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 2006年第20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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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火红的岁月
只有我的父辈们才红红火火地赶上
1966年
当我像1936年的我父亲
被我母亲拴在炕上后
他们就一起去“革命”了
自己炼的钢铁做不了枪炮
就用木头做杆红缨枪
端在手里抖抖
还真有点“打土豪”的威风
在红军喊口号的地方喊口号
在红军刷标语的地方刷标语
沿着红军走过的省份
进行新的长征
能坐火车的上火车
能挤汽车的挤汽车
在会宁没见到毛主席的人们
跑到北京去看了回主席
后来毛主席还接见了两位会宁人
一位是县城的居民老大妈
一位是来自乡下的中学生
1976年
是我就要初中毕业的那年
一个秋雨连绵的夜里
我跟着沉默悲哀的人群
第一次走进红军开过联合会的地方
我在那里洒下两行眼泪
人生第一次学会三鞠躬
和默哀三分钟
那年毛主席去世
不久 我混在群情激昂的人海中
欢呼“打倒”欢呼“粉碎”
想当年红军三大主力会师
也就是这么人山人海
1986年
当年到过会宁的一些老红军
又一次来到会宁
他们在邓小平题写塔名的
红军会师纪念塔前合影
他们在红军骑兵冲过的会师门里
步履蹒跚着走了走
他们中的一个诗人写道
——红旗猎猎耀古城
我在红旗下想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深情地握一握手
但被警察友好地挡了回来
这一年 我从广播里听到
会师门前的那条路叫会师路了
红军开联欢会的地方
建成红军会师纪念馆了
县城的居民都归会师镇管
新建的一所中学叫会师中学
这一年 会宁已有好多好多的孩子
考进了大学
红军会师的地方
现在成了教育名县
有人说这是当年红军在文庙大成殿里
没有为难孔老夫子的原因
这一年 有个叫郭富山的老人
把红军经过的一座荒山绿化了
他先是想为牺牲在会宁的红军
每人种一棵树
种够了 而且都活了
他就又想为到过会宁的红军
每人种一棵树
再后来
当他想为走过长征的所有红军
每人种一棵树时
他已老得种不动了
满山桃红李白的时节
他躺在一片浓阴下
希望有人为他种一棵树
1996年
我终于和红军相遇
在纪念馆里当一名讲解员
总把自己当成“红小鬼”
这一年
我和老红军们混得很熟
我给骑兵团的夏政委
讲他当年攻打会宁城的故事
老红军轻轻点了点
他雪山一样白的头
我知道他脑海里
已是马蹄嘚嘚枪声一片
这一年
我告诉所有到会宁的人们
会宁是一座山
海拔1936
没有红军当年的跋涉
你就无法翻越
这样的高度
我还告诉他们
这里的水的确苦涩
但那里面含钙
风风雨雨中
会师楼从没弯过脊梁
至于这里的风
从来都是这么暴烈
但这里的鸟儿翅膀最硬
只要听到纪念塔上的风铃
谁也不会在这里迷路
这里还有更深厚的黄土
和黄土中沉默的思想
只要你扎下根去
就能一直扎到
1936年10月
2006年
红军走了70年了
当我又一次来到会宁
我在自己的诗篇里写
红旗
红旗
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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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川:开启日常生活经验与艺术经验的诗歌
子 川
子川,原名张荣彩,1953年11月出生于江苏高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江苏省作家协会,一级作家。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多部。作品多次被《中华文学选刊》《作家文摘》《散文·海外版》等选载。
美国哲学家杜威说:“艺术即经验”。实践经验、认识经验;审美经验之间的联系性,主体和客体、行为和感受等方面的交互作用,构成了现代文学艺术新的认知与实践,经验对于艺术而言,使之更变得宽泛化了,同时也变得更贴近人们生活中的具体而真切的那些部分。
子川的诗是注重“经验”的,他正是因为经验的加入才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不同凡响之处。
子川人到中年,经历了五、六十年代的青少年生活,经历了“文革”中下放乡村的青年时代,他曾是江苏省国际象棋冠军,撰写过企业管理方面的著作,写过小说,当过《钟山》杂志的小说编辑,在《扬子江》诗刊主持工作期间,刊物得到了诗歌界的广泛好评。他在文学方面应该说是涉猎较为宽泛的,虽然诗歌他写得不多,但子川在诗歌写作中却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阅历与文化经验的优势,因而他的作品具有了独特的文化价值。
面对子川的诗,苏童说:“时光与生活是永远与人在对局的。”
叶兆言说:“子川似乎让人不知不觉地又回到了起点……”
毕飞宇说:“子川一定是被什么纠缠住了,在他的诗作中,我们看到了这种被纠缠的痕迹。”
