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百年,长夜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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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祁回过神来,呵呵一笑,抬头看了眼扶云轩:“媚妖究竟除掉没有,真人不也清楚得很么?”
顾清岚微勾了下唇角,他这神色远算不上是笑,却也给冷若冰霜的面容添了一抹异色:“既然如此,想必莫道友也同我一样,觉得此间事蹊跷甚多,还需多加留意。”
莫祁也不客气:“真人在那媚妖处问到了什么没有?”
顾清岚点了下头:“伤人之事,确不是她做的,背后仍有隐情。”
莫祁挑了下眉:“我追查类似事件也有几个月,只怕还是天魔残片惹出来的,依你那个徒弟的性子,留着那个媚妖的性命,恐怕不是大发慈悲,而是要她给自己搜集情报。”
顾清岚已经死了三十六年,这些年的事他当然不知,这天魔残片,也是头一次听说。
莫祁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目却突然一亮,直直看着他:“真人当年道陨,是否就是你那个徒弟搞得鬼?”
他和李靳倒还真不谋而合,顾清岚只道自己当年身亡之事,除了师门外,不会再有什么人在意其中曲折,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顾清岚微垂了眼眸,避而不答,反而发问:“天魔残片一事,莫道友可否为我释疑一二?”
莫祁本就站在他身前,听到这里,更是不由分说拉住了他手臂:“真人要听多少我都说给你,只是这里站着不方便,我看真人身子也不爽利,何不到我落脚之处坐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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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祁这般落魄,落脚之处当然不会好到哪里,他连客栈都住不起,就寻了个城中无人居住的破旧院落,略加整理弄出来一间厢房。
顾清岚被他拉去的时候,还见到院落中飘着的一只怨灵,穿着打了补丁的书生袍,幽幽地看着他们。
顾清岚被那怨灵直勾勾看着,脚下不由一顿,莫祁将手一挥:“真人不必在意杜兄,他很大方好客。”
他口中的“杜兄”,想必就是这只怨灵,应该是这院落的旧主,死后夙愿未了,魂魄仍旧在此逗留。
将顾清岚拉到自己房中,又请他坐下,莫祁还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套茶具,毫不悭吝地以火系法术烧了一壶滚水,给顾清岚泡茶。
等到了这里后,他倒没有藏私,将自己所知一一道出,并无半点隐瞒。
在二十多年前,道修和魔修有一场大战,波及三大宗门和数个世家,战事绵延数载,其时正逢莫祁金丹大成,在道魔之战中屡立奇功,声望地位一日千里。
就在此时,在重重设计之下,他被污勾结魔修,月渡山也将他逐出门墙。
离开月渡山,他就在追查自己被构陷之事,顺便做游方修士,捉点妖怪鬼灵,换些生计必备之物,他性情洒脱,倒也不以此为苦。
对方手段高超,又做得滴水不漏,但二十多年来,他也并不是一无所得,比如当年陷害他的那人,不仅是要害他身败名裂,更要紧的,是图谋他手中偶得的一片残页。
那卷残页,他后来才查出,就是天魔残片之一。
这天魔残片,道修这边几乎无人提及,就连魔修中,对它的传闻也是穿凿附会居多,可信极少。
莫祁追查二十年,从各处消息里拼凑出,天魔残片应该是数百年前魔帝的毕生修为心血,已在数次抢夺中被分为九片。
但这九片现在谁人所得几片,还有几片在何处,都无从得知,只能知道不仅魔修在争夺这些残片,连道修中人,也可能在暗中参与。
如襄城这般,原本安稳祥和,突然之间妖物作乱,或死人或伤人,接着再有修士将妖物斩杀,了结公案,也不是第一起。
莫祁每每追查,总能查到一点蹊跷之处,什么妖物,大半也是为了掩盖另外的行迹。
他说得详细,说完一壶茶已然见底,顾清岚持着茶杯,垂眸默然不语。
莫祁还要去再烧一壶,顾清岚却将茶杯放下,摇了摇头:“多谢莫道友相告,我已离开三十六年,不想魔道之间又生出这许多事端。”
