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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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命符
作者:程小青
一、一张怪符
十月二十三日,傍晚五点钟光景,我忽接到我的老友霍桑打来的一个看似轻松滑稽
的电话。
“包朗,今夜你如果没有旁的紧要事,请向尊夫人请两小时假,到我这里来走一趟。
我有一种奇怪的东西给你瞧。”
这句“奇怪的东西”,的确富于浓厚的引诱力。我当然也曾问过他什么是奇怪的东
西,他却卖关子似地偏不肯说,只叫我到他那里去细谈。他还加上一句取笑的话,如果
佩芹方面不准给假,不妨叫伊亲自去接电话,让他代替我请假。其实我和佩芹结婚虽逾
十载,夫妇间的感情,自信依然正常地持续,并不逊于未婚前的状态,我也并不曾感受
过一般人所领受的“问令森严”的滋味。我们都保守着互信互敬的原则,所以我们的行
动,彼此都非常自由,不受丝毫限制,本无所谓请假不请假。这完全是霍桑的打趣,我
不能不附带声明一句。但因这一点,我便料想这事情未必怎样严重,因为霍桑既有闲心
思打趣,那么他所说的奇怪东西,那奇怪程度也可想而知,决不致有惊骇神秘的事实。
不料事实的演变,往往会超出人们料想的范畴。我这一番事前的推测,竟和实际的事实
完全相反。这件案子发动时虽似近乎一出滑稽的戏剧,但结局却竟出乎意外地惊骇动人!
其实这回事不但出我意外,在霍桑的意识中,也同样是料不到的。
这一天恰在“活尸”案结束的一星期后。我因着霍桑的授意,为着解释外界对于他
的误会起见,便把那案子提前记述。到这天傍晚时分,我已写成了七章,本打算到外边
去闲散一下,恰巧霍桑来了这一个富于引诱力的电话。故而我在晚餐完毕以后,便赶到
爱文路七十七号去,瞧瞧他所说的奇怪东西。
深秋天气,早晚终比较有些寒意。我坐在黄包车上,一阵阵的尖风,仿佛挟着些针
刺,竟刺透了我那件春呢外套,使我打了几个寒噤。但我一走进霍桑的办公室后,他的
含有温意的笑容和热诚的招呼,便使我忘却了身体上的寒意。
他正坐在书桌面前的螺旋椅上,书桌上有一盏绿绸罩的电灯,此刻已移在桌子中央。
电灯下面,摊着一本英文书。他从椅子上立起来和我握手,又笑着说话。
“你只请了两个钟头假吗?是否可以延长些?”
“你别向我一味调笑。你自己如果需要一个给假的人,那么,你应该接受我那天给
你的忠告,赶紧努力!
我在书桌旁边的一只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从书桌上的烟罐里抽出了一支白金龙,
自顾自燃着。霍桑只笑了一笑,并不答辩。他也重新坐在螺旋椅上,把那本摊着的英文
书合拢来。我才瞧见那书脊上的金字,是本英译的汉司格洛使的《检验应用科学》。霍
桑忽举手把书指了一指。
他说道:“这本书很有价值,可惜还没有人译出来。你总知道我们从前官厅方面检
验尸体,只靠着那些头脑陈旧不学无术的仵作。直到现在,除了少数大都市已采用正式
法医以外,这班人还操着生死人命的实权。但在现在的科学时代,暴徒方面的知识既日
新月异,这班人凭着些一知半解而大半限于传统的迷信的经验,又怎能应付?因此结果
便——”
我耐不住插口道:“是的,这个司法上的问题当真非常重要。但你今夜叫我到这里
来,是不是就要和我讨论这检验科学的问题?”
霍桑又笑了一笑,也抽出了一支纸烟,缓缓用打火机打火。
他笑道:“唉,包朗,你的躁急的脾气,毕竟一辈子也改不掉哩!
我道:“但你明明说有一种奇怪的东西给我瞧啊。
霍桑点点头,伸手从那件竟华出品的玄色哗叽的短褂里,摸出那本光滑的皮面日记
簿于来。他从日记簿中翻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递给我瞧。
我疑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奇怪东西吗?
