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动 by 风弄-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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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在剧烈的晃动中笑着点头。
「对,你说对了。」他轻说:「我什么也不是,而离尉已经死了。这就是现实,我有什么资格要你忘记离尉。我的愿望,不过是要你接受现实,离尉已经死了。」
周扬冷静下来,危险地眯起眼睛,痛心地问:「陈明,这样做很有趣?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撕我的伤口?」
「我凭什么撕你的伤口?我什么都不是。」
周扬不说话了,发红的眼珠盯着他。
「你并不是什么都不是。」周扬扬起唇角,恶毒的讥笑:「你起码是个还不错的冒牌货。」
心上被狠狠捅了一刀,陈明觉得一阵晕眩,有点站不稳。
「医生,继续看护,好好治好他。」周扬忽然放开陈明,冷笑着,转身大步离开。
瞪视周扬离开的方向,陈明疲惫地坐倒在床上。
什么都有临界点。
过了临界点,一切变质。
周扬,我的临界点太低,无法为你忍受这么多痛楚,无法为你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离尉,无法为了你抛弃自己的嫉恨之心。
我,我的爱,临界点其实很低。
那日起周扬不再出现。医生护理依然忐忑不安地围绕着陈明,他们确实是能力卓越的专家,陈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心却一天比一天荒芜。
周扬的消失,并没能令他好受一点。
陈明得到许可,可以在总部内走动,他并不大希罕这个施舍的自由,因为要走出总部是不可能的。这么长的时候后,他仿佛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欲望。
逃跑之后,面对的只是人海茫茫,他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亲人。周扬断了他的归宿,一个按键,斩草除根,毫不留情。
总部里资格比较老的人表面上都对陈明必恭必敬,陈明面无表情地接受。陈明心里明白,那并不完全是周扬命令的功劳,离尉余威犹在。
只要不离开总部,基本上他去哪都不会遭到阻拦。
「离……对不起,陈先生。」常常遇到这样冒失的称呼上的纠正。
谁命令他们用陈这个姓称呼自己?只有周扬。
陈明暗暗警惕自己不要去在乎这么一个微小变化。
周扬不知所终,知道他一直在总部里办公,但总是见不到他。
偶然的机会下,陈明终于知道,周扬原来把地下室当成了卧室。
「地下室?」陈明食不知味:「是……那间?」
没人回答。
他独自占据着原本属于周扬的大床,无法入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明开始怨恨自己比怨恨周扬更多。他痛恨自己的梦境,不实在的盼望和不死心的爱情纷扰不断。梦境中,周扬不会吝啬一个属于陈明的笑容。
「只要你爱我。」
「我爱你。」
「这就足够了。」
周扬在梦中对他笑,吐出一个字:「明……」
一个笑容,就是一个美梦。
一个笑容,就已足够。
梦境往往断在那个字吐出来的瞬间,犹如正上演到高潮的电影忽然断电,好不扫兴沮丧。
好,好,连梦也知道这是奢望。
一个属于自己的笑容。陈明恨自己卑贱,而连这样卑贱的愿望,在梦中也不过是奢望。
不原谅,他曾经发誓,永远不原谅周扬。
永远不能忘记那天的痛。
怎么忘?夜夜痛,痛彻心扉。
但人心,只会比世事更难料。
鸟鸣清脆的清晨,停在门外时,他才发现,脚步已经把他带到地下室。
那阴暗看不见阳光的地方,还是潮潮湿湿,地上铺着不相称的厚实地毯。
里面多了一台巨大的平面电视,播放的屏幕在四周墙壁反射着晃动的影子。陈明站在门外,听一声接一声骨骼响起的刺耳声音。
那声音,象刀,划过每一个听过它的人心上,象当日陈明第一次听到一样令人恨不得死去般痛苦。
谁听过这种声音,心必定血肉模糊。
谁看过这种景象,眼中永世掩着红光。
有人在默默观看―――黑白两道,天之骄子,周扬。
一遍一遍,睁着深邃心疼的眼,把一个一个镜头,一瓣一瓣飞舞的血花,一根一根断裂的森森白骨,收入脑中,不肯转过头去,放自己一条生路。
血从活生生的身体上飞溅,铁棍毫不留情的抡下,折断的骨,戳破肉和皮肤露出来……
周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化为一座沉默的雕像。他默默看着,静静听着。
「别看了!」陈明终于冲进去,拿起手边的东西向屏幕奋力砸去。
