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百年,长夜书-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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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冰霜之色的透明结界,包裹住贺沅尸首上猛然迸发出的黑色妖气,湛兮也在此时,绽放出了雪色的剑光。
震金断玉的嗡响,如同自极高山巅传来的钟鸣,一层更比一层振聋发聩,又如在耳旁扯开的无数锦帛,一层更比一层撕裂心扉。
刹那间仿若万鬼齐哭,深渊在临,只退一步就要跌入地狱中万劫不复。
哪怕雪色光芒铺满天地,那黑色妖气也竟毫不退让,几成反扑之势。
路铭心背上两柄长剑同时出鞘,一柄是她的业魂,另一柄却是夜无印的焚天。
两道同样鲜红的剑光射出,直插在那团黑影之中,尖利的嘶吼从黑影中传来,震得整个大殿都簌簌作响,落下无数灰尘。
夜无印幻化出了灵体,手中长剑紧紧抵在那团黑影正中,眸中通红,一片杀伐之气:“贼子竟敢污我沐叔叔清誉!罪该万死!”
李靳一样见机极快,在顾清岚撑起结界的同时,他就已将掌心印在了顾清岚背上,助他一起撑住结界。
结界中那团贺沅尸身化作的黑影仍在拼命挣扎,各种莫可名状的嘶吼从中传出,仿佛人世诸般痛苦,地狱业火炙烤,一一加诸其身,任何种声音也无法宣泄倾注。
那白玉高台也无法支撑这许多法力交织拼杀,自底座开始层层碎裂开来。
他们四人合力之下,那团黑雾的嘶吼声终于渐渐缩小,散在空中化为了白色灰烬,纷纷落下,铺洒在白玉的碎石之上。
冰蓝色的光芒黯淡下来,收入到湛兮剑中,顾清岚周身的法力收尽,蓦然喷出了一口血雾。
李靳就在他身侧,忙伸手揽住他要跌落的身子。
路铭心扑上来抱他,急着唤了声:“师尊!”
方才电石火光之间,她也不知为何觉察到了极大的危机,连在她背后剑鞘中沉寂的夜无印,也一同感到危险,觉醒出来。
顾清岚又吐了口血出来,胸口的烦闷之感才稍稍减轻了些,抬目从围过来这三人脸上一一扫过,险些又要吐血,闭目又缓了缓,才能声音极低地说:“好在都还不算太笨”
路铭心看他又吐了许多血出来,已经吓得直往李靳怀里抢他,揽着他的腰紧紧把他往怀里带。
李靳看她情急,也就撤手将人让给了她,路铭心百忙忧急之下,竟然还不知怎么从储物戒中掏了个厚垫出来,铺在地上自己半坐了,让顾清岚靠在她肩上休息。
她还真想得周全,也或许想顾清岚随时随地能吐血昏倒,早早预备下来这许多东西。
夜无印看女儿这般,眼中倒满是欣慰之色,觉得她如此为顾清岚考虑,不愧是自己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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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岚咳了咳,他强行冲破幻术,又动用了许多法力,胸中此刻仍是气血翻腾,微抿了下唇,唇角又滑下一道血迹。
路铭心吓得忙拿衣袖去给他擦,又把他搂得更紧了些,顾清岚闭了眼轻声说:“太紧,胸闷。”
路铭心又慌着将他放开一些,又不敢放太多唯恐他无力支撑,当真是六神无主、手忙脚乱。
顾清岚看她这样,提着气又说了句:“我无事。”
他每每说自己无事,但该吐血的时候还是吐血,该昏倒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当真无半点可信。
路铭心去亲他失色的薄唇,口中说着:“师尊,对不住,对不住”
方才她虽感觉到不对劲,但也确实晚了些,还是让顾清岚孤身应对。
她愧疚成这样,顾清岚也只能轻叹了口气:“对方手段也确实阴毒难防了些,不怪你。”
夜无印倒是很肯定地开口:“我沐叔叔怎么会是媚妖之后,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顾清岚微闭了闭眼,才又接着说:“青帝一生不知父母是何人,却也知道,自己生于东海之滨,凡间的行医世家。他父母外出行医,被山匪所杀,他其时不过是个未足一岁的婴儿,被路过的东海剑仙捡回山上,收做了徒弟。”
