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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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胤一边引溪水熄火,一边摇摇头,也不知是没想好还是没有。
盖俊扭头正色道:“我跟你说的不是玩笑。”
盖胤不解地望着他。
“把阿白许给你的事。”
盖胤大喜,一张圆脸快挤成了包子状。
“瞧你那点出息。”盖俊气道,这厮明明彪悍得要命,偏偏一点志气也无,着实可恨。
“你不会打算让阿白当一辈子的马夫夫人吧?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怎么着也得混个校尉夫人当当,就算你不为了阿白着想,你阿母、弟弟呢?还有你在九泉之下的阿父?”
盖胤面色变得凝重,垂下头若有所思。
此后小半个时辰他俩再无任何对话。
盖俊见身上酒气渐消,熟练地把头插入溪中,强灌几口清水,跳上马背打道回府。
盖胤默默地跟上。
两人一狗沿水而反时天空已见暮色,如血一般的残阳渐渐被厚重的云层淹没。
忽然一把由远而近、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声顺风飘荡入耳,盖俊四下扫视,未见踪影,不由回头看向盖胤,后者手指河中。
“咦?”
只见一个木盆顺流而下,可不就是婴儿哭声的源头么。
盖俊才下得马来,那边盖胤生怕小族叔乱来,已先一步跳入河中,手脚并用游至木盆旁托回岸边。
盖俊皱着眉头从木盆中抱出一个明显出生不久的男婴,他听说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常常遭到遗弃乃至扼杀,起初还不信,不想今日就遇了一回。
盖胤抹一把脸上的水:“小族叔,弃儿之人定然没有走远,我们可反身追赶。”
“追上了又怎样?既然狠心抛弃此子,哪会承认,便是认了,你能保证此子父母不会抛弃第二次?”
“那该如何是好?”
“走吧,回家再说。此儿哭闹不止,只怕是饿了。”盖俊抱子上鞍,拨转马头。
回到坞堡,他当先找上刚刚生子不久的婢女阿月,果然不出他之所料,婴儿饱餐一顿奶水后不再哭闹,而是安安静静地睡去。
莫名其妙领回一个婴孩,需通知父母一声才是,他抱着孩子来到南院西厢书房前轻叩门扉。
“阿父、阿母,是我,锦奴。”
“进来吧。”
盖俊应声推门而入,父母二人比肩坐于案前,手捧竹简,口中漫语,想来在交流经义心得。
盖氏夫妇见盖俊怀中婴孩,皆是一怔,也不言语,静等儿子开口。
盖俊解释道:“儿于河中捡到此子。”
盖氏夫妇顿时明白过来。
“这孩子真是惹人怜爱。”盖母马昭接过正睡得香甜的婴儿,又气道:“其父母着实可恨,该千刀万剐。”
盖父摇头道:“不可轻易下定论,五月五历来弃女者多,弃儿者少,儿到底能传家,不会轻易舍弃。且看此子身子仅裹粗布,别无他物,料来非安康之家所出,许是父母养活不起才弃了。”
“这孩子以后”到底是亲手所救,盖俊份外关心他的未来。
“族中有几户年长人家未有男子,把孩子送给其中一户收养吧。”
作为一家之主,盖父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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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远行()
盖俊所救婴儿终究没有送人,谁让祖母一眼就喜欢上他,并决定留于身边收为养孙。因在白水捡到之故,老人给孩子取小字“白水”。
还有,盖俊把阿白许给盖胤的决定告知了父母,夫妇二人同意了,只说等几年。
与最近发生的那件大事相比,这些都是芝麻小事。
皇甫规、大汉柱石于京都雒阳近郊的谷城病卒,终年七十一。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般轰在凉州百姓的心头,以致如丧父母,不分汉胡。
威震天下的凉州三明,今皇甫规卒死,张奂遭党锢,余下段颎,曲意宦官,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怎不叫人唏嘘感慨。
可以说,大汉边境至此再无赫赫名将。
伯父盖冲与父亲盖勋决定前往安定郡朝那奔丧,这在盖俊的意料之中,他准备随同,盖母马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他一早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父亲身上,眼见口水都说干了父亲还是不肯松口,一急下蹦出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父亲盖勋闻听此句倒也痛快,当即拍板同意,只是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不可偏废。”
