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韦帅望之大隐于市-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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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瑶瞪着姜绎,不会,李环会杀掉他们,但是,会严酷至此吗?不会,李环会急于杀他们,但是,忠于他们的手下呢?如章择舟,如刚刚那个周文齐,如反了水的两位梅家兄妹,甚至所有去参加打围的,所有出入公主府的,难逃刑求吧?
我逃走了,我不看,这个世界依旧如此无情,我逃去的那个世界,不过是无情宇宙里一个七色泡沫。
直面真相,是否好过?
不,痛到哭不出来,连悲哀的感觉都没有,酸痛与疲惫渗入骨髓,只觉得全身无力,却不知伤在何处,痛在何处。
芙瑶慢慢失去力气,良久掩面:“女儿罪该万死,已将李绍凡私自处死,请父皇降罪!”
姜绎瞪目良久,为什么?李绍凡必死无疑,你为何杀他?李绍凡不是一向与你交好?然后明白了,芙瑶还没天真到要救他一命的地步,可是也不忍看昔日好友受折磨。他终于长叹一声:“芙瑶,你现在明白,我要你远嫁,真的是为你好了吧?”
芙瑶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渗出,她无言以对。不不不!不是只有这样的选择!人生不是如此惨淡。
章择舟抬头:“皇上,公主尚在及笄之年,仁心慧质至此,已经不易,陛下岂是真希望自己的孩子冷血无情,陛下念她年幼”
姜绎伸手揽过芙瑶:“芙瑶,我在一日,可以护你一日,他日你有过错落在别人手里”想起一脸趣致因为挨了父亲打向自己诉苦的李绍凡,那孩子,确实如同子侄,不过,他也不是不知道他父亲要做什么,知情不报,死不足惜!姜绎再一次叹息:“回去吧,芙瑶,回去好好歇歇,刑毙二人,是我的命令,你尽力了,安心以图日后吧。”
芙瑶到此时,亦无法再恨姜绎,他对她是真的一片慈爱之心,你私自处死朝庭命官,好吧,算我的命令。连他对李家,也算仁至义尽,饶了一次又一次,总角之交要杀他,能不愤怒?(俺今儿上了掉书袋的瘾了,及笄,十五岁,总角,指童年时代)
芙瑶叫一声:“爹!”再一次落泪,扑到姜绎怀里,紧握姜绎衣角,痛哭。痛哭声中,觉得这个怀抱里充满了血腥味,黄袍子里那一股子抹不掉的肃杀气让她觉得心目中的那个父亲越来越远,面前的这个人,越来越象一个没有血肉的皇帝,痛哭声中,芙瑶想,如果有一天,我需要杀掉我父亲,我可能都不会象今天这样难过。
姜绎拍拍芙瑶的肩:“我不舍你经历这些,可是,生命里的小沙砾一样难忍。”良久:“既然走上这条路,你要坚强。”
这样亲切的话,出自那样残忍的人之口。
芙瑶抬头,忽然间觉得全身失力,嘴巴里发咸,面色惨白地强忍着:“父皇,女儿告退。”
姜绎点头。
芙瑶出了宫门,已经头晕失力,深呼吸,不,不能在这儿出丑。深呼吸,胃部抽痛,额上渐渐冒出冷汗,芙瑶咬紧牙关。
帅望牵马过来:“芙瑶。”
芙瑶轻声:“扶我上马。”
帅望伸手一扶芙瑶,几乎是把芙瑶半抱上马。芙瑶抓住缰绳的一刹那,想起当初扶她上马的李绍凡。
再忍不住,低头“哇”地呕吐起来。翻江倒海地呕吐,胃部抽搐,痛得全身失力,座下马不安地踱步,芙瑶身子一歪,向马下摔去。章择舟忙伸手来扶,帅望已将芙瑶抱住,芙瑶推开,跪在地上,双手支地,呕吐不止。
吐到最后,全是苦涩的胆汁。
帅望呆呆地愣了一会儿:那个小女子,优雅的,高贵的小小少女,忽然间全身颤抖,缩着身子,跪在地上,呕吐不止。
狼狈万状。
吐了又吐,终于抽出手帕擦擦嘴,没有表情地站起来。
帅望过去抱起芙瑶,微微的抗拒之后那个小小的身躯,就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韦帅望收紧手臂,沉默地把芙瑶紧紧抱在怀里。
芙瑶闭着眼睛,也不再流泪,静静地躺在帅望怀里。章择舟过来,帅望摇摇头,什么也别说了,让她歇一会儿吧。章择舟叹气,点点头,无言地跟着。
外面雨雪菲菲,这个怀抱给人一个温暖的假象。
芙瑶紧紧贴着帅望的胸膛,耳朵里传来的一声声稳定的心跳起,好象是她此时唯一能接受的声音,简单地,安稳地,坦白地,一颗心的声音。她伸手,抓紧帅望的衣襟,紧紧抓住,别走!