叶橹说:“就是这种‘切入’的方式与姿态,使我们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诗意的栖居,什么叫作普通人的生活与历史。”
吴思敬说:“由于诗人阅历的丰富,对艺术理解的加深,中年往往呈现青春期诗人所难于企及的另一番风姿。”
具体到子川的诗歌作品,我们从作品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有着中国文人内在的儒雅,有着历经世事后的沉静与明澈,即使是在针砭时弊,抒发情感,也已经褪去了“火气”。因而他诗歌是值得品味的。
作品回放:诗十首
今年的春树
为我竭力全力地开花
今年的春树
树皮皴裂,枝干疤痕累累
风刀霜剑一次次试过它们的锋刃
一株没有秋天的树
夏天的铲车驶过
伐倒站立者
剪平视野
站立的魂魄
依旧。空气中依稀有花的分子
它已经尽力了
在风中
在诸多气息中坚持
多不容易
今年的春树
不再年轻的树
2006。8。29。
火车穿过雨区
雨打湿了整整一个车皮的阳光
火车穿过雨区
雨点儿凄惶地敲着车窗玻璃
风依照雨的身形
描画自己
汽笛拉响
一群黑色的鸟
从站台狭窄的天空飞过
火车穿过雨区
多像一个失而复得的记忆
所有火车都在提速
以最快速度把车上车下的人
撕成伤心的两地
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算术公式
时间乘以速度
等于距离
2005。7。10。
二 胡 曲
是月光,是闺怨,是秋树下老泪纵横
黝黑泥土一声声叹息
江河水,芦江怨,低凹的土地是琴箱
无名河流操着岁月悠长的琴弓
搓揉苦难生涯的琴弦
这片土地生长许多辛劳的工蚁
不知道愁苦与悲凉,也没有任何头绪
头顶上方是苍凉的天空
我瘦小的身体和少年的慌乱
是一组生疏的手指
以粗糙的指法抚弄里下河的暗夜
1970年栀子花在雨后开放
散发香气,1970年里下河在二胡曲中缓缓流淌
乡民们板结的心田多少有了点松软
1970年的二胡曲令我热泪盈眶
我心中从此多了一把二胡
若有若无地奏出悲声
2005。3。7。
小 火 轮
沉寂了不知多少年
里下河终于响起小火轮的汽笛
散发重柴油气息的声音
弥漫水乡上空
田野里油菜花开得激情澎湃
衔泥的燕子飞得天空益发地倾斜
春天一天天老去
小火轮的烟囱
冒着黑烟
飘着城市里的呼吸
水边,蚕豆花的黑眼睛忽闪忽闪
看着小火轮带来的波浪
洗涮古老的堤岸
夏收夏栽都还没有开始
秋收冬藏遥不可及
这是1970年初夏的一幅画面
小火轮从里下河“突突突”地驶过
把一个少年的梦捎向远方
2005。2。18。
一 只 鸟
像画在那里的一只鸟。
展开鹰一样的翅膀,
一动不动地,
悬在一座山峰上方,
与那里的一棵大树保持一段距离。
风吹过,它动一动,
像被风筝的线扯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原状。
黑色的鸟,看不出性别的鸟
看不出它的神情,
看不出它固守的理由。
羽翼下方,有一个庞大的树冠,
像一朵深色的云。
云中也许有鸟巢和鸟雏,
一只鸟,静静地浮着。
鸟和云之间,是一片蓝天。
我们仰望蓝天,
忽然想起回家的路;
生活,有时会定格在某个地方
回家的路总是漫长。
2004。5。26。
故 里
生命枝头,一个青果终于成熟,
不知该向何处坠落?
身后是古运河,
千百年来,毫无倦意地流,
似乎也没有变宽。
依稀嗅到儿时的空气,
垂柳已萧条,苍老了许多,
冬日里,小城街头,
新砌楼房与拓宽的道路,
令我难以辨认,
来往行人,没有一个认识我。
乡音是另一种河流。
我是一条干涸多年的鱼,
绕过许多险滩,经过许多风浪,
终于找到渴望中的水。
这让我想起,
少年的梦就枕在一条河流上。
2003。12。14。
黄 昏
这一个黄昏与一千年前某个黄昏,
大致相同。如果滤去都市高楼、人嚣车闹
以及莫衷一是的时尚。
夕照悬在一大片黄叶杨树上方,
偶有马蹄声踏起一阵尘土,
枯叶在枝头复制秋风。
我就可以看到易安居士眼中的黄昏了。
我所心仪的李易安,
你的婉约来自黄昏的温馨吗?
这一个黄昏,她在两千里以外的海边看落日。
她在电话里说:海边的太阳很好。
她的声音像天空一样晴朗。
她是易安的后裔,
不同空间里与我分享这个黄昏;
就像她那个婉约派宗师一样,
我们那是在不同时间里,分享同一个黄昏。
从黄昏切入生活,
有一种微醺似清香型佳酿。
飞鸟入林去,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是清晨所没有的感觉,
也是晌午所没有的感觉。
黄昏令人陶醉:
一千年前,婉约的词风吹我,
两千里外,钢蓝的海风吹我。
2003。11。30.
涸泽之鱼
谁能体察涸泽之鱼的痛楚?
子非鱼,被鱼的感觉拒之门外。
仿佛恐高症患者在高处失足。
难以想象的高处,坠落,
无依无傍,下坠过程被无限拉长……
像钻进母亲怀抱寻找母乳的小猫;
夏日里被太阳晒蔫的嫩叶;
辗转的夜,有关你的种种想象;
这样一些感觉,与鱼无关。
隐约之中我就是那条鱼,
渴望中的鱼。
相濡以沫始终是某种奢想。
向哪里可以找到水、找到潮湿,
一点点湿润的气息?
纷乱的路线,像我此时的心绪。
我真的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我就是痛苦本身!是涸泽之鱼?
或者,鱼之痛楚只是对我的拙劣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