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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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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了方子,内有人参二钱。贾珍说:“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第十回)凤姐也说:“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吃得起。”(第十一回)及至秦可卿病殁,开吊出殡,场面之大,可知开销必多(第十四回)。这犹是特别事故,尚有说也。每年有许多节日,凤姐拿二百两银子给旺儿媳妇,去办八月中秋的节(第七十二回)。过节用去二百两银子,以当时物价言之,不能谓不多。这犹是过节临时费用,亦有说也。案荣府经常支出最大的,乃是佣人太多。唐时,沈既济说:“臣计天下财赋耗大者唯二事,一兵资,二官俸。”(《新唐书》卷一百三十二《沈既济传》)宋代亦然,兵多官滥乃耗费的最大原因(参阅拙著《中国社会政治史》)。此两者皆属于人事费。理财之道最重要的是尽量减少人事费。一国收入用于人事费太多,则有利于民生的建设费不免因之减少。其尤弊的,常赋不充,则令预借,预借不足,则滥发钱币,造成通货膨胀,引起物价腾贵。民不聊生,铤而走险,盗匪蜂起,而政权就颠覆了。国家财政如此,家庭会计亦然。荣府的人事费即男仆女婢实在太多,当宝玉等迁入大观园之时,“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头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第二十三回)。读者请注意“添”之一字,然则未搬入大观园以前,佣人多少呢?黛玉初入荣府之时,“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另有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第三回)。贾母等处佣人多少,据凤姐说:贾母屋里大丫头八人,如今只有七人,因为一人拨在宝玉房中,那就是袭人,每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两(第三十六回)。此外,当然尚有小丫头,那有名的傻大姐,就是贾母房内的小丫头(第七十三回),小丫头月钱多少,不详。王夫人房里有四个大丫头,“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个月只几百钱”(第三十六回)。赵姨娘、周姨娘房里各有两位丫头“原是人各一串钱”,后来减半,“人各五百钱”(第三十六回),此大概情形也。 
  最奇怪的,怡红院内,佣人特多。袭人本是贾母房里的人,月钱一两银子,晴雯、麝月、秋纹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不知是否就是蕙香,蕙香见第二十一回)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第三十六回)。至于宝玉所用的小厮共有多少,实难统计。宝玉第一次进入家塾之时,李贵是宝玉奶姆的儿子,年龄较大,小厮有茗烟、扫红、锄药、墨雨等四人(第九回)。贾芸趋谒宝玉之时,见到焙茗(茗烟改名)与锄药下象棋,还有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四五个小厮在玩小雀(第二十四回)。宝玉赴冯紫英家里吃饭,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寿儿四个小厮同去(第二十八回)。此后墨雨(仅于第九十七回出现过一次)、引泉、扫花、挑云、双瑞、寿儿六人不再出现于书上。总之,宝玉所用小厮至少必有焙茗、扫红、锄药、伴鹤四人,而焙茗则为宝玉第一个得用的小厮(第九回)。每个小厮月钱多少,书中未曾提及。宝玉一人竟有丫头大小十六人,小厮至少四人,只此一端,就可知道荣府的浪费。 
  怡红院佣人特多,比之贾母、王夫人的佣人还多,这是不合理的事。我在中学读书时,曾看过一本《红楼梦》考证(书何名,著者是谁,已经忘记了),依甄士隐所说:“宝玉,即‘宝玉’也”(第一百二十回)一语,认为宝玉是代表玉玺,即天子之玺。所谓“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第五回),依五行学说,金指西方,木指东方,所以《红楼梦》一书乃暗示东宫与西宫之争宠或皇子与东宫太子之争夺帝位。余虽不敢深信此说之可靠,但觉得此说颇为合理,否则宝玉所用的婢女小厮何以特别多?          