汉代出行是一件大事,不是你想走就能走,手中要持‘传’。‘传’即符信,又叫过行,是行人的身份证明和通行证书,以缯帛制成,上书行人姓名、年岁及所携物品等等。
第二天盖勋、盖冲于县中得了通关之传,告别腿脚不便的母亲,准备起程。
起程也有说法,要拜行神,也就是护佑行旅者的神。在汉代民间神仙的庞杂体系中,行神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大概在洪荒时代有为旅人提供引导和护佑的部族首领,后来被人们尊崇为行神,现今名字已不可考,正因为如此,说明行神由来已久。
行神也称作‘祖神’。行神祭祀又称作‘祖道’。
祖道仪式十分繁琐,首先选定‘几个’良辰吉日,然后卜得吉兆,最近的出行之日一旦碰上坏天气,比如刮风、下雨等便要重新选,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选定‘几个‘吉日的原因。出行前马匹、车厢需干净无尘,并以清水洒道清除污垢。如此,旅途方能吉星高照。
待祖道仪式完毕,盖俊来到母亲身前,大礼拜别,“阿母且宽心,儿定早去早回。”
盖母马昭故意板着脸道:“需坐马车行进,不可任性妄为。”
“诺。”盖俊一口答应下来,决定起行时乘车,离远了再骑马不迟,好让母亲安心。
盖母马昭叹了一口气,知子莫若母,儿子心里所想她哪会不知,便道:“定要小心。”
“诺。”盖俊这次回应语气明显凝重得多。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啊。
“阿兄。”眼见离别在即,盖缭一把环住兄长的腰,泪崩而出,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盖俊任她抱了一会,才哭笑不得道:“阿兄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哭什么?”
“很快是多久?”盖缭仰起头,泪眼盈盈地问。
“二十天左右吧。”
“真地?”
“真的。”实际上盖俊撒谎了。敦煌、安定两郡虽同处凉州,却相隔数千里路,二十天是否能够抵达安定郡都不好说,更别提往返了。
巳时三刻,盖冲、盖勋兄弟,盖俊,盖胤及两名家仆,共六人终于出发了。
盖俊对于皇甫规的人生经历相当陌生,前世根本不知有这号人,今世也只知他享有盛名,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经过父亲一番讲解,他也不由暗暗佩服起其人来,直斥外戚、举荐贤能、自请禁锢、封侯不受,哪一件事不值得大说特说?最另他感到惊奇的一件事是他有次领军讨伐叛乱,军中蓦然爆发大疫,死者十之三四,营地未乱且无一逃兵,对手见此哪还敢抵抗,主动请降。要知道冷兵器时代损失超过一成随时都有可能使军心崩溃。
“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对于父亲的评价,盖俊深以为然。
一行人途经冥安县未作停留,过了冥水,直入酒泉郡境内。
“这就是匈奴人哀叹“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的祁连山?太美了。”盖俊策马眺望远方连绵不绝的大雪山,心头震撼无以复加,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盖胤也看傻了眼。
盖勋轻笑,想他初次见到祁连山时和儿子如今的反应一样,没有人能对雄浑壮阔的祁连山无动于衷。
众人傍晚到达干齐县过夜,第二天继续行进。
盖俊本以为酒泉郡和家乡敦煌紧邻,人口应该相差不多,没想到抵达酒泉郡治所禄福县一带后,发现这里城市林立,繁华异常,不由感到一丝诧异。父亲盖勋解释道别看这处平原不大,但水源充足、气候宜人、土地肥沃,附近仅汉人居民便有五万以上,是河西四郡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也是河西四郡的粮仓。
一路上,盖俊发觉自己越来越佩服父亲的学识,简直快到崇拜的地步了。各种地方典故、城郭出处信手拈来,这且不提,于兵事也是了如指掌,哪里可伏兵,哪里需严守,行军路线,兵力人口,娓娓道来,令他涨了不少见识,这可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宝贵财富。
出了酒泉便是张掖郡地界。
