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隋-第7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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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五章 师徒相见
正月十三,深夜,裴世矩召见李风云。
李风云看到裴世矩,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轰然爆,一时心神震颤,情难自禁,再不能保持冷静,真实的自己和虚幻的印记合二为一,霎那迷失其中难以自拔。
裴世矩望着李风云的满头白,感伤不已。光阴荏苒,师徒自榆林一别,转眼七年,如今自己已年近七十,日渐老迈,再不复当年之勇,而李平原虽然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重新崛起,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不会像当年一样为了所谓的忠诚而舍身赴死,相反,李平原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一条在裴世矩看来毫无希望的不归路。
李风云执弟子礼跪拜。
裴世矩坦然受之,欣慰之余,抚须而笑。榆林之后,他也曾想过,李平原如若逃过大劫,师徒二人必定还有相见之日,只是无论如何没想到,七年后师徒二人竟在安州相见,然而造化弄人,让裴世矩遗憾的是,今日李平原以白贼身份扬名天下,李平原已死,即便相见亦不能相认。
裴世矩说了几句安抚之言,遂伸手相请。
李风云站起来,深施一礼,然后长身而立,面无表情,一言不,看似恭敬,但骨子里的那股骄横却一览无余。
裴宣机,还有两位裴世矩的亲信僚佐,侍奉一侧,看到这一幕均感慨不已。时光不会倒流,已经存在的恩怨亦不会消散,李平原已死,师徒情已了,剩下的只有仇恨了。
“某来了。”裴世矩平静说道,“你所面临的一系列危机,因为某的到来而缓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你是否应该兑现承诺?”
“明公不来,安东危机严重,某自顾不暇,当然无力兑现承诺。”李风云淡然说道,“如今明公来了,安东迅走向稳定,某当然会兑现承诺,只是……”李风云看了看裴世矩,试探道,“安东稳定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合适的治理之策,所以某能否兑现承诺,关键不在于某的保证,而在于安东形势的展。”
裴世矩略略皱眉,稍作沉吟,直言不讳地说道,“有什么要求,你尽可提出。”
李风云迟疑少许,问道,“敢问明公,就开疆安东而言,我们对中土是否有功?”
裴世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
李风云追问,“相比明公西行之功,孰轻孰重?”
裴宣机脸色微变,目露恼色。裴世矩的两个亲信僚佐也是十分不满,李风云太无礼,撇开师徒恩怨不说,仅以双方悬殊地位来说,李风云的质疑就是目无尊长,以下犯上,骄纵而粗鄙,与他们记忆中的李平原大相径庭。
裴世矩倒是不以为然,他注意到李风云的质疑大有玄机。仔细想想李风云自东都兵变以来的“独立特行”,单纯以“行险一搏”解释不通,李风云北上出塞的时机选择得非常好,这不是运气,而是对天下大势有精准的分析和推断,看到了南北关系的展趋势,并依据这一趋势做出了攻打安东的决策。
事实上裴世矩对未来大势的走向也有相似预测,只是他对南北关系过于悲观,又严重低估了李风云,所以去年八月易水河畔,裴世矩不但拒绝了李风云的见面要求,还上奏圣主和中枢,坚决不允许李风云出塞,以免加快南北关系的恶化度,加快南北战争的到来。然而事违人愿,李风云还是出塞了,并且成功实现了出塞的预期目标,一举逆转了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被动局面。
