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魅影 脚部 清 袁枚抄本-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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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其余招佃承种。”又买了水牛两只,又添了些田器并仓廒草房件件扩充起来。此是第一年起头种田,雪花打起精神,照顾自己的又要照顾阿莲的。估量了要雇工人,便定下了次年人工。
闲文少叙。到了次年,雪花自已的与阿莲的皆种得齐齐整整。到了稻熟不必说又是讨来的。月娥诸人看了羡慕,只怕自己不能做,与丈夫商议说:“你这如今烟瘾更大了,若不振作家业,哪够你这般吃烟,照此下去我们皆要饿死。我见了雪花种田已经自恨自悔,当日我娘因何要与我裹脚,裹了小脚一事不能做。你看雪花一个当得数人。虽说人本来生得能干,却是不裹脚方能做得。若与我们一样,便是说得到,做不得到,想得到,行不得到。你看二房,家业只不过三十亩田,不及我们十分中三分,便有我们的出息。我们何不叫玉英也学学。”玉英在旁听了便说:“从前我说话少奶奶是不听我的,所以不敢自夸本事。”
月娥听了,便知玉英说她从前不肯将家事交出与别人管的话。便看了玉英一眼,心想;“这丫头亦是了得的,要想玉英出力,没奈何把些高帽子与她戴戴。”玉英果然欢喜,亦便学起种田来。谁知,玉英亦不下于雪花。
看官知道,种田本是一件呆事,但有力气,男女无有不会者。因此,大房、二房及阿莲一家皆种起田来。开门七件便不用愁了。喜得邹小姐、月娥两个人赞不绝口。
月娥只恨丈夫吃这烟,终日如死人的一般,便想与他戒烟,因劝丈夫道:“外间闻得戒烟法子很多,你总不出去听听。恨我不能出外,不然我与你弄几件药回来戒去烟,好去帮管家事,便可望转头日子。”
丈夫镜如听了月娥说话,心亦想戒烟。有当年那个帮忙的本家与他父亲交好的沈爽齐说:“我们的鸦片哪里戒得去。”原来,那个本家与爽齐皆是大瘾,便对镜如道:“你我吃烟多年,均是老瘾,若用药一戒,连性命都要戒去。镜如世兄,劝你不用戒了。”
月娥听他们这些言语,恐她丈夫疑惑不去戒烟,便说:“若人把心拿定,哪有烟戒不去的。至于戒烟的药,无论哪一种总要戒烟的。先将心拿定,不但不去再吃烟,并不去看吃烟,终身不见烟面,这就是拿定心勉强戒烟的法子。”
镜如听了,只得连连答应。此时,玉英已被镜如收了两年,吃烟人,瘾大即不能生产,故玉英至今无孕,镜如亦被玉英埋怨他吃烟不好;镜如于是决意相戒。由是大家似乎有点改了心,你说大家改什么心?原来月娥见丈夫决意要戒烟,便说:“男子吃烟便是一件该死的事。女子裹脚亦是一件该死的事。我为何要将这脚扮得小小的要垫高底,叫我一切事皆做不得。何不将高底先去了,渐渐将脚放大便好做事。”于是月娥不扮高底。
初时走路便觉不惯,及至一月有余,便亦走得来。便将鞋子做得大了好几分,渐渐的血气有点回过来,觉得走路有点舒服起来。月娥之意要想这两只脚从此便大,不知妇人小脚果真小了,亦不能一时放得大。必须三年五载做了粗重的生活,气血调和方好放大。月娥见脚一时不能大,心中十分懊恼。
镜如初时见她放脚,失了他一件喜欢的东西,便不准月娥放。月娥结结实实规劝她丈夫一番,又说出小脚许多坏处,并说:“家中有一个小脚便是这男人的晦气。”镜如亦省悟过来,听月娥放脚去了。这边邹小姐见雪花、玉英两人居然种田起来,亦不胜欣羡,又见月娥不垫高底十分诧异。过两月见月娥两只脚弄得不大不小,变得不成样子,问了月蛾,方知有心要脚放大。
