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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鼓书艺人-第25部分

小说: 鼓书艺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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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了酒,酒呛了她的嗓子。不过她还是笑着,假装挺喜欢。第一次喝,不妨尝一点,她渴望闯练人生。李渊出奇地沉默寡言。她觉出来他的眼睛一直没放松她,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她,看她的胳膊、脖子,还有脸。“干吗这么瞧着我?”她高高兴兴地问。
  他脸红了,一句也说不出来。
  酒刺激了她。她想唱点什么给他听,但是没有勇气。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讲,才子佳人的鼓词都用得上。想说点自个儿心里话吧,倒又说不出来。于是俩人都坐着,楞楞磕磕,一言不发。心里的话,找不到适当的言词表达,不过俩人都觉着美滋滋的。
  打这回起,他们常见面。嘴里不说什么,心里暗暗使劲,笑起来心领神会。有的时候,为了他不肯跟她一起走道儿,不愿意人家在公共场所看见他们,她气得直骂。“你当我是什么人?不喜欢我吗?我哪点配不上你?”这么一说,他就笑起来,用那双会表情的眼睛,爱慕地看着她。
  挨了骂,他就买些东西送她。一盒糖,一块小手绢。她喜欢他送东西,但又迟疑着不敢收。爸爸说过,不能要男人家的东西。李渊给的,怎么能不要。不能得罪他。有一次,她犹豫着不敢要,他挺难过。
  两个月以后,李渊还是只敢拉拉她的手。他有他的难处。他当然想要她,可事情挺复杂。他没钱,娶不起媳妇。他对秀莲,也不大放心。她要是个暗门子,那可怎么好,——不过又不象。不论怎么说,她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不管是不是吧,麻烦都不少。他太爱她了,舍不得就此离开。可又非常害怕,不敢占有她,连吻一下也不敢。他浑身冒汗,迟疑不前。
  他对她的态度,使她很生气。她有了男朋友,能跟她拉手,聊天。不过,他为什么不象银幕上的人那么有胆量?为什么呢?嗯,为什么?
  这年夏天,重庆真热得叫人受不了。有一天,宝庆光着脊梁在书场里坐着。忽然来了个听差的,叫他到个小公馆里去。他心安理得地去了,也许有堂会吧。
  到了那里,人家把他一直带到一间客厅里。这时,他觉出有点不妙。迎面坐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女人,他认得这个娘们。但她显然不愿意提起过去。“你就是唱大鼓的方宝庆吧,”她气呼呼地嚷着说。
  他点了点头,摸不着头脑。
  “你有个闺女叫秀莲?”
  他又点了点头,提心吊胆的,心里憋得很难受。“唔,老东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闺女卖×,得找个阔主儿,不该勾引穷公务员。”这位太太打扮得妖里妖气,服饰考究,头发烫得一卷一卷的,手指甲经过仔细修剪,涂着蔻丹。不过,天呀,她说起话来真寒伧!老百姓从来不说这种肮脏话。他自己也不说。这娘们说的都是下流话,夹着窑子里的行话。
  等她说完,他面带笑容说:“您给说说吧,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个老——!”她喊了起来,“我的秘书,在你那婊子闺女身上花了五万块钱。”她朝地板上吐了一口,宝庆赶快往外挪了挪,叫她够不着。
  “真有这么回事吗?”他问。
  “这还假得了?你自己的闺女,还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我清清白白把她养大,送她上学。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哪,从来没干过那种事儿。听了您的话,我该怎么说呢,真是有口难言哪。”
  她冷冷地、但又狠狠地瞪他一眼。“已经把李渊抓起来了,”她说,“他退不出赃,承认把钱花在你闺女身上了。你最好把钱拿出来,省得丢人。”
  “拿钱可以。不过拿了钱,就得放人。我不能花冤枉钱。”“拿钱来,当然放人。”她厉声说。她觉着钱比人要紧。五万块,花在个婊子身上!她这一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窝火的事儿。
  宝庆急忙赶回家。他问秀莲认不认识李渊,她红了脸。“他送过你东西吗?”爸生气地盘问。
  她点了点头。“几盒糖,一块小手绢。就这些,我还不希罕呢。”
  “没别的吗?”