霍桑衔着纸烟,轻描淡写地点点头。
“正是。你姑且把纸展开来瞧瞧再说。
我的疑惑仍没有消失,也许霍桑故意和我取笑。我一边瞧瞧那纸,虽还没有展开,
但已见有鲜红的颜色从纸背上显露出来。我把那张折成两叠的纸,很小心地展开。我的
眼光在纸上一瞥,果真有些惊异。现在我把那纸上的红字,照样印在下面:
我瞧了一会,不禁自言自语地说:“真奇怪!这不像是一道符。”
霍桑喷了一口烟,答道:“当然不是。道士先生画符,得用黄表纸和银朱。这却是
一张优等的舶来信笺,用的又是红墨水。”
我又说:“字体也怪得很,又不像是什么一笔草书。”
霍桑点头道:“是的,我们如果要假定这法书的名称,可以叫它符咒型的杜撰草书。
但现在你且瞧瞧。你可识得出是什么字?我知道你是个善读当票草书的专家啊。”
我把那纸仔细的瞧了一瞧,答道:“这并不难识,分明是‘大输特输’四个字。那
左旁一笔绕成的圈子,似乎算不得字、对不对?”
霍桑呼吸了两口烟,微笑应道:“你的眼力真不错。我费了两三分钟的工夫方才辨
认出来,你却只有一分钟。但现在要请你推想一下,这张纸有什么作用?”
我瞧那纸有八时长,五时阔,是一种西国的信笺纸,纸质纯白坚实,并无线纹。那
四个字是用毛笔蘸了红墨水写的。纸上除了这四个奇怪的符型字以外,并无其他字迹,
纸的背后也洁白无字。
我说道:“这纸的来历怎样,我还不知道,怎么能凭空谁想?”
霍桑又微微笑了一笑:“不错,我当真先应给你一个说明。你还记得有一个杨春波
吗?”
我想了一想,答道:“我记得他。他不就是‘第二张照’案中的主角?”
霍桑道:“是的——不,他不是主角,只是一个配角。那案中的主角是那个不能忘
怀的王智生。杨春波本来也是一个患过色情狂的纨挎儿,在‘第二张照’一案中,我曾
利用他解决了那阴险的王智生。他倒对于我很有好感。自从那件事情结束以后,杨春波
竟把我当作一个顾问看待,曾好几次把难问题来请我解决。这一张纸也就是他拿来的。”
“可是什么人写给他的?”
“不,那是写给他的朋友的。”
“他的朋友?谁?”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说。他说他有一个患难朋友,凭空里接到了这一张纸,不禁
由惊异而害怕起来,故而他把这张纸拿来,叫我推测一下。”
“就是这一张纸吗?有没有信封?”
“当然有的,但他的朋友因顾忌什么,连姓名都不肯泄露,故而不曾把信封交出
来。”
“奇怪,这样子无头无尾,怎么可以瞎猜?霍桑,我看他不但把你当成问难质疑的
顾问,简直把你看作神秘的测字先生哩!”
霍桑努起嘴唇,吐出了一长缨烟雾,皱眉说:“是啊,因这个缘故,我才请你来讨
论
我默默地呼吸了一会烟:“你想杨春波会不会和你开玩笑?”
霍桑摇摇头:“那可以保证不会。他还告诉我,他这个朋友曾救过他脱离一种危险。
有一次,他们俩从回力球场里出来,半路上忽遇见两个“剥猪罗”相好。那晚上杨春波
恰巧赢了六七百块钱,被一个匪徒用手抢劫持着,已失却了活动能力。另一个匪徒正要
搜摸他的衣袋,他的那个朋友竟不顾危险地踢去了那匪徒的手枪,挥拳把他们打倒,才
得转危为安。因此,杨春波和这人虽相识没有好久,却已成了知己。这一次他的朋友接
到了这一张莫名其妙的怪符,心中很惊惶不安。杨春波便自告奋勇地代替他解决这个疑
难。他就把这张纸拿来给我。
我一边吸烟,一边低头寻思,室中便形成一片静默。
一会,我说道:“有些意思了。这个人既然在回力球场里出进,当然是喜欢赌博的;
合着这‘大输特输’的四个字,不是有些关系了吗?”
霍桑应道:“正是,你的见解不错。‘赌博’和‘输’,当然是有密切的联系的、
可是他们认为最奇怪和惊惶的一点,就是这咒语意会应验。
“应验?怎样应验?”