邹小姐听了便想:“我亦要将脚放大,省得凡事仗着雪花,终是看人的面色。”便问月娥:“如何放法?”月娥说了一番,又说:“妳是不怕的,不必放,将来二叔做了官,怕没有八人轿子坐不成。”邹小姐便说:“丈夫有信来,在江苏苦得十分,连一个差使也弄不刭手,哪有官做。若今年俟至九月无差便要回来。我这双脚,他回来事又要加多起来,如何要得。”月娥听了便说:“不错。”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恃夫怜因风生事 避家难出外寻生
却说邹小姐与月娥正说着,阿莲便来了,听了亦说:“不错,若有放脚药更为大妙。我从前与雪花说有裹小的药必有放大的药,雪花尚笑我,想想此药必有得买。”月娥、邹小姐听了亦觉好笑。
不一时,赛金亦来,说:“妳们笑什么?”月娥便将放脚的话告诉了赛金。赛金品貌原是平常,要靠这两只小脚迷丈夫的,听了放脚的话与她意思相反,听了数句便走开。至房中靠在床上,与丈夫说道:“两个嫂嫂方才说:‘妇人小脚不便偷汉子。’要将脚放大哩!你不信?你看大嫂嫂已把高底去了。”这原是赛金的顽话,水如听了,心想:“他嫂嫂,一个丈夫是吃鸦片,一个丈夫又出外,莫不是她二人果有此想头。”便说:“妳不要放脚就是好妇人,我便更喜欢妳。”
这赛金本来因丈夫喜欢她,丈夫是小孩子的一般无话不说,是时听了这话便笑嘻嘻说:“我脚小何尝不会偷男子,你说我只有你一个么?”水如听了,再看看他老婆这般的一个相貌,又是时常到家中去,又潘奶奶亦只生她一人,诸事随她,听了这句话亦不敢说有没有。心中想:“妳这个妇人诸事不能做,件件要我替妳做,原是为妳脚小不会做,哪料妳反会偷汉子。”
看官知道,大凡女人压服男人,使男人如下人一般服伺她,男人未有不怨悔的。老婆若是无错处,是爱她的色,不敢发作。今听老婆说会偷人,心想;“我如此之巴结妳,原来妳不知我的好处,犹且贪心不足。”便不理她。
寨金起初并不疑心,过了数日,水如这个疑心终丢不去,只冷冷淡淡待她。赛金是平日丈夫巴结她惯的,到了这日夜中,因丈夫不去理她,空了多夜了便不耐烦,即去撩拔她丈夫。不料水如亦不理她。赛金不屑仰攀,即羞恼成怒。当夜亦未曾想到她与丈夫说的话,并不知他丈夫肚里气恼她,便栽埋她丈夫在外边偷女人,将些无影无形的话压在丈夫身上来,水如又不理她。赛金见丈夫仍不低头俯就,便步步踏进来,水如被她层层逼着,只说得一句,说:“妳这妇人好不羞耻。”
赛金便一口咬住说:“我偷人有何凭据?你不说我不依!”夫妻遂大闹起来。合家皆来劝解,问起方知为月娥、邹小姐要放脚,赛金造出些顽话说;“脚放大了好偷人。”又说;“自己脚小亦能偷人。”这些话闹出来的。当时各人听了这些话殊觉污秽,不堪入耳,各人便皆生出一种心来,你一句,我一句,却如亲眼见过偷人的一般。
雪花是有心病的,当时与华如曾说过“脚大好偷人。”又且早与华如相好,今听了这些人话便说:“我们脚大皆要偷人的,妳却见过我偷过几次人?”这一次,便吵得鹅鸭船翻,满屋妇女声。只听得“小脚”“小脚”,足足有千万声的“小脚”。
水如此时亦恨极了,便说:“是了,是了,不用说了,我心里明白了。”从此,水如方有悔心,私想:“妇人原来不可喜欢她的,一喜欢便将我欺负的如此之看不起。总是当年我不应该见她脚小讨来的。如今想想有何用处?白白服伺她二、三年。若我老了尚要人服伺,到得那时,我何能要服伺她么?”