当然,李风云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结于中土两次东征高句丽对东北疆局势所造成的重大影响,以及对东北、远东诸虏所造成的巨大冲击,某种意义上就是李风云捡了便宜,但问题是,这个捡便宜的机会,李风云不但看到了,而且不顾一切抓住了,其他人就算看到了也觉得千难万难不假思索放弃了。这就是区别,就是李风云成功的原因所在,也是裴世矩看到的玄机所在。
裴世矩非常了解李平原。榆林风暴之前的李平原,文才武略都很出众,但对天下大势的分析和判断不好,对未来趋势的把握也不准确,说得直白点,就是大局观不好,没有远见卓识。榆林风暴开始之初,如果李平原没有置宇文氏兄弟于死地,没有把矛头直接对准圣主和宇文述这两位改革派的“大旗”,风暴也就不会失控,改革派和保守派也就不会血腥厮杀,两京政治斗争也就不会愈演愈烈一不可收拾,国祚和统一大业也就不会受到严重伤害。而这恰恰证明风暴始作俑者李平原严重缺乏战略眼光,裴世矩对其亦是极度失望,由此导致去年八月裴世矩对其北上出塞之策不抱希望。
事实证明裴世矩错了,但错在哪?裴世矩突然醒悟,眼前之人是李风云,不是李平原,李平原已死,涅磐新生的李风云脱胎换骨,自己必须重新审视李风云的价值,不能在同一件事上犯两次错误。
裴世矩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西行徒劳无功。”
此言一出,大堂鸦雀无声,气氛陡然凝滞,裴宣机等人面沉如水,李风云亦是一脸严肃。
西行的确徒劳无功。中土与西突厥之前就有盟约,如果没有盟约,中土岂敢倾力东征?但结果如何?西突厥背后下黑手,一边暗中帮助吐谷浑复国,借吐谷浑之力牵制西北军,一边假借攻打铁勒人,尽起大军,横扫西域。西疆形势因此急转直下,危机重重,中土吃了个哑巴亏,无奈东都深陷内忧外患之困境,无力再度西征,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以承认西突厥对西域的控制和吐谷浑复国为条件,以联手西突厥夹击大漠为陷阱,想方设法延缓南北战争的爆,给自己争取宝贵的喘息时间,但西突厥岂会上当?再说了,就算西突厥信誓旦旦答应了,中土又岂能相信它的承诺?如果西突厥的承诺可以相信,西疆危机又从何而来?
这就是中土的悲哀所在,自身实力不济,只能忍气吞声,明知与虎谋皮,徒劳无功,还不得不强作笑颜虚与委蛇,看看能否抓住那可能存在的一丝侥幸。只是这种耻辱之事谁都不会宣之于口,但现在裴世矩亲口承认了,足以说明裴世矩对南北关系的未来展十分悲观,没有信心延缓南北战争的爆,于是不得不把最后希望寄托于安东,谋求与李风云的鼎力合作。
“既然开疆安东有大功,为何又吝啬于封赏?”李风云继续追问。
裴世矩笑了,“你要何等封赏?”
李风云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取决于明公对某的信任度。”
裴宣机等人面面相觑,感觉李风云话中有话,有给裴世矩挖坑之嫌。
裴世矩笑容微敛,郑重其事地思考了片刻,然后望向李风云,眼神很复杂,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隐晦说道,“现在,某能给你何等信任?”
榆林风暴之前,裴世矩无条件信任李平原,授予其便宜行事之大权,结果一个不察风暴失控,差点灰飞烟灭。现在,李平原以白贼的身份卷土重来,再次需要裴世矩的信任和支持,但裴世矩犹豫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或许李平原吸取了失败的教训,才能远胜往昔,或许李平原依旧忠诚于中土,愿意为中土抛头颅洒热血,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李平原已化身为李风云,一切都变了,大义是否还是从前的大义?裴世矩不敢冒险,不敢重蹈覆辙。
李风云目露寒光,拍着自己的胸脯,厉声质问,“明公怀疑某对中土的忠诚?”
裴世矩叹了口气,摇摇头,“某不曾怀疑你对中土的忠诚,但你桀骜不驯,恣意妄为,行事不留后路,每每舍身相搏,不成功则成仁,完全不计后果,一旦失败,丢掉的不仅是你的性命,死去的不仅是你的兄弟,还有中土千千万万无辜生灵。”
榆林风暴给了裴世矩血的教训,吃一堑长一智,此次裴世矩无论如何都不敢信任李风云,不敢犯同样的错误,栽在同一个坑里。
李风云冷笑,“南北战争即将爆,南北大战即将开始,南北双方无数生灵将在这场大战中死于非命。你以为你不信任某,你以为完全控制了安东,就能打赢南北战争,就能拯救中土,就能让无数生灵免遭涂炭?”
