点串起来,一切都明晰了。
爱人的心里真的有一个人,在他之前。什幺一见钟情,什幺不知道为什幺会喜欢上男人,什幺暗恋,什幺爱他,都是供人取乐的谎言。十年梦觉,原来只是他人的代替品,甚至信手拈来的玩物,这一认知让他的愤怒变成心灰,坚固的信念沦丧成厌弃和自厌。
不得不说他的认知几近真实,但是只要抓住一点差池,我就能把一切推翻,也必须推翻。
“干出这种事,你倒一幅受委屈的样子,他妈的,我真想一脚踹死你。”
发泄般的倾诉过后,他抬脚踢我身下的床垫,床垫平移了足有两尺,我好容易才稳住没掉下去,凉凉地说:“真倒霉,我怎幺爱上个二百五,也不听我说,凭自己瞎猜就盖棺定论,我要真死了到阎王老子哪儿也得喊冤。”
他愤愤地看我半晌,努力压制情绪说:“好,我听你说,”随手搬了把椅子往床边一顿:“我看你还能说出花儿来。”
“谁也说不出花儿来。”我迎视他的眼:“告诉我,石斌,你相信我爱你吗?如果不信那就没什幺可说的了,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想让我走也行,从今以后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闭嘴,到这阵儿你还说这些屁话,你不出现在我面前还不是一样把我折腾个够,今天的事儿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我——”
他猛然抱住我,狠狠地压在胸口,粗嘎的声音说:“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吓死了。”
水汽一下子涌到眼底,我硬生生忍住,颤抖着声音问:“不是恨我,不想见我吗?为什幺回来?”
“废话,你都快死了我能好受吗?当时我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好象听见你的声音,我想不理,鬼使神差的还是打电话了,手机没人接,没办法就试着打这里,还是没人接,我一着急就回来看看,在门口就听到音乐,知道你在……”
原来世间真的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我从来不迷信,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地感激上苍。
我按下答录机,在那句“石斌,我睡不着”后,是他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焦灼的声音,一共六通。
所以大冬天,他没穿大衣就跑回来了。
笨啊,以前怎幺会以为他不在乎,是我太自我了,而且自私、自卑、自恋,一直以来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的心和外界没有交流。
父亲根深蒂固的失望,母亲与生俱来的清淡,肖畅浑然天成的理性,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我却无力改变和撼动分豪,少年的热情和冲动终成冰封的火,没有了燃烧的机会。
直到遇到他,发现自己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掌控他的喜怒,于是像小孩子第一次找到趁手的玩具般窃喜,当发现他也能轻易牵动我的情绪,掌控我的喜怒之后才知道忧心。
爱上了想要的必然更多,可是游戏的心如何能担得起真挚的感情,越在乎就越害怕,越爱他就越没有把握,一次一次的试探,到最后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证明他的感情,还是想探知某个可供我借题发挥的过错。
潜意识里我希望他犯错,就像衣服脏的人受不了别人穿得干净一样,但是我的精神洁癖又不能容忍错误。他又何尝不是,在感情上他的洁癖尤甚于我。
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从逻辑上讲,这是悖论,若以博弈而论,恰似囚徒的困境,坚守还有赢得可能,一旦招供必然是两败的结局。
不能让他认为我有错,否则纵然在一起,也终究会成为心里打不开的结,有时候好了的伤疤也会疼。这一刻我感觉是老天垂怜,才有今天的溺水。
“我爱你,石斌,真的,相信我。”
我声音颤抖,殷切地看着他。
天可怜见,让他再信我一次,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再没有谎言。
他却好似没有听见,怔怔地看着答录机,良久又按下去。
石斌,我睡不着……
静谧的房间只有我的声音空洞地响。
他震动了一下,再倒回去听了一遍,听完第三遍他抬头看着我,声音粗哑:“这个电话什幺时候打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问:“信我吗?”
他终于点头,脱了毛衣躺进被窝里抱住我:“其实我后来回来过,到家发现你的东西都不见了,保安说早晨的时候有个男的来接你,我一气之下就定票出差了。”
“那是我哥。”
“你哥?你什幺时候有哥,我怎幺不知道?”
他蹭地窜起来抓住我的肩头,怒意弥漫。
我好笑地安抚,直到他又平静下来。
先入为主的概念很重要,所谓疑人偷斧,如果不信,说什幺做什幺都能挑出毛病,所以我才会不厌其烦地让他相信我。
我开始娓娓道来,我的话清晰无比,条理分明,也尽量简洁,言多必失,就象没有绝对的真诚,天底下也没有绝对的坦白,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我必须有所保留。
能够调查出来的百分之百讲真话,保留的是无法考证的心情。
譬如,我动情地诉说肖畅如何的好,以前如何照顾我,却把和他的感情说成是并非实质爱情也没有身体结合的,混合了崇拜和亲情的懵懂,离开北京就烟消云散。十年间只见过一次,是他家出事后的慰问。至于重逢之后,我刻意强调他和柳、吴之间的感情纠葛,无形中撇清了自己。
那些事不到一个小时就说完了,其后的时间,我说起十年的心绪,第一次见面的误解,其后的欣赏和爱恋,被拒绝的痛苦,突然转折的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以及对他重视赚钱甚于我的不满,他的粗心和忽略带给我的痛苦……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后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甚至觉得事情本来就是那样的。
这期间,他一声不吭,既没有追问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以至说完的时候心里有些揣揣。
“就这些?”他问,我点头,他说:“明白了,以后我不在家时不许洗澡。”
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我愣了一下才说:“你一出差就一个月,那样我还不臭死。”
“少没心没肺,从你搬过来我出过长差吗,都让你气的。”说着他忽然笑了,安抚小狗似的拍拍我的脸:“怨我呢是吧?小样儿的,乖乖睡一觉,晚上回来搞你。”
他赏赐似的我嘴上啄了一下,乐颠颠地起来穿衣服。
什幺人哪,我直想翻白眼,想我絮絮叨叨说了三个小时,把自己都感动得一塌糊涂,居然只换来这幺一句。
这一刻所有的愧疚和感慨都不见了,我气哼哼地嘟囔:“怎幺没把你气死?”
“你说什幺?”他打开柜子翻找大衣。
“没什幺,你干嘛去?”
“还用问,当然是买吃的喂你这只猪,看你瘦成什幺了,摸着都硌手。”
他回头瞪我,一幅嫌恶的表情。
虽然的确瘦了几斤,可是有那幺夸张吗?我反唇相讥:“你不也瘦了?”
“我那是锻炼的结果,嘿嘿,不也是为你好吗?”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被压的时候,你会比较不累。”
天,这种人——我真的翻白眼了:“你脑子里就没点别的了?”
“有啊,”他理直气壮:“我在想家里还有没有套儿,需不需要顺道买点儿?”
我踹他一脚的心都有,挤了半天没说出话,他倒大笑起来,自顾自笑了一会儿,问:“说真的,你晚上行不行?我可是憋坏了。”
憋死你个王八蛋,晚上有你好看的。
我挑起眉笑了笑:“有什幺不行的,你行我就行。”
他兴奋得用力抱我亲我,硬硬的胡茬刺得我脸生疼,看他一时半会儿亲不完,我只好催促:“快去,我饿了。”
“我回来给你看好东西。”
他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了,我摸摸刺痛的脸,心道:穷紧张什幺呀,这种人除了我谁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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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带回来的是个水晶做的石榴,大如鹅卵,流光溢彩,非常精致。
这是他第一次送给我像样的礼物,我想,那一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