又见他妹子阿莲的儿子硕泉刚刚的会走,他妹子带往。不料硕泉伏在水缸上,一低头便栽入水缸,妹子走得慢,几乎将硕泉浸死。幸亏玉英见了,二、三脚走到,提起救了硕泉。又见雪花种田一年好似一年,方想得大脚的好处。当时,水如劝他老婆再不要争脚大脚小,恐外人听得不雅。赛金想:“这话是丈夫压她。”心想:“你今日如何管起我来?”便彻底翻腾说:“你既不要我这个小脚,……”勒着水如出手脚印,立休书出了她。闹得凶了,各人均不管他们,听他二人争个不了。
原来,当时分家,各己娶亲,惟月如未娶,搭在他三哥处吃饭。今见他三哥三嫂如此争闹,无人煮饭,便饿了一天。不料,至次日犹然争个不了。月如初时劝劝,赛金是老着脸皮说:“你三哥未讨我时就偷你家毛丫头春云,是他自己对我说的。我并不会偷人,说了句顽话,他便二、三日不理我。四叔叔你不必劝我,你可问你三哥还我偷人的真凭据来。”
月如是未讨亲的人,亦不能说,心想:“他二人争口与我何干?惟终日不起火食,成何人家?总是我三哥爱小脚弄出这祸根。我从前已想到透明,在这家中有何好处,不如出外谋生。但浙东场面亦小,若说学生意是小鸡吃粟米,学得成亦是沟中撑船。欲想捐个佐杂,将分来的家私变去亦好捐了未入流。不想我二哥又有信来。偏说如今倒家私的不是嫖、赌两项,只要一捐官,家私便倒尽了。若与人有仇气,不必告他们到衙门,只要劝他捐官,就是收拾他性命,仇是一定要报的。想想二哥的信,又不敢捐官。不如带了钱,到二哥处看看场面再想法子。”主意已定,便不来劝他哥嫂,收拾了钱并办了行李,过了数日,辞了三房哥嫂并妹子阿莲,便一径到江苏来了。
在路走了十日便到苏州,寻着华如,华如见了他老四惊问:“你为何要到这里来?”月如便说:“家中三哥三嫂为脚小弄得不成人家。我站不住,出来到这里寻生路的。”华如叹了口气,月如又说;“雪花与阿莲种田,如今家中皆是谷堆。你做官不及她,现在大哥已叫玉英学起来,大嫂、二嫂亦自悔小脚不能做事,均要放大了脚做事呢!”华如听了说:“早该如此。”月如又说:“大哥嫌鸦片,要戒烟了。”
华如听了亦说:“应该的。”便说:“有一位郑芝芯是先生的朋友,亦在此前与孔先生先后来苏。孔先生已被师母唤回去种田自食其力,倒也快活。这芝芯是来谋馆地,我看这人难以诉成,倒是看了洋务书,又结交了一个西学儒士,教他识洋字,颇能解悟。他说:‘要去见见场面,以后便可学学制造。’这人志向却大呢。你吃过茶,停一会他回来,你可见见他。如你见了,听他说了便能一切懂得,大家学起来,检来两件试试,我们家中还愁吃用么?”月如这两年亦听得洋务是学得的。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畅远游观风问俗 回故土舍久图新
却说月如亦闻得人说洋务好,亦有心要学。停一会,郑芝芯回来了,见了月如,行了礼。华如便将月如来意说了一遍,说:“我这位老四是有志气,不像我、老大、老三迷着鸦片、小脚、时文的。他把冷眼旁观多年了,今要习洋务却是相宜的。郑先生你说看了洋务书,要到外国走一遭,因为无钱不能去,现今我兄弟身边带来有八、九百元,我又帮助他四百元,大约三、四国可以去得,何不同去广广眼界。”
芝芯闻得这言,便喜得了不得,说:“不到别国,只到英、土、法、比诸大国走走就够了。”月如道:“出去再看。”于是搭船到上海,买了轮船票,因到出洋纵观各机器;遂不去上海机器厂游历,于是第三日下了轮船,听轮船所至之处,如香港,澳门等处,二人上去无不游历了一番。
初至吕宋,见一群小儿持刀相扑,问知此国人小时男女皆习击技,至大时一人便敌得十数人。二人听了便说:“原来如此,外国兵强,我中国十倍不一。”
数日皆西向走,过了越南诸国,不三日便到英国所属之孟加拉地方。二人又上岸,见此处洋楼高直,街道平坦,电杆火车四通八达,而且万艘云集,百货荟萃。见了各种机器,二人惊异,看了均不知微妙在于何处。因轮船本在此地装载,不到别国。因又换船,一连换了七、八次,所刭之国机器异样新奇,何止数十百种。有纺纱的,有织布的或化金、银、钢铁的,有制铜炮、钢炮及各样钢板的,有焙茶、做纸的,有纺棉、造瓷的,有解板、锯木的,有凿石、开山的,有造电水、镪水及各种药水的,其机器均皆以大轮牵引,众小轮或有直转或横转无不如意。男、女在机器厂内皆各有执业,无一女人裹足的。又见无水碓舂米,或田内水少,均于海边多建高楼,借风激轮,引起水来。又见搬水的机器如中国水车一般,此机器力更大,见其搬水,只一刻时辰,即将一个海汊内停水登时搬光。月如道:“学了此法,我们将来回去种田,哪怕高山、沙阜,亦不愁无水了。”说罢又将各种机炉仔细看它如何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