  “没有,他请我吃过饭,我并不饿,可他非要我去。”
  宝庆头偏在一边,仔细看了看她。五万块!糖、一块小手绢,还请吃饭!她有了男朋友,这事倒痛痛快快承认了。孟先生说过她要谈恋爱了,这不就来了吗。李渊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应该给她另找个人儿,赶快把她打发出去?要是惩罚她,她一定会跑掉。
  “秀莲,”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俩是怎么回事,关系到底怎么样?”
  “哦,不过是朋友关系,”她也回答得挺随便。“我们一块看电影,有时候拉拉手。就这么些,没别的,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
  “哼,”宝庆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吧,你的男朋友坐牢了。他拿了人家五万块钱,说是都花在你身上了。”
  爸的话,真叫秀莲没法信。有人为她坐牢!真浪漫!真跟鼓词上说的一个样!李渊为了爱她,在监牢里可能快死啦!虽然他不大会谈情说爱,可还真够味儿!就象鼓词里的落难公子一样,总有一天会放出来,娶了她去,从此幸福无比。一定要给他送点吃的和香烟什么的去。她觉着自己象艳情故事里一个忠诚的妻子,要到监狱里去探望心爱的人。唔,眼睛里得挂上点泪,脸上要带点凄凉的微笑。可怜的李渊,真是又可爱,又大胆呀!
  “秀莲,”爸爸严肃地说了,“我真不明白你。还有心思笑!我们在这儿,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好名声,可你呢,不听话,冒冒失失,给我们丢人现眼。”
  秀莲看着他,脸上还挂着笑,心里一点不服。恋爱有什么丢人?可怜的爸,他太老了,不懂。要是爱情见不得人,为什么还有人唱情歌,银幕上也演它?美国不是很强大,跟中国一块儿打日本吗?既是那么着,爱情一定也错不了。
  “好吧,秀莲,”爸说了,“你还有什么说的?”“我就有这么点要说。恋爱不丢人,也不犯罪。李渊为了我坐牢,我觉得挺骄傲。我只要爱情,爱情,爸爸。您听见了吗,爱情!我要的是爱情!”
  宝庆立时下了决心。她既是真的爱上了李渊,就得采取措施,等年青人一放出来,赶快让他们结婚。 
  
二十三
  宝庆掏腰包,付了那五万块钱。钱虽不值钱,可到底是他辛辛苦苦用血汗挣来的。拿出这么一笔,他很心疼。有了钱,李渊也就放了出来。
  李渊丢了差事。他没钱,没住处,没饭吃,只好来跟方家一块儿过。方家吃得好,宝庆能挣钱。不过李渊不愿意白端人家的碗,他盼着有份儿差事,自食其力。没跟秀莲交朋友以前,他一直过得很节省,所有的开销,都记着账。
  秀莲见了他,非常高兴。但相处不久,就腻歪了。跟他在一块的时候,他总是直挺挺地坐着,连摸摸她的手都不敢。他一坐半天,再不就是出门瞎转游。找差事,可总也找不着。秀莲很烦他。她没有设身处地替他想想:他不好意思吃饱,悲苦不堪,十分害臊。非常想亲近她,又不敢采取主动。
  大凤快坐月子了,二奶奶成天围着闺女转,没心思顾秀莲,倒叫宝庆松了口气。宝庆一跟老婆提起这些揪心事儿,她就笑:“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该给秀莲找个丈夫了。你不肯卖她,又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好吧,这下她自个儿找了个男人来。哼,让她留点儿神吧……”
  二奶奶酒过两盅,想起秀莲被她说中了,就更来了劲。“现在卖她还不晚,”她跟宝庆说,“趁她还没出漏子,赶快出脱了她。等有了孩子,或是弄出一身脏病,就一文不值了。用你那笨脑袋瓜子,好好想想吧。趁她这会儿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赶快卖了她。”说完,她把头发盘成个髻儿,穿好衣服就去看大凤了。
  宝庆明白她的话有理,不过他也有他的难处。李渊失了业,不能撵他出去。秀莲跟男朋友朝夕相处,难免不出差错。怎么好,他拍打着脑门。真是孤单哪!要是窝囊废,或者孟良还在,总还有个商量,这会儿,他可就得自己拿主意了。他不能成天守在家里看着他们,想给李渊找份儿差事,又找不着。
