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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英雄无泪-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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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开始在练习那些奇秘而怪异的动作。
  这种练习不但能使他的肌肉灵活,精力充沛,还能澄清他的思想。安定他的情绪。
  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通常都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今天晚上他睡到半夜就忽然惊醒,被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所惊醒。
  这时正是天地间最安静的时候,甚至连雪花轻轻飘落在屋脊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种声音是绝不会吵醒任何人的。
  本来小高还在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醒过来来。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一屋子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睡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个人忽然从万丈高楼上落下去时是什么感觉?
  现在小高心里就是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头脑忽然一阵晕眩,全身部已虚脱,然后就忍不住弯下腰去开始呕吐。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她这一去就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来。
  她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连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样悄悄的走了?
  小高想不通,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思想。
  在这个静寂的寒夜中,最寒冷寂静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想到了一件事。
  ——他甚至连她叫做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标题 
古龙《英雄无泪》
第六章 七级浮屠

  二月初一。
  李庄,慈恩寺。
  凌晨。
  从昨夜开始下的雪,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把这个积雪刚被打扫干净的禅院,又铺上一层
银白。
  晨钟已响过,寒风中隐隐传来一阵阵梵唱,传入了右面的一间禅房。
  司马超群静静坐在一张禅床上听着,静静的在喝一瓶昨夜他自己带来的冷酒。
  冷得像冰,喝下去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一样的白酒。
  卓东来已经进来了,一直在冷冷的看着他。
  司马超群却装作不知道。
  卓东来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就开始喝酒是不是嫌大早了一点?”他冷冷的问司马:
“今天你就算要喝酒,是不是也应该等到晚一点的时候再喝?”
  “为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要遇到一个很强的对手,很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得多。”
  “哦?”
  “所以就算一定要喝酒,最少也应该等到和他交过手之后再喝。”
  司马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你难道忘了我是永远不败的司马超群?”
  他的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
  “我反正不会败的,就算喝得烂醉如泥,也绝不会败,因为你一定早就安排好了,把什
么事都安排好了。”司马超群大笑:“那个叫高渐飞的小子,反正已非败不可,非死不
可。”
  卓东来没有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
  司马超群看着他:“这一次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安排的广
  卓东来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的说:“有些事本来就随时会发生的,用不着我安排也一
样。”
  “你只不过让高渐飞很偶然的遇到了一两件这样的事而已。”
  “每个人都难免会偶然遇到一些这样的事。”卓东来说:“不管谁遇到,都同样无可奈
何,”
  他忽然走过去,拿起禅床矮几上的那瓶白酒,倒了一点在一杯清水里。
  酒与水立刻溶化在一起,溶为一体。
  “这是不是很自然的事?”卓东来问司马。
  “有些人也一样。”卓东来说:“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像酒和水般相溶。”
  “可是酒水相溶之后,酒就会变得淡了,水也会变了质。”
  “人也一样。”卓东来说,“完全一样。”
  “哦?”
  “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变的。”卓东来说:“有些人遇到某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软弱
一点。”
  “就像是参了水的酒?”
  “所以你就让高渐飞偶然遇到了这么样一个像水一样的人?”
  “是的。”
  卓东来说:“偶然间相遇,偶然间别离,谁也无可奈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
“天地间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司马又大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为什么要把我的每件事都安排得这么好?”
  “因为你是司马超群。”卓东来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司马超群是永远不能败的。”

  唐朝时,高宗为其母文德皇后筑大雁塔,名僧玄奘曾在此译经,初建五层,仿西域浮屠
祠,后加建为七级,是为七级浮屠。
  现在高渐飞就站在大雁塔下。
  塔下没有阴影,因为今天没有太阳,没有阳光就没有阴影。
  小高心里也没有阴影。他心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他的手里还有剑,一柄用粗布包着的剑,一柄很少被人看到过的剑。
  只有剑,没有箱子。
  箱子并没有被她带走,她不该走的,可是她走了,她本来应该把箱子带走的,可是她没
有带走。
  箱子被小高留在那间小屋里了。
  应该留下的既然不能留下来,不应该留下的为什么留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只知道他已经来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卓东来和司马超群。
  穿一身黑白分明的衣裳,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白的雪白,黑的漆黑。
  司马超群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子的。
  ——明显、强烈、黑白分明。
  在这一瞬间,在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中,所有的荣耀光芒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卓东来只
不过是他光芒照耀下的一个阴影而已。
  卓东来自己好像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永远都默默的站在一边。永远不会挡住他的光
亮。
  小高第一眼就看见了司马超群那双灵亮的眼睛和漆黑的眸子。
  如果他能走近一点,看得仔细一点,也许就会看见这双眼睛里已经有了红丝,就好像一
丝丝被火焰从心里燃烧起来的鲜血。
  可惜他看不见。
  除了卓东来之外,没有人能接近司马超群。
  “你就是高渐飞?”
  “我就是。”
  司马超群也在看着小高,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脸色,看着他的样子。
  大雁塔下虽然没有阴影,可是他整个人都虾像被笼罩在阴影里。
  司马超群静静的看了他半天,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东来没有阻拦他,卓东来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高渐飞却扑过去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走?”
  “因为我不想杀你。”司马说:“在我的剑下,败就是死。”
  他的冷静完全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其实现在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已经败了,因为你这
个人已经是个空的人,就好像一口装米的麻袋,已经被人把袋子里的米倒空了一样。”
  一个空的人和一口空麻袋都是站不起来的,如果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胜?
  这道理无论谁都应该明白的。
  只有小高不明白。
  因为他已经是空的,一个空的人还会明白什么道理?
  所以他已经开始在解他的包袱,这个包袱不是空的。
  这个包袱里有剑,可以在瞬息间取人性命的剑,也同样可以让别人有足够的理由在瞬息
间取他的性命。
  司马起群的脚步虽然已停下,目光却到了远方。
  他没有再看高渐飞,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要拔剑时,是谁也无法阻止的。
  他也没有去看卓东来,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对这种事绝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自己眼里却已露出种淡淡的哀伤。
  ——如此值得珍惜的生命,一到了某种情况下,为什么就会变得如此被人轻贱?
  他的手也已握住了他的剑,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波”的一声响,长剑吞口上的崩簧已弹开,可是司马超群的剑并没有拔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候,大雁塔上忽然流星般坠下一条人影。
  从塔上坠下的,当然并不是一个人的影子,而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
连司马超群都看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看见一条淡灰色的影子落下,带起了高渐飞。
  于是高渐飞也飞了起来,不是渐渐飞起来的,而是忽然间就已飞鸟般跃起,转瞬间就已
到了大雁塔的第三层上。
  再一转眼,两条人影都已飞上了这座浮屠高塔的第七级。
  然后两个人就全都看不见了。
  司马超群本来想追上去,却听见卓东来淡淡的说:“你既然本来就不想杀他,又何必再
去追?”