“据杨春波说,他的朋友在双十节的早晨接到这一张纸,起初还不放在心上。不料
他当日到江湾跑马场去,竟输了五百多块。十三日晚上,他又在跑狗场里输钱;隔了两
天,他果然又大输特输。因此,那朋友才害怕起来,认为这真是一道符咒,而且真有什
么神秘作用。今天早晨杨春波把这张纸送来的时候,他就问我这符咒里面是否含着什么
法术。你想有趣不有趣?”
“他的朋友可也认识这四个字?”
“认识的,这四个字写得原很明显。”
“那么,他的输钱或许是偶然的机缘,或许是他的心理作用,因为他的心理上假使
早存着输钱的恐怖,无论买马票或狗票,他的意志既然倘恍,计算自然便不能像往日一
般地准确。这样,输钱也就是当然的结果。”
霍桑把他的身子在椅子上旋来旋去,又把纸烟的灰凑到烟盒上弹去了些,然后才很
从容地答话。
他说道:“对,这神秘的问题,我已经照样给杨春波解释过。我也建议也许是朋友
们的戏弄,可是他还是疑信参半。现在我们要讨论的,就是从这张纸上推想,那个写这
咒符的人是一个什么样人。”
我想了一想,答道:“这个人的动机如果不是游戏,倒是一个阴谋多智的人物。因
为他知道杨春波的朋友喜欢赌博,喜赌的人大半迷信。那人就对症发药,利用了这符咒
伤害他的精神。你以为对不对?”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你有没有别的补充?”
“他是一个有新知识的人。他一定懂得变态心理。
“很对,他用的红墨水和这种上等的西国信笺,也可以证明他是一个摩登人物。”
“是的。你再瞧瞧这张纸,或许还有些补充的见解。”
我把那张纸拿到灯光里照了一照,完全一色,并无花纹和字母。我摇了摇头。
霍桑道:“你总知道普通的狭信笺,似乎还要长些,大概在八时半或九时。这张纸
似乎短了一时。你若再仔细些瞧,纸的下端分明用机器刀切齐,上端却并没有胶水的粘
贴痕迹,是用快刀裁齐的。那人为什么要把纸裁去一时呢?莫非这信笺上本印着有关系
的机关名称,或者竟是他自己的姓名,他为掩藏真相起见,特地戴夫的吗?”
我赞同道:“这理解很近。假使这信笺不是他借用的而是他自己的用笺,那么,我
们可以假定那人也许是一个自由职业的人。”
霍桑应道:“是啊,那些新式的律师、教员、医生、美术家,和一部分大学生,才
会有这种精致的印姓名的西式信笺。”他略略沉吟,又改了口气说:“不过这猜想末必
准确。我们若能弄到那个信封,那就比较有些把握了。
我的好奇心这时已引动了些。“我觉得这里面也许藏着什么阴谋。我们如果能费一
番工夫侦查,说不定可以发现些有趣的资料。你何不把杨春波找来,促使他把真相说出
来?
霍桑摇头道:“这个不会见效。但我想这件事还有后文,我们用不着心急。不过你
不要抱着过高的希望。须知那个写这符咒的人,干不出什么惊人大事的。
我顿了一顿,问道:“何以见得?
霍桑忽反问我道:“你可曾研究过咒诅心理?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用意,瞧着他摇了摇头。
霍桑道:“咒诅的作用,无非是用一种廉价的方式,发泄人的忿恨的情绪。譬如王
家的小三子,吃了李家大六子的亏,那小三子自知没有力量报复,心中又不服气,便拾
了一块墙泥,悄悄地走到李家的门上去,写上“李某某大小乌龟”。这样,这王小三子
便可吐一口气,他的报复手段就算实施过了,他的忿恨的情绪也算有了发泄。包朗,你
想,如果这一回事不属于游戏性质,存着这种心理的人,可能在实际上干得出什么惊人
举动?
霍桑这番解释使我不能不加承认。同时我联想到那些“徒托空言而不知实干”的标
语,也无非是这种心理的另一方面的表现—一象征着幻想的欲念。近年来我们所耳闻目
见的种种标语,也无不有着这种倾向。想起这倾向会有影响一般民众心理的可能,不禁
有些儿不寒而栗!
我们静默了一会,我又想起了一个问句。
我道:“霍桑,我们在这一方面既然推车撞壁,没有方法进展,何不从另一方面推
想一下?你想那杨春波的朋友又是一个什么样人?
霍桑道:“他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