别走。
公主府的丫头们一见公主被抱回来,真是吃惊不少,跟随小公主这么多年,没见公主失态过。
帅望道:“公主累了,歇息一会儿就好,你们安静些。”
一时间,无声无息地,被子火盆便装都准备好。帅望把芙瑶放到床上,替她取下头上翠钿簪环,珍珠钗子一支支取下,放在水晶盘子里,轻轻地“咔嗒”一声,漆黑的长发缓缓滑落,象一小股一小股的水流缓缓流下。
芙瑶雪白的面孔此时白到半透明,依旧美丽,却了无生气。
长发倾在枕上,一大片的漆黑,让那张面孔如夜色中的明月,美丽而孤单。
帅望给她解开衣扣,旁边宫女见了,欲向前阻止,却见芙瑶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帅望,并无反对的意思。小丫头们知道这是公主默许了,她们拦不得,只得微微躬身,缓缓退下。
芙瑶轻声:“帅望,我错了吗?”
帅望耐心地对付她的扣子,半晌:“没有错。”
芙瑶问:“我做错了什么?”
帅望道:“没有!”
芙瑶缓缓道:“我觉得冥冥中,有神明在惩罚我。”推倒我,折磨我践踏我,一次又一次,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好象它要试试,倒底什么,能把我打倒。
帅望道:“听我说,芙瑶,被狗咬不是你的错,打狗时,狗落水而亡也不是你的错。芙瑶,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退了,朝堂之上,就永远是周文齐之流的天下,因为他们是不会退的。有良心的,如果不站出来维护自己认为对的原则,他就在出卖良心。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你也有良心,不要放弃,不管多痛,咬牙挺住,一切会过去的。彻骨之痛也会过去的,你将会坚强强大,而且依旧正直善良,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
芙瑶哽咽一声:“我觉得恶心!”生命如此肮脏。
帅望轻声:“我们既然来了,我们就不会后退,就象来到一间脏屋子,既然我们来了,打扫干净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做?扔给谁?扔给虫豸刍狗?让他们继续结网蛀食?”伸出手:“我手上沾血,我会给后来人一个干净的空间,不管杀了多少人,我都可以停下手来,在可以宽恕的时候宽恕,可以善良的时候善良,不管别人是笑我伪善也好,笑我假仁假义也好,在可以的时候,我会善良宽容。我不会潇洒地转身离去,我转身而去,残忍的杀戮不会停止,这个肮脏的世界继续肮脏。我要站在这里,伸手阻止,先保护自己,再阻止杀戮。我会让这个世界改变,改变一点点,也是改变,我本来就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小点,每个人都做一点,世界会因此而改变。所以,芙瑶,不要退却。如果你真的觉得欠了李绍凡的,你更要站在这里,你有能力,可能救下以后无数个李绍凡,如果你转身而去,同把他扔给酷吏有什么两样。今天我们没有救到他的性命,至少让他少受痛苦与折辱,我们做了,我们比什么也不做的强。芙瑶,如果你倒下去,你出卖了你自己。”
芙瑶什么也没说,只是原本无力地摊在床上的四肢,忽然间收缩成一团,她缩成一团,全身震颤,良久,终于象是咳嗽一样,痛哭出声。
无论什么样的道理,也不能抚平的伤痛,锥心之痛!痛得人茫然不知所措,在一声声安抚与鼓励下不得不直接面对,那伤口啊,就是心脏上赫然一个洞。你会惊愕,这是,我的心吗?你会奇怪,我怎么还活着?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帅望轻轻拍着芙瑶的后背,小时候,他大哭大闹,韩青无法可施时,就会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长大了的韦帅望,内心深处依旧渴望儿时的待遇,所以,拿出自己最喜欢的,给自己最喜欢的人,一下一下,拍啊拍。
芙瑶终于慢慢平静下来,闭着眼睛,时时微微一皱眉,流下一行泪,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嚎啕。帅望伸出一条手臂,给芙瑶枕着,把芙瑶搂在怀里,盖上被子,静静地拥着,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芙瑶半夜时,开始发烧,莫名地,全身滚热,帅望忙给她开了药,先给她服了现成的丸药,汤药在火上熬着,帅望让宫女去睡了,自己看着。
芙瑶在床上不住辗转,去看时,又不象醒了,伸手一摸,全是冷汗,她发着烧,帅望给也不敢给她减被子,只得不住擦汗。芙瑶半梦中,伸手推开,轻声:“绍凡,抓住我手,抓住”
帅望无奈,只得推醒她:“芙瑶!”