莫祁看向他,将他的手按住,望向他诚恳无比:“我知道真人向来独来独往,但天魔残片一事牵连广泛,中间宵小奸猾甚多,我亦想寻一个可以信任之人,以免我惨遭横死,所知所想无人托付。”
他不说怕顾清岚独自行动会吃亏,反而说怕自己孤身犯险,死无其所。
话已至此,顾清岚无法再推脱,只能微微颔首:“多有叨扰。”
莫祁知他已经应允下来,心中一喜,紧握住了他的手:“真人死而复生,实乃现下困局之莫大机缘,我必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护真人周全。”
他说到激动处身子前倾,顾清岚的手也被他紧紧抓着拉到怀里,这姿势只要他再稍加用力,顾清岚就会被他整个拉到怀里。
顾清岚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莫祁连忙放开,清了清嗓子:“我乍见真人,太过激动,多有失态,还望真人海涵。”
顾清岚亦是无奈,他性情淡泊,少有喜怒,更因修习玄冰心法,神色气度,就会显得冷若冰霜,但他实则却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反而心性慈悲,对他人也多有谦让包容。
和他熟识的人都知道,他其实甚少因为自身的事,怪罪过他人。
莫祁和他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却不知为何,像颇为了解他的性子,就这么半是晓之以情,半是胡搅蛮缠着,把他拉上了贼船。
原本夜色就已经深了,他们说了这么一会儿,已经过了亥时,修士虽然不用睡觉,但每日打坐修炼还是要有,莫祁将房中的床让出来给顾清岚,自己去挤在椅子上盘膝坐着。
莫祁专心调息,将体内灵力运行七周天,再次睁目时已是天色渐曙。
顾清岚却并没有在床上打坐,而是坐在院落中的石桌石凳处,手中持着一只白色的棋子。
莫祁走上前问:“真人这是在做什么?”
顾清岚这才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放在石桌上,淡淡开口:“我同此间的主人聊了聊,他心愿已了,已然重归太虚。”
莫祁吃了一惊:“真人是说杜兄?”
顾清岚并不抬头看他,目光中一片澹然:“他姓杜名峙,字观松,生于怀安年间,卒于武成四年。我问他为何逗留尘世,他言道一生读书无用,所憾有二,一为诗文无人传颂,二为棋局无人可破。”
莫祁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了,只知道这个“杜兄”整日里唠唠叨叨什么诗,什么棋,他无心过问,只当耳旁风没听到,却没想到顾清岚只来了一天,就让这只怨灵了却心愿。
他更加惊讶,问道:“真人你答应帮他整理诗集还是怎得?”
顾清岚微摇了摇头:“我对他说,诗文由心自证,他人何须明白?至于那个棋局,确实精妙,我花了三个时辰,方才破了。”
莫祁还是微愣地看着他,这世间精怪魑魅,何止千万,没有为祸四方的那些,修士们见了,就权当路边的花草猫狗,若是已成祸端,大半不由分说打散了。
他还从未曾见过一个修士,肯花费一整夜,只为送一只怨灵安然而去。
莫祁想着,突然想到,死者若是了无心愿,死时魂魄就当化作清风,归入太虚,顾清岚既然能死去三十六年仍旧复生,就是说他当年死时仍有余念心结,所以才能三十六年魂魄不散。
若不是如此,哪怕他躯体复生,也只会被孤魂野鬼夺舍重生。
那这三十六年间,他魂魄寄存于何地?又为何留恋世间,不肯归于虚空?
莫祁数次张口,却仍无法坦然询问,终究只能跟着轻叹了声:“我也算和杜兄有些渊源,今日他得偿心愿,得归太虚,也是件好事。”
顾清岚微微一笑,闭目不言,此时晨光东起,点点如洒金般,落在他微现苍白的面容上,仿若物换星移,世事更易,也无法消磨去他眉间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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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本应远在云泽山上的那位威名赫赫的明心剑尊,却坐在扶云轩的闺房中,望着匍匐在自己脚下不住发抖的那只媚妖。
她身着一袭白衣,腰间环佩和背后长剑,却其色赤红,犹如雪中丹血。
她本就绝丽,更兼眉心一点朱砂,衬得容色如初升朝阳,夺目异常。
但她偏要学当年寒林真人的清傲孤冷,一双本应明媚之极的杏眼中,并无丝毫柔情,唯有一片蜇人寒意:“你说这个修士,用得是冰系法术?”