  雪已经停了,老僧来奉茶后又退下。
  有时来,有时去,有时落,有时停,无情的雪花和忘情的老僧都如是。
  人呢?
  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司马超群却还是静静的坐在那张禅床上,喝他那瓶还没有喝完的冷酒,过了很久才忽然
间卓东来:“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司马冷笑:“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不让我去追,就因为你怕他。”
  卓东来站起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又关上,然后才转身面对司马。
  “武林中高手辈出,各有绝技,高手对决时,胜负之分通常都要靠他们当时的情况和机
遇。”卓东来说:“自从小李飞刀退隐后,真正能够无敌于天下的高手,几乎已经没有
了。”
  “是几乎没有?还是绝对没有?”
  “我也不能确定。”卓东来的声音仿佛有些嘶哑:“只不过有人告诉过我,在这个世界
上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个这么样的人。”
  “谁?”司马超群耸然动容:“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他姓萧,易水萧萧的萧,”卓东来说:“他的名字叫萧泪血。”

  “森森剑气,萧萧易水;
  英雄无泪,化作碧血。”
  高渐飞好像又睡着了,就在他要解衣拔剑的时候,忽然就睡着了,而且忽然在睡梦中轻
飘飘的飞了起来。
  其实他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梦是真?一个人被别人用很轻而且很妙的手法,拂过睡穴
时,通常都会变成这样子的。
  他清醒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低歌,低低的歌声中仿佛也带着种森森的剑气和一种说不
出的苍凉萧索。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歌声戛然断绝,歌者慢慢的转身,一张黄蜡般的脸,一双疲倦无神的眼神,一身灰朴朴
的衣服。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手里提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萧泪血!”
  冷酒火焰般滚过司马超群的血脉心脏,他的心却还是没有因此热起来,“他是个什么样
的人?你有没有看到过他?”
  “我没有。谁也没有看见过他。”卓东来说:“就算看见过他的人,也不会知道他是
谁。”

  风急而冷,很急,极冷。
  因为他们是在高处,在七级浮屠高塔的最上层。
  “是你,又是你,”小高茫然四顾:“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忽然又把我弄到这么样
一个见鬼的地方来?”
  “这个地方见不到鬼的,可是不把你弄到这地方来,我就要见到一个鬼了。”他淡淡的
说:“一个新死的鬼。”
  “这个新死的鬼就是我?”
  “大概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
  “因为你的剑。”
  这个人疲倦无神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一点星光,就像是极北的天边那颗永恒的人星
一样,那么遥远,那么神秘,那么明亮。
  “往事蒿莱,昔日的名剑已沉埋,你的这柄剑已经是当今天下无双的利器,近五百年来
没有任何一柄剑可以比得上它。”
  “哦?”
  “铸造它的人,是欧冶子之后第一位大师,也是当时的第一位剑客,可是终他的一生,
从来也没有用过这柄剑,甚至没有拔出鞘来给人看过。”
  “为什么?”
  “因为这柄剑太凶,只要一出鞘,必饮人血。”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因为他脸上有一层类似黄蜡的易容药物,可是他眼里却忽然又露出
种说不出的悲伤。
  “此剑出炉时,那位大师就已看出剑上的凶兆,一种无法可解的凶兆,所以他忍不住流
下泪来,滴落在这柄剑上,化做了泪痕。”
  “剑锋上的泪痕就是这么样来的?”
  “是。”
  “那位大师既然已看出它的凶煞,为什么不索性毁了它?”
  “因为这柄剑铸造得实在太完美,”他问小高:“有谁能忍心下得了手,把自己一生心
血化成的精萃毁于一旦?”
  他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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