轰!电视机冒出白烟。
「别看了!别看了!别看了!」他发了疯似的,把所有可以抓到手的东西都往电视上砸。
昂贵的超大平面电视,转眼变成一堆看不出原形的垃圾。
「别看了,别看了……」陈明转身,过度用力使他胸口剧烈起伏,转身看向一直静静坐在电视机前的周扬:「别看了,不要再看了……」他几乎哽咽起来。
周扬抬起头 ,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说得对,离尉已经死了。」周扬静静地说:「我这辈子只会爱上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离尉。」
他扯动唇角,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眼睛……」他凝视着陈明,象在失神,眼睛忽然有了点光彩,伸出手:「多美的眼睛。」
陈明后退一步。
第二十五章
时间成为一个没有规则的概念。
逝去的,恍在眼前。而眼前,却似乎总缠绕过去。
陈明开始努力改变自己。这种改变真是很可笑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另一个,可他要努力把自己变成另一个。
更可笑的是,所有人又都清楚地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成为另一个。
陈明似乎完全不再顾虑其他的,他人生的目标只剩下一个――变成离蔚。
他从薇薇房中拿了大量离蔚的录像带,他揣摩离蔚的衣着,离蔚的言行,离蔚的爱好。
他模仿离蔚的口吻,还有离蔚的小动作。
他不再羞涩,象原本属于他的一些本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刮去了一层,而他正努力在被刮去的地方补上另一种颜色的油漆。
他穿着离蔚的衣服出门,却正好碰上光头。
「光头!」他响亮地打了个招呼,用着从录像带里学来的离蔚的语气。
他的相貌和服饰,活脱脱是一个离蔚。
光头整个都怔住了,他站在那盯着陈明。
「最近都在哪去了?其他兄弟呢?」陈明继续欢快地打着招呼。
光头终于有了反应,那曾经快乐豪爽又带着心甘情愿的谄媚的脸成了另一副模样,脸上的横肉几乎扭结在一块。
陈明看见他极度鄙夷的眼神,深深的不屑和对神圣被亵渎的愤怒。
「呸!」光头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仿佛看见什么恨不得碾成粉末的脏东西:「他奶奶的个冒牌货……」铁掌似的手紧紧握起来,朝陈明霍霍走了几步,仿佛要扑上去狠狠咬坏那张冒牌的脸蛋,但他忽然被陈明身后一道犀利的视线警告地刺了一下,这警告的威胁相当强烈,以至于迫使他不得不在陈明身前停下脚步。
「离他远点。」陈明身后的人开腔了。
「王八蛋……」光头忿忿不平地瞅着陈明。
「我要你,」低沉的声音放慢了,带上令人窒息的危险:「离他远点。」
「你奶奶个孙子……」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光头就象再也忍受不了多看陈明一眼似的,带着满身无法发泄的火气掉头走了。
「喂喂,有空叫兄弟们过来,老大请你们喝酒!」陈明恍如未觉,在他身后大声嚷嚷着。看着光头的背影消失,才别过头,笑着看身后的周扬:「我的兄弟见了你怎么就象见了鬼似的?」
周扬默默盯着他。
陈明转过身:「老子今天要去喝酒。你去不去?」他瞥周扬一眼,哼哼着说:「你不去,老子自己去。」
一只手从腋下插过来,拦住他的路。
陈明把脸转回去,勾起猫似的笑容:「还是你想我陪你?床上?还是书房?客厅也不要紧,气氛挺好。」他甚至抛了个从梅花处学来的媚眼。
有怒气隐隐在周扬眸中凝聚。周扬瞪着他,锐利的目光象刺一样扎着他,可他还是无聊地嘻笑着,大模大样地,仿佛故意激怒周扬似的放肆。
周扬终究没有发怒。
「你的笑比哭还难看」周扬说。
陈明还是笑着。
他说:「我不会哭。离蔚是不会哭的。」
手腕上一阵剧痛。周扬的手象老虎钳子似的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扯近几步,咬着牙低声问:「你玩够没有?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把我逼疯吗?」
「是你到底想干什么?」陈明也咬着牙:「我做得还不够吗?我不想当离蔚,你逼我当离蔚;我现在一心一意当离蔚,你觉得我在玩。到底谁逼疯谁?」
他狠狠地与周扬对视。
可他估计错了,他的目光还不够狠。周扬没有发怒,周扬竟然温柔地靠过来,轻轻地吻了他。周扬一边吻他,一边问:「你饿吗?中午想吃什么?」
在那么瞬间,有一点脊梁麻痹的感觉,又有那么一点灰心丧气。陈明想起他的决定,想起他决定舍弃的和保护的。
既然如此,又凭什么执着?