袅袅吓得乱抖,恨不得现在就从这具驱壳中逃出,钻入窗缝逃之夭夭,但却并不敢,只能不断磕头:“对,对,剑尊饶命奴家确是走了眼,那位真人法术高超,奴家万万不敌。”
昨夜那个白衣人走后,她本就怕明心剑尊怪罪,打算逃走,却不想剑尊本人来得如此之快,把她抓了个正着。
袅袅想自己定然要丧命与此,剑尊却沉默了片刻,就又问:“他容貌打扮如何?”
袅袅来不及细想,如实作答:“那位真人穿白衣,发色也是白的,容貌容貌是奴家见过里极好极好的,初看高不可攀,实则暖如春风。”
她命在顷刻,还是没忘了媚妖本能,对那白衣人大加赞赏:“奴家本以为他不笑时已是绝顶的好看,没想到他笑起来连冰雪都要化成了春水”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听到剑尊“呵呵”冷笑了一声:“他冲你笑了?”
这笑声中杀意四溢,袅袅一抖,忙说:“不,不,他并不是冲奴家笑的,奴家这等卑贱的小妖,又怎么会入那人法眼,他只是自己笑了”
她说着,又忙补了一句:“那位真人还带着把白色长剑,只是并未出鞘,奴家也未曾看仔细。”
剑尊并未再说话,也不只是在想些什么,袅袅正要悄悄喘口气,就觉得头皮一紧,剧痛传来,是剑尊抬了手指,用法术将她的发髻揪了起来,逼她抬头。
她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视草芥:“杀了你倒是不费力气,但若真是那人,就这么杀了你,他不知道会不会同我啰嗦。”
袅袅吓得气也不敢喘,更加不敢像对男人那样,做出什么楚楚可怜之态乞求生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也许是她这种纯然的恐惧,反倒讨好了眼前的人,剑尊微勾了朱色的双唇,指尖一松,将她放了下来:“往后继续好好做事,若让我发觉你想逃,可就不是一死那么简单。”
袅袅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又捡了条命,忙重新磕头:“奴家一定好好为剑尊效劳,剑尊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奴家。”
她又趴在了地上,也就看不到,身前的剑尊抿紧了唇,那目光中神色变幻,惊异愤恨,肃杀畏惧,却并无分毫喜悦期许。
第三章 业罪(1)()
他应当是在一个漆黑无垠的地方,五感尽失,不知年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也不知寂静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一个人在他耳旁说话,那声音很轻,极为熟悉。
她像是在说着什么闲话,自顾自对他说:“师尊,那魂使说你早不在这里了,我是不信的,反正他也没什么本事,我索性就把他杀了。”
他有些触觉,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应当是被她抱在怀里,她温热的指尖,一点点流连在他的脸颊上,轻如幻梦。
她顿了片刻,又说:“可是师尊,我有时又不想你醒过来,你醒来了,定然要怪我,打我,还要赶我走。不如就像这样,就在这里陪着我,我时时都能跟你在一起,还可以对你做这些事,你若是醒着,定然不允。”
她这么颠三倒四地胡乱说着,他觉得自己额上触到了什么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是她的双唇。
她吻过他的眉心,跟着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湿热的气流扫在他的眼睑上。
她并没有就此停下,就这么一路吻了起来,从他的眉梢到脸颊,鼻尖到唇边,专注异常,像是长夏里敲打荷叶的急雨,一刻不停,带着急需缓解的干渴。
她终是吻到了他的唇上,细致品尝,用舌尖撬开他的唇齿,一步步深入。
他身体是冰冷的,于是她唇舌间的温度,就显得越发炽热,仿佛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可以将一切焚烧殆尽。
那火从他的唇间进入,烧得他腹中灼疼,痛楚逐渐绵延经脉,纠缠不休,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睛,已不见了那人,只有山泉叮咚、晨雾蔼蔼,东方初升的朝阳,透过树梢照拂万物。
这是他和莫祁昨晚在赶路途中宿下的一处山林。
那夜在襄城中和莫祁结识,第二日他们就听到传言,千里外的燕丹城中有幻魔作祟,他们商议一番,决定即刻动身,前去看个究竟。
燕丹城在元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