裴世矩沉默不语。
“安东并不能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安东更不能力挽狂澜拯救千千万万无辜生灵,但安东是一个契机,如果中土抓住这个契机,必然可以增加这场战争的胜算。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才是某不计代价攻打安东,才是明公不计后果亲赴安东的原因所在。”
李风云望着若有所思的裴世矩,深施一礼,“明公,安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抓住打败突厥人的契机,我们唯有打赢了战争,才有机会拯救中土的统一大业,才有可能拯救中土千千万万无辜生灵。”
裴世矩终于动容。他看到的未来,李风云也看到了,他竭尽所能去挽救,李风云也在付诸行动,只是他高居庙堂,倍受掣肘,身不由己,难有作为,而李风云虽身处江湖,另辟蹊径,由安东破局,试图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但其力量太小,蚍蜉撼树,同样难见成效。
然而,这终究是一个契机,若两人合作,一个由上而下,一个由下而上,或许老天眷顾,就能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你需要某何等信任?”裴世矩郑重问道。
“给某十万大军。”
裴世矩难以置信,哑然失笑,而裴宣机等更觉匪夷所思,一个个目瞪口呆。
第九百六十六章 伶牙俐齿
东都同意驻军安东两千的前提是,安东方面同意暂时搁置安东大都护及都护府主要官员的人选之争。现在裴世矩来到安东,首要任务是敦促安东兑现承诺参加第三次东征,但若想达到这一目标,首要谈判内容就是安东自治权,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军权,就是安东汉虏大军的控制权,而具体表现就是安东大都护和都护府主要官员,到底由安东人出任,还是由东都权贵把持。
李风云“先下手为强”,假借开疆功劳,直接向裴世矩提出军权要求,坚决不放弃既得利益。
“你有权提出这个要求,但某无权答应你这个要求。”裴世矩直言不讳地说道,“东都肯定不会养虎为患,自取其祸,肯定要想方设法遏制和削弱安东,所以东都的招抚前提是安东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其目的就是借助远征高句丽来消耗安东的力量,最终实现兵不血刃轻轻松松完全控制安东之目标。而从这一目标出发,东都必然会借助安东都护府来最大程度掌控安东军政大权,利用安东主力远征的有利时机,以钳制、掣肘、离间、分化、收买、诛杀等各种手段来打击安东各方势力,如此内外夹击之下,你们这股新兴势力腹背受敌,必定惨遭重创,结果可想而知。”
裴世矩望着李风云,严肃说道,“东都用的是阳谋,你必须拿出有效对策,见招拆招,化被动为主动,否则,你大难临头。”
李风云笑了。裴世矩的威胁毫无作用。
今日安东已经并入中土版图,在南北战争即将爆发的关键时刻,安东对东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从政治上来说,圣主和中枢享受了开疆安东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后,接下来就不得不站在安东这个“坑”里咬牙支撑,不得不接受安东的政治讹诈,否则前面开疆,后面就丢了,圣主和中枢颜面尽失,而稍有恢复的威权也将因此再次跌落,这个政治后果太严重,圣主和中枢承担不起。
好在刚刚西行归来的裴世矩成了圣主和中枢的“救命稻草”,于是裴世矩临危受命,匆匆赶赴安东,但裴世矩左右为难,如果他借助自己和李平原的关系,说服安东兑现承诺,自己不但上了李平原的当,也中了圣主和改革派的诡计,自己给自己套上了“政治绞索”,反之,如果自己向安东妥协,接受安东的政治讹诈,满足安东对自治权的要求,则自己等于代圣主和中枢受过,白白做了替罪羊。所以裴世矩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如今面对李风云的步步紧逼,他也是一筹莫展。
“如此说来,明公既无诚意,亦不会给某任何信任。”李风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手势,“明公打算空手而归?无功而返,必有损明公声名。”
裴世矩也笑了,伸手相请,示意李风云坐到自己对面,“某说了,你要拿出对策,行之有效的对策,而不是信口胡诌。”
李风云躬身致谢,但继续站着,与裴世矩保持一定距离。
“明公可有明确归期?”李风云问道。
裴世矩想了一下,摇摇头,再深思片刻,还是非常肯定地摇摇头。
他并没有明确的归期,倒不是因为圣主和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