第4节 贾府的奢靡生活(2)    
  荣府佣人如此之多,此辈是否均有职事?周瑞之妻告诉刘老老说:“我们男的(只指周瑞)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了时带着小爷们出门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第六回)可知每一佣人,职事无不空闲。所以林之孝与贾琏闲谈,就趁势说: 
  人口太众了,不如拣个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爷,把这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口粮月钱。再者,里头的姑娘也太多。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的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使四个的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第七十二回) 
  但是排场惯了,岂能将就省俭。谚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确非虚语。有些人以乱花钱尤其花公家的钱为“大手笔”,才可重用,真是奇怪的想法。 
  丫头不但有月钱而已,她们所用的头油、脂粉、香纸,再加上各处笤箒、簸箕、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据平儿说:“这几宗虽小,一年通共算了,也省的下四百多银子。”(第五十六回) 
  至于上头的人,由贾母而至姨娘们,月钱多少?据凤姐向王夫人报告,赵姨娘周姨娘月钱人各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第三十六回)。又据凤姐对李纨说: 
  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足的又添了十两银子,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里的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有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大官中的。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第四十五回) 
  由凤姐这几句话,可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每月人各月钱二十两。李纨因为守寡,又有一位孤儿,所以月钱也是每月二十两。凤姐说“比我们多两倍子”,此句是接在“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之下,而所谓“多两倍”,意义不甚明了,凤姐月钱若是每月五两,则只能说多一倍。要是多两倍,则凤姐月钱当为三两三钱强。然此只供她们杂用,至于吃的、穿的一切均由公中供给(第四十五回)。至于迎春等许多姊妹,据探春说:“咱们一月已有了二两月银,丫头们又另有月钱。”探春又说:“咱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又是二两。”(第五十六回)这批上头姑娘们及丫头们的头油脂粉等等,是由买办整批买下,凡需要的,可向买办领取。此中舞弊极大,兹抄录平儿与探春、李纨的谈话如次: 
  平儿笑道:“……如今我冷眼看着,各屋里我们的姐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了一半子。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探春、李纨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脱空是没有的,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使不得,依然还得现买。就用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弟兄儿子买来,方才使得。要使官中的人去,依然是那一样的,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平儿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东西,别人买了好的来,买办的也不依他,又说他使坏心,要夺他的买办。所以他们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要是姑娘们使了奶妈子们,他们也就不敢说闲话了。”(第五十六回) 
  不但此也,买办舞弊,帐房也随之舞弊。探春说:“这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们(指帐房)就得半分,这是每常的旧规,人所共知的。”(第五十六回)岂但帐房,过去人士要谒见显贵,须馈其司阍,使为传达,贾府的门子就有这个外财可得。例如柳五儿之母到她哥哥家中,走时,她嫂子送了一包茯苓霜,说道:“这是你哥哥昨日在门上该班儿,谁知这五日的班儿,一个外财没发,只有昨日有广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余外给了门上人一篓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第六十回)这是题外的话,不再多赘。总之,贾府婢多仆冗,安得不穷?此事凤姐知之,她对平儿说:“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有大小事儿,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俭省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也抱怨克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第五十五回)甚至黛玉也知之,她对宝玉说:“咱们也太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他们一算,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第六十二回)宝钗也劝王夫人省俭,她说:“此外还要劝姨娘,如今该减省的就减省些,也不为失了大家的体统。……姨娘深知我家的,难道我家当日也是这样零落不成?”(第七十八回) 
  收入不敷支出,年年有赤字预算,贾家尤其荣府穷了,而“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而如冷子兴之言(第二回),结果只有典当,以救燃眉之急。贾蓉笑向贾珍道:“前儿我听见二婶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第五十三回)其实,贾蓉之言并不是道听途说,荣府确有典当之事。贾琏见鸳鸯与平儿坐在房里闲谈,便乘机向鸳鸯说: 
  这两日,因老太太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租,统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二三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语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月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第七十二回) 
  鸳鸯听了,笑道:“你倒会变法儿!亏你怎么想了!”凤姐听见鸳鸯去了,贾琏进来,凤姐回问道:“他可应准了?”贾琏笑道:“虽未应准,却有几分成了。”(同上)此外还有好数次典当之事,或确是因穷而当,因穷而卖,或则故意在人前典当,以打发宫中太监之打秋风(第七十二回)。贾府太过奢靡,终至典当以救急。周瑞媳妇报告凤姐说,外面还有歌儿呢,说是:“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吃不穷,穿不穷,算来总是一场空。”(第八十三回) 
  贾赦只知淫乐,“不管理家事”(第二回),当然不知家计的困难。贾政“不惯于俗务”(第十六回),“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第四回),故亦不知亏空已久。到了抄家之后,才连连叹气想道:“不但库上无银,而且尚有亏空。这几年竟是虚名在外,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胡涂若此!”(第一百六回)他叫现在府内当差的男人进来,问起历年居家用度,共有若干进来,该用若干出去。那管总的家人将近年支用簿子呈上。贾政看时,近年东庄地租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比祖上加了十倍。急得跺脚道:“岂知好几年头里,已经‘寅年用了卯年’的……我如今要省俭起来,已是迟了。”(第一百六回)过了数天,贾母问贾政:“咱们西府里的银库和东省地土,你知道还剩了多少?”贾政只有据实报告,贾母急得眼泪直淌,说道:“怎么着?咱们家到了这个田地了么?……据你说起来,咱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第一百七回)及至散了余资之后,她还说:“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若说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了台就是了。如今借此正好收敛。”(第一百七回) 
  在贾府破产之时,“那些家奴见主家势败,也便趁此弄鬼,并将东庄租税也就指名借用些”(第一百六回)。观历史所载,凡朝代将次颠覆之时,均有此种现象,上自中央大员,下至地方小吏,上焉者持禄固位,多务因循,下焉者知国运之不长,又急急于营私舞弊,为身后之计,岂独贾府的奴才而已。          
第5节 贾府子弟的堕落(1)    
  自贾演、贾源立下军勋,前者封为宁国公,后者封为荣国公之后,传到从玉旁之名的,已有四代。虽然上一代从文旁的,尚有宁府的贾敬,荣府的贾赦及贾政。贾敬中过进士(第十三回),他“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他心上”(第二回)。当其长孙媳妇(秦可卿)死时,他“自以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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