芙瑶猛地一挣,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天花板,帅望心痛:“芙瑶,我在这儿,没事,是梦!”
芙瑶慢慢放松下来,喘息,汗珠一滴滴冒出来。帅望问:“怎么了?”
芙瑶看他一眼,沉默,转过身去,面向里,瞪着空洞惨痛的眼睛,沉默。
没什么,甚至,都没看到李绍凡的脸,梦中,只觉得那是李绍凡的手,她必须抓住,抓住!她拼命用力,那只手却渐渐滑开。
什么样的安慰也没有用,只有时间能解决这一切。
疼痛会过去,会麻木的,会忘记的,会习惯的。
可是内心深处,好想象李绍凡那样:“我只求一死。”请结束这一切。
瞪大的眼睛,缓缓流下一行泪水。
第二天一早,芙瑶如常起来,面孔有点红,用冷水敷过,头有点晕,举止慢一点更加优雅。
帅望躺在公主的床上:“喂,你还有点热。”
芙瑶淡淡地:“不好让人看到,我倒下了。”要给手下信心,要给对手威摄,怎么能病倒?
手里拿起章择舟送来的口供抄本,那几张纸,想是久放在狱中,又或者是芙瑶疑心生暗鬼,打开的一刹那,一股子血腥味,扑鼻而来。
芙瑶一口药汁子冲到嘴里,她咬紧牙关,强咽下去。面无表情地深呼吸,轻轻转动眼睛,把一眼眶的热泪慢慢晾干。
细看。
脑子里无数次叫嚣着“只求一死,只求一死”
芙瑶的手微微发抖,如果每天脑子都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会不会有一天成真,我真的会只求一死,解脱我自己?
帅望的手按在她肩上,芙瑶抬头看一眼,帅望轻声:“你只要捱过去,缩在地上哆嗦,时间也是一样慢慢地过,不会更痛也不会不痛。而且,一定会过去的。”
芙瑶点点头。
脑子不好使,取笔墨在口供上标出:某尚书,能臣,正直,虽太子党,然向无过犯,暂且关押,消磨其志,为我所用。一个圈
某知府,赈灾案中有份参与,贪污枉法,处死可也。划掉。
某将军,胭亲,嫡系,不可留。一个叉。
再往下看,淡淡地:“涉及梅家的口供,密折报给我父皇,不必经中书省。”
章择舟点头:“是!”
良久,芙瑶问:“姓周的”
章择舟道:“他的审讯,有效!”
芙瑶沉默一会儿:“我们得用他吗?”
章择舟道:“用不用,刀得放那儿镇着!”
芙瑶微微闭目,半晌,轻叹一声:“叫他来。”
章择舟迟疑一下:“殿下,他是自己人,殿下不可寒了底下人的心。”
芙瑶淡淡地:“叫他来。”
章择舟只得道:“是。”
周文齐过来:“臣周文齐,见过公主殿下。”
芙瑶淡淡地:“小周,听说过请君入瓮的故事吗?”
周文齐一愕,半晌:“听说过。”
芙瑶问:“为什么?”
周文齐目光惊疑:“臣没明白”
芙瑶问:“来俊臣为什么会死在自己创造的酷刑上?”
周文齐良久:“鸟尽弓藏!”
芙瑶笑了:“是吗?狄仁杰呢?不也是良弓?”
周文齐垂着眼睛,半晌:“殿下是说”
芙瑶道:“一个人,有一个人做事的方式。则天皇帝喜欢大刀阔斧地砍杀,大破坏之后,刀斧尽毁,休养生息。我呢,不喜欢伤及无辜。我一点也不介意除掉对手,但是,我不觉得用残酷的手段折磨无辜的人,是有必要的。周文齐,你要跟着我,光是会折磨人,不够。给我看看你别的本事,不然,你就得找别的主子了!”
周文齐沉默一会儿:“我只是奉旨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