这一天,盖俊突然想起了一句很著名、却有些泛酸的话。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六月的弱水岸边,桃红柳绿,麦苗青青,梨花飞白,宛如置身于南国之中。
张掖郡什么都好,就是汉人太少了。不算两个属国,凉州十郡张掖排倒数第三,人口仅三万余,连敦煌郡都在它之前,盖俊想不通,明明这里土地肥沃,不比酒泉平原差,为什么仅有这么丁点口数?更糟糕的是境内羌胡多过汉人,用父亲的话来说:“一旦有变,必出祸端。”这八个字是无数汉人用生命总结出来的,偏朝廷看不到。
看过了“使我六畜不蕃息”的祁连山,自然不会放过“使我嫁妇无颜色”的燕支山。
伯父盖冲也来了兴致,在弟弟盖勋及两名家仆的陪同下一边欣赏云杉古柏、烂漫野花,一边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攀登,当四人还在半山腰的时候,盖俊、盖胤已一口气爬上顶峰。
举目望去,一片红蓝,竞相怒放,争奇斗妍。
这种红蓝花,匈奴人常取其花朵染衣服,取其英鲜者作胭脂,因此又名胭脂山。所以匈奴人丢了燕支山,会哀叹:“使我嫁妇无颜色”。
盖俊站在山顶有小半时辰了,还不见伯父、父亲二人前来会合,便叫盖胤下山去接,不一会他领着一个家仆返回,原来盖冲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他也没在意,以为是累了,又游览几处风景,猎得三、两只野雉,尽兴而归。
不想第二日伯父竟起不得床,请来的医匠说是染了风寒。
近日怕是走不上了,盖俊又不愿呆在城中,便拉着盖胤外出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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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三张 卢水胡()
离城渐远,放马狂奔,一顶顶毡帐忽地冒出,就像一叶叶小舟,在草浪中隐现。
两人勒马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认识路,偶然闯入胡人居地了。
“继续还是退回?”盖俊考虑片刻,决定继续前行。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游览过游牧民族生活,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约行了三刻钟,于一座大山下见到数千披头散发的胡族男女围成一团,时有欢呼声和低沉而悠远的号角声传出。
“我说逛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多少胡人,原来都跑到这里开运动会来了。”
盖俊勒马停下,好奇地望向里边,外围胡人也回身静静打量两位不速之客。
盖俊不禁吃了一惊,他一路行来并未注意,现今才发现这些胡人大多肤色较白,不类中华。
一个头戴花冠,胸配铜牌的胡人少年在众多欢呼声中从人群深处挤出,他大约十五六岁间,身高近七尺,皮肤白皙,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遮盖住了略微平庸的相貌。看到盖俊、盖胤一副汉家打扮却乘骑好马、背弓携箭,不由一怔,随即用生硬的汉话取笑道:“喂,那两个汉家子,你们也会射箭吗?”
这是什么话?瞧不起我们汉人吗?难道忘了是谁把你们这些狼打成了狗,拴于柴门?盖俊勃然大怒,开口道:“我的射术别说整个大汉国,就连在家乡也排不上号,但赢你足够了。”
“赢我?哈哈哈哈”胡人少年仰头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他手指头和胸,神情傲然地道:“汉家子,你看到我头上的花冠和胸前铜牌了吗?惟有我族中射箭比赛获得魁首之人才配享有。如此,你还敢和我比射箭吗?”
“有何不敢?”盖俊对自己射术无比自信,又怎会惧怕。
胡人少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白痴吗?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你才是白痴,你们全家都是白痴。”比射箭胜负如何还不得而知,然而比嘴功,十个胡人少年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胡人少年气得哇哇大叫:“汉家儿,你激怒我了,我要和你决斗。”
周围众胡人大多听不懂两人说些什么,看情形似乎不太友好,皆怒目而视。
盖俊被盯得心里发毛,生怕对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