路铭心听到这里,大大舒了口气:“原来如此,这才是符合青帝的出身。”
原本青帝那样仁善慈悲、心怀众生的性情,也确实有此出身,才算得上合情合理。
李靳在旁摸着下巴,神态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这石碑上言之凿凿,乍看之下,确实容易叫人迷惑。”
他方才反应极快,几乎比路铭心和夜无印都更抢先了一步,虽口中这么说,却其实也早就对那石碑的内容暗生怀疑。
顾清岚微叹了声:“那石碑还在,你们可以再去看一眼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白玉高台坍塌的时候,那块石碑也跟着裂成了两块,但却还是不耽误看那些字迹。
方才顾清岚吐了口血在石碑上,现在那鲜红血迹还仍在,只见被鲜血染红了的碑文,却跟他们方才看到的那段,有了些不同。
开头叙述贺沅生平的段落,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到了最后几段,却赫然跟他们刚才看得完全不同。
原来贺沅身边那个出身魔修的医修,名字叫做曲夷生,他主动提出的什么洗髓伐脉之法,压根就是子虚乌有,为得不过是嫉恨难平,想要将贺沅妻儿一起害死。
在那女修生产时,却不是只有母亲身亡,连婴儿也一同丧命,贺沅痛失挚爱幼子,悲愤异常,遣散了身旁众人,曲夷生也趁乱逃走。
只有书写碑文的这人,不怪他爱上了别人,仍对他不离不弃,留下来为他操办后事。
地宫的结界,当然也不是以贺沅众人血肉铸成,而是由安放在地宫东西南北四边的四件法宝发动。
碑文的最后,还是贺沅的口吻,告诉闯入这座地宫的人,若同他有缘,能破除地宫结界,见到这段碑文,则贺沅以那四件法宝相赠。
请来人务必珍重身旁之人,莫要恃爱横行,轻贱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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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铭心看完后,有些愕然:“原来碑文是这样的,果然跟青帝没半点联系,但我们刚才看到的,为什么跟这个不同?”
李靳接口道:“只怕我们还在山洞里,并进入地宫之时,已经中了什么人的幻术,方才我们看到的碑文,也和真实的不同,只是旁人幻术里的假象。”
路铭心还是觉得惊诧:“那为什么我们的心中,又都会认为这里躺着的这个人,和师尊有关系?”
他们在这里说着,顾清岚终于忍不住轻声叹息:“你们可还记得,李师兄刚入这间大殿,说过的那句话?”
李靳“哦”了声,“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刚进来时,却是说了一句,顾师弟这样的人,躺在这里才合适。”
正是在李靳那句话后,路铭心才突然对高台上的那个人影着了迷,甚至一度以为那就是顾清岚。
也正是那之后,他们四人回到大殿中查看那面白玉石碑,才会看到了被幻术篡改过后的碑文。
顾清岚也就在那时,觉察出其中的诡异之处,运功冲破幻术,吐了口血在石碑上。
他吐血时旁人都被他吓到,没有在意,他自己却看到溅了血迹后的碑文早就发生了变化,因而在上高台揭开贺沅尸首上的面具之前,就已暗自戒备。
李靳又“哈哈”笑了笑:“虽然这其中有许多仓促粗糙的疑点,不过若顾师弟的父亲真竟是魅祖贺沅,也十分有趣啊。”
顾清岚又叹了声:“若因我是贺沅后人,这地宫才敞开大门来欢迎我们,那绑了七修子前辈的那人,至少先我们几天到了这里,却又是怎么回事?”
路铭心“哦”了声,回头看了看被放在激战惊骇地坐倒在地的七修子:“也或许是送七修子前辈进来的那人,懂得如何解开地宫的结界?”
顾清岚微勾了下唇角:“所以说,那人解开了地宫结界,却不设法将贺沅留下的秘宝拿走,特地好心设下迷仙阵,用七修子前辈引我们到了地宫,就是为了将那宝藏留给我们?”