  当然罗,最好是把小伙子请出去。能不能在别的县城里,或者秀莲去不了的什么地方,给李渊找个事?只要把李渊打发了,他就可以跟秀莲认真谈一谈,给她找个合适的主儿。这些日子来,他找不到跟她单独说话的机会,因为李渊总跟着。
  有一天,宝庆在街上走,猛地站住。有了主意了:再找个靠得住的年青人,来竞争一下。他选中了张文。小伙子挺漂亮,以前又欠过他的情分。宝庆拿出了不小的一笔数目。有了钱,张文就会听话,服服帖帖。他不知道张文是个便衣,眼睛里只认得钱,有奶便是娘。
  张文认真地听着宝庆,不住点头,表示已经懂了。他的任务是看住李渊和秀莲,不伤大雅地假装献献殷勤,作为朋友,常上门去看着点儿。是呀,方大老板不乐意李渊跟秀莲亲近得过了分,他得看住他们俩。“没问题。方老板只管放心,李渊那小子,甭想沾边。”
  张文是民国的一分子,是时代的产物。他从小受过训,他的主子从纳粹那里贩来一套本事,专会打着国家至上的幌子来毒化青年。张文从一小就会穿笔挺的制服,玩手枪,服从上司,统治下属,谁是他的主子,他就对谁低眉顺眼,无条件服从。
  他没有信仰,既不敬先辈,又不信祖训。权就是他的上帝。在他看来,你不杀人,也许就会被人杀掉。要是单枪匹马吃不开,就结个帮,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
  他会打枪,会钉梢,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政府常雇他。眼下他正在家赋闲,宝庆的托付来得正是时候。他记得那唱大鼓的小娘们,要是他记得不错的话,是个挺俊的俏姑娘。他挺了挺胸脯。“没错,方老板,您只管放心,我一定看住她……”
  宝庆很高兴。有张文在,李渊一定不敢去亲近他女儿,一定会另打主意。又来了个男的,李渊说不定知趣就走了。这办法真妙!宝庆信得过张文。张文能干,只要给钱,使唤起来得心应手。战前,大城市里象他这样的人多得很。只要有钱,叫他们干什么,没有办不到的事。宝庆以为,张文属于老年间的那种人,拿了人家的钱,一定会给人尽心。付了钱,他放了心,相信小伙子一定会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
  “可别来硬的,兄弟,”宝庆提醒他,张文点了点头。秀莲一见张文,心就怦怦直跳。真标致,又有男子气概!他有点象小刘,不过比小刘讨人喜欢得多了。小刘身体虚弱,张文结实健壮。衬衫袖子里凸出鼓鼓的肌肉,头发漆黑,油光锃亮,苍蝇落上去也会滑下来。他老带着一股理发馆的味儿。在她看来,他挺象个学生,不过已经是成年人了,真有个模样儿!
  秀莲对李渊的心思究竟怎样,不消几天,张文就有了底。嗯,姑娘家,不过是想有个人爱她。张文这回拿了人家的钱,受命而来,有任务在身。不过,在她面前跟李渊比个高低,倒也怪有意思。
  李渊非常敏感,知难而退。打从张文天天来家,他出去一逛就是半天,吃饭时候才回来。秀莲一点儿不惦记他。跟张文在一块儿,多有意思。他很象美国电影中的人物,很中秀莲的意。他谈天说地,对答如流。当初悔不该跟李渊好。
  有的时候,她扪心自问,跟张文说话这么放肆,是不是应该。她觉得自己简直象个堕落的卖艺姑娘,坐在男人家的膝头上,由人玩弄。爸爸从来不许她这样。不许她在后台跟别的姑娘打闹。如今,她可跟这么个漂亮小伙儿调笑起来了。
  她有的时候很同情李渊。他木头木脑,什么也不懂。她同情起李渊来,恨不得把张文掐死。张文说起话来没个够,一个劲显摆他见多识广,懂得人情世故。他仿佛在用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李渊,李渊结结巴巴,无力还手。张文很乖巧,对她的心思摸得很透,一见她脸色不对,马上改口说个笑话,逗得她哈哈大笑。她觉着,能领会他的笑话,简直就跟他一般有见识了。
  张文不光见多识广,还很精细。不消多久,他就弄清楚了秀莲有几个金镏子,几副金镯子,每个有多大分量。秀莲首饰数目之少,使他颇为失望。他一直以为她爸很有钱。他为什么不多给她些首饰?“你唱了这么多年,”他说,“你爸爸赚了多少钱!哪怕一个月只给你二百块呢,你今天也发财了。他这是糊弄你呢。”
  秀莲从没想到过这个,张文这么一说,听着挺有道理。爸是该开一份儿钱给她,干吗不给呢?别的姑娘,人人有份儿。最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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