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金兰易折-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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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涵心出生开始,她面临的危机便一重接一重,当年凌才人怀有龙嗣后,曾向皇上进言她乃不祥之人至令龙儿成畸,皇上表面虽不予采信,却也有一段时间不愿到昭华宫来。正因如此,她首次出手,伤及那怀有龙儿的妃嫔。她也曾有过心软,也曾相信过凌氏的苦苦哀求,但结果,便是凌氏于皇上面前的再次指控,指她心怀不轨,指她毒如蛇蝎,指她不配当这六宫之主!然而,她配不配这中宫后位,并不由得区区一名妃嫔论断,到得后来,凌氏胎死腹中,那血崩无治,终致命断,也昭示着,她后位稳固,不由旁人动撼。太多,太多,她为固守这个位子已付出太多,倾注太多。如何能放手?如何可因为一个无状阮氏,而前功尽弃?她一步一步往慈庆宫内走去,到了大殿前,海雨青正好从内退出,看到她,恭而行礼。
她看向海雨青,这位曾被自己戒备过的女子,此时虽得皇太后扶持,却不见得能得皇上宠爱,端看此女日后手腕如何,能攀上何等位份。海雨青得了皇后令免礼后,款款从皇后身侧绕过,走出慈庆宫。皇后稍稍停了一会,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想待海雨青远去后,才进入大殿中。她侧过头,眼光余光注意到海雨青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回过头,步进了大殿,看到皇太后安坐在主位之上,由两名宫女捶着肩背。
“皇后,你来了?”皇太后不等她行礼,开口说着,声音幽远。皇后道:“臣妾参见母后。”皇太后看向她,道:“这一声母后,你也叫了许多年了,哀家每次听着,都觉得贴心,这是哀家的福气,有你这样的好孩儿。”皇后道:“母后此言,让臣妾听着好生惶恐,尽义至孝,乃臣妾之责。”
皇太后笑了一声,道:“皇后,你说的甚好,尽义至孝。那么,哀家想问你,你有违哀家之命,又如何能称上尽义至孝呢?”皇后一怔,道:“臣妾并不敢有违母后之命。”皇太后的语气渐带严厉:“哀家命你为淑妃筹办宴席,你为何不办?”皇后始料未及地看向皇太后,只为了这件事情,皇太后便特夜召自己兴师问罪?
“近日常贵妃大敛,臣妾唯恐白事与阮妹妹相冲,便暂且停下宴席筹办之事。母后觉得这何有违命之说?”皇太后坐直了身子,道:“哀家所命,你不问及哀家,便擅作决定,好比违命!”
皇后不由愕然,旋即说道:“母后,臣妾以为,此事既已交由臣妾打点,臣妾定必妥善以办,当中周全,也由臣妾把握,一应事宜,是否合于宫规,也该由臣妾操持。白事于宫,不得以宴席鸣乐,此乃宫规,亦是常理。至于未予问及母后,那也是因为臣妾不想有劳母后费心,有碍母后清静,有损母后凤体!”皇太后的脸色愈渐深沉,她挥手让宫女们退下,站起身来,拄着金凤拐杖慢慢走近皇后,道:“那么,现在哀家便重下命令,你重新筹办淑妃贺宴,此时不能进行,你便替哀家拟出可办时日,告知哀家,不得有违!”皇后惊疑莫定地看着皇太后,如此执著,如此坚持,只是为了一个淑妃?
无为心
第四十三章 返回昭华宫的路,依然是暗光不明。夜色渐浓,透过纱帘,只看到前方影影绰绰的几点亮影,微弱不定,映至眼中,只成一片模糊。
皇后放软了身子靠着座驾,只觉这一刻,似是已花光了力气,再提不起半点劲头来。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紧绷着的那一道神经,已开始疲倦,开始不堪受压,开始在岁月的磨蚀中,在心力的尽用中,慢慢变得不再坚而不摧。但是,日后还有很长的路。她还要继续走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不再多虑,不再回想适才于慈庆宫中,皇太后的每一句话。回到了昭华宫中,她马上便服下安神丸,静坐片刻,疲惫的感觉渐消,神绪也比刚才稍为平静,不由松了口气。恭迎声却在殿外响了起来:“皇上驾到!”皇后有点意外地站起身来,迎出殿外,看到祯文帝,忙下跪道:“参见皇上!”