他这么一说,路铭心顿时有些羞赧:“师尊这么一说,我真是醍醐灌顶。”
她什么醍醐灌顶,她只不过是沉浸在贺沅就是顾清岚生父的幻想中不能自拔,连其中吊诡不合逻辑之处都自行忽略了而已。
不过那幻术虽然比起当初幻魔制造的幻境而言,简直简陋到不值一提,但却十分巧妙地借助了贺沅尸身上残余的魅惑之术,营造除了似真似幻的谎言。
或许他们几人静心一想,会觉这里面到处都是漏洞,却也只需将他们昏沉骗住一时。
若顾清岚没有清醒过来,在揭开贺沅尸身上的面具时毫无防备,那么也许那人就已得手。
顾清岚又咳了声,靠在路铭心肩上合了双目:“七修子前辈,令徒姜晔如今身在何处,只怕已明了了。”
七修子还是脸色惨淡地坐倒在地,目光却已不在他们身上,而在他们身侧的那堆碎石上。
只见碎石中蜿蜒流着几道鲜红血迹,还有一只苍白的手未被完全掩埋,在缝隙中露了一半出来。
第十四章 骨言(1)()
那人会被埋在高台之下,应是因他原本就藏在里面。
这白玉高台原本就是个棺椁,安葬死者,没有将尸身放在棺材盖上的道理,却是有人将贺沅的尸首从馆内移了出来,又将一个人藏进了棺材中。
现下那人是谁,他们也都从七修子的神色中猜了出来。
旁人或许还不能从半只手,还有碎石间残余的灵力猜出来这人是谁,七修子却不会认不出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徒弟。
李靳看七修子已没什么余力,就施法将那人身上的石块一一移开,露出其下被砸得满身是血的身躯。
既然身为修士,哪怕法力再低弱,也不会被石块砸死,那人之所以血流了满身,却是方才高台上法力纵横交织之时,他正处在漩涡之中。
四个金丹修士法力全开之下的威力,岂是他这样的修士能够抵挡的,自然全身数处血管爆裂,奄奄一息。
那人虽大半已经无救,但他们却还是有许多事要问他,顾清岚轻咳了声,对路铭心说:“扶我起身。”
路铭心忙揽着他的腰将他扶得坐起了些,顾清岚顺着她力道站起身,缓了一缓走到姜晔身前,就看他将手上凝聚的柔和绿色光芒,打入了那人身上。
虽被血糊了一脸,但这人确实是姜晔,被接上了这股法力,他原本就要断绝的气息也缓了过来,大喘了口气睁开了眼。
他散乱的目光先从身前这几人脸上扫过,然后就望向了稍远的七修子,反倒“哈哈”笑了声:“师尊,你瞧我还是一事无成落得如此下场。”
七修子看着他,唇齿动了又动,才说出一句:“你将师兄弟们藏在了何处?”
姜晔不在意地一笑,他其实相貌生得甚好,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哪怕血流披面,这么一笑也有几分英俊倜傥的味道:“师尊难道还想着他们能活命?自然全都杀了,填了阵眼。”
七修子情知徒弟们凶多吉少,听到此处也不由潸然流下了两行眼泪:“晔儿,我知你不是如此心狠的人,你告诉我你将师兄弟们藏在哪里了?”
姜晔直直望着七修子,却又“哈哈”笑了几声:“师尊,我既然能做下此等欺师灭祖的事,你又为何不信我能对同门下手呢?”
七修子再无言以对,竟是默默流泪,他已四百多岁,马上就要到了,这几百年来收的徒儿,当然也有先他而去的,但如今剩下来的徒弟们,却是有几个能有望冲击金丹,继承他衣钵。
告诉他徒弟们都被杀害,就是告诉他一生心血栽培尽数付诸东流,如同凡人老年丧子,再悲哀凄凉不过的事情。
顾清岚那股真力也不能让姜晔撑上多久,他说了几句话,气息就重新微弱了下来,目光带些散乱,却还是紧盯着七修子,说道:“若师尊的徒弟只剩下我一人,师尊会不会将衣钵传给我?”
七修子流着泪摇头:“你心胸狭窄,难以支撑起宗门,若是只剩你一人,就是我千琮门合该覆灭,是我无能。”
姜晔听到这里却又“呵呵”笑了,道:“果然如此”
他一面说着,一面口鼻中又重新涌出血来,不再去看七修子,仰面望着天:“师兄弟们被锁在后面寝殿下的密室里,师尊若要救他们需得快些。”
李靳看他就要断气,忙追问了句:“迷仙阵不是你一人之力,同你一起犯下此案的人是谁?”
他一句话说完,姜晔却已缓慢合上了双目,身子也瘫软下来断了气。
七修子到这时才悲戚出声,他也不顾自己无力,就翻身爬起来,冲往后面寝殿里。
李靳当然紧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