他无精打采地吐出几个词:「牛蛙,太阳鱼,还有……」
「我问你喜欢吃什么。」
「牛蛙,太阳鱼……」
「闭嘴!」周扬蓦然带着怒气打断他的话。看得出来,周扬生气了,紧紧抿着唇,仿佛谁正不识趣地和他作对。
陈明并不打算斗嘴,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开几步,却又立即被周扬扯了回去。
「为什么不说话?」
陈明失笑地抬头看周扬一眼:「说什么?」
「你爱吃什么菜?」
「牛蛙,太阳鱼……」
「够了!」
周扬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不出乎陈明意料的猛烈。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用力抓着陈明的手腕,仿佛想把它捏碎似的。
陈明皱着眉:「我能干什么?我该干什么?」他对周扬怒吼。
「你都学了什么?你在学什么?你见过四不象吗?你现在就是只四不象……」
「啪!」
清脆的巴掌声结束了周扬的叱责。
陈明迷惘地看着自己空出来的右手,和周扬脸上渐渐泛红的掌印。
空间在这声巴掌声中停顿,回音在两人心中久久不绝。
周扬放开陈明,他推开一步,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是否真的挨了一记耳光。他将目光定在陈明身上,好一会,才自失地冷笑两声。
「好,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周扬退开一步:「都随便你。」
陈明还打算说什么,总有点东西梗在喉咙里不倒不快,但卡住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扬没等他的话,周扬已经转身朝大屋走回去。
陈明看着他的背影,脚步身不由己地随着跟了两步,连忙停下,看着周扬已经进了房子,他的心不知为何又忽然吊起来。
「周扬……」陈明担忧地呼了一声,跑着追进去。
周扬已经不在大厅,不知道是上了二楼还是去了别处。他抓住一个经过的属下问:「周先生呢?看见他没有?他刚刚进来的。」
「好像上了二楼。」
陈明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往二楼跑。他随即下了楼,延着走廊朗朗跄跄地跑着,直到地下室门口才弯下腰喘气。一边喘气,一边听着地下室内的声音。
地下室内没有声音,那里面是空的。刑具没有了,地毯没有了,电视机和播放机也没有了,更没有离蔚临死前的镜头在绞杀人的神经。
陈明象为了确定似的探头进去,仔细看了看空荡荡的墙壁,用背紧紧靠着冰冷的走廊,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他是为了周扬留下来的。假如扭曲一个,可以保全另一个。
许多种滋味挤在心里肺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又错了,又错了。
陈明苦笑,任何做法都会让周扬不满,他总是让周扬不满。
他一定有天生的缺陷,这种缺陷让他无法得到周扬的爱,也让他无法令周扬幸福。
他挨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一种难言的沮丧淹没了他。
他生怕自己会哭,不时举手摸摸自己的脸,幸亏,那总是干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起自己不该总这样坐着。
假如是离蔚,绝没有这样孤独伤心的时候。那人一定总是轰轰烈烈的,生也好,死也好,情爱也好。
站起来,站起来挺直腰杆。
陈明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出地下室。
这一段时期,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囚徒的身份。更多的时候,他象周扬的恋人。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