祯文帝虚扶了她一把,道:“皇后平身。”皇后端然而立,抬头看向祯文帝,只见他神色平和,嘴角轻扬,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的轻淡,如此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以帝君的身份相对于自己。他们双双落座,祯文帝开口道:“朕曾听冼太医说,皇后你最近常需服食安神宁思之药,是否这六宫事务过于繁重,皇后觉得劳累?”皇后没想到祯文帝会忽而提及这个,想他这时驾临自己宫中,必是有话想说,便道:“回皇上,最近六宫事务确是比往日繁忙,但臣妾服食安神丸,却并不是因着劳累,而是因为臣妾心有惦挂之事,至夜,难以入睡,才想藉此药食,宁神安歇。”祯文帝看着她,道:“皇后有何惦挂之事?”皇后面露愧色,道:“只因近日后宫中,谣言广散,未及清肃,臣妾心中焦虑,亦感有愧。”
祯文帝听到她的话,正正言及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道:“这后宫中,眼下事端日益多发,朕只想皇后能多以顾及,莫使那一干人等,明目张胆,扰乱宫闱规戒。”他顿了顿,又道:“朕不想再有‘夏魂’诸类之事,再于宫中出现。”现边境战事正在紧迫之势,他已连日与各大臣朝议,昨天刚与群臣定下退敌之策,刚想于宫中舒歇心神,却从方公公口中得知了后宫中流传的“霁云双呈”之言,不由更觉烦扰。皇后道:“皇上圣明,臣妾定会平息谣言,杜绝事端多生。”此事已引起皇上注意,若是能揪出那一个掀起事端之人,定可使那人备受重责。祯文帝注视着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皇后看到皇上沉默着,并无摆驾之意,于是道:“皇上,可是还有事须告予臣妾?”
祯文帝沉吟片刻,缓声道:“朕是在想,这后宫事端多生,与皇后也不无关系。”
皇后闻言,惊而在祯文帝跟前跪下,道:“臣妾自知有未尽之责,臣妾知罪!”她垂下头,只觉头颈两侧,突然如针在刺,锥痛攻心,焦磨难忍。祯文帝脸上却并无责怪之意,他静视皇后一会儿后,说道:“有罪无罪,你心中自然明了。朕此番,无意追究你往昔之罪,朕只想让你知道,事而为之,非能只手遮天,尊为后位,淑慎秉持,恪德克贤,莫一可缺。朕如此之言,你可明白?”皇后闭了闭眼睛,淑慎秉持,恪德克贤,她何尝不想如此?她能够吗?她可以如此吗?如若她真的淑慎秉持,恪德克贤,她还能长居后位十数年吗?她抬起头,看向祯文帝的双眼内,带着一份难言的无奈,慢慢地,转变为了礼敬,她道:“臣妾明白。”简单四字,她也希望皇上能明白。祯文帝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方公公下令道:“替朕摆驾。”皇后仍然跪在地上,看着祯文帝从自己跟前绕过,微风迎面,凉意袭人,不由泛起寒心几许。
边境战事连绵,这深宫后苑,却也无一日的平静安宁。在朝政之上,群臣心思纷异,各有谋思;而这后宫之内,亦是艳侬笑语,人心叵测,各有所图。想这偌大宫廷,到底哪一方土地,可让人稍事清静,暂作安歇?上得御辇,方公公问道:“皇上,可要移驾何宫?”祯文帝看向前方那一盏明光闪烁的宫灯,道:“移驾清宛宫。”今夜,可会再有那一双温暖的手,为自己捂去掌心的冰冷?连日的政事繁忙,纠集于脑中良久的重压,于此时慢慢舒缓开来。夜寒渐浓,风冷萧凉,感觉该是戌时已过,却不再是颐祥宫中的良辰美景,此时这番,心中只想得到一份不同于以往的感觉,那份温柔,那份贴心,不着痕迹,如于种种精心细备的关注中流露的一脉温情,华丽包融的冰冷中骤然得着的丝缕暖意,却让人不经意地记于心中,成为纷繁记忆中愈渐清晰的惦念。
御辇在清宛宫门前停下,清亮的呼声迭进宫内。他在方公公的侍伴下走进清宛宫,眼见宫内两旁跪满一地的宫女太监,淡声道:“平身。”
他抬头看向前方,为何独没看到那纤柔倩影?宁媱在宫房中听到“皇上驾到”的声音,手中的针线刚刚穿过锦布,指间微微一抖,绣花针闪过一点银白的亮光,须臾,手慢慢地收回来,下意识地攥紧了锦布,绣花针顺势往下跌落,却又被丝线牵扯着,在空中兀自轻摆。如芬走进了房中,道:“主子,皇上圣驾正在殿外,让奴婢为主子更衣迎驾罢。”
宁媱放下手中物事,站起来道:“不必,我就如此迎驾便是。”语毕,她走出宫房,向大殿走去。走进大殿,看到祯文帝正背对着她前来的方向,负手立于殿中那幅《茶圣》画前,似在细细品赏。宁媱在他身后婉声道:“臣妾参见皇上。”祯文帝闻声回过身来,看到眼前的女子,身著素衣浅蓝襦裙,外披一件银灰细绒斗篷,没有那刻意装扮的华美艳装,更似是寻常家府中那随意的洁素清简。看着只觉舒适,更觉一种鲜有的淳厚与亲切。他上前来,看到她衣衫似有些单薄,切声问道:“今夜起风,你为何不多添衣物?”
宁媱垂下头道:“回皇上,臣妾一直在宫房之内,只觉暖意甚足。”祯文帝扫视了一下大殿内,堂开阔敞,虽是窗户紧闭,却显空落清冷,想了一下,微笑对她道:“既是如此,为免你着凉受寒,朕便和你进宫房内,如何?”宁媱心中一颤,面上只浅笑着,柔声道:“臣妾谢过皇上恩恤。”她侧过了身子,待祯文帝往在自己跟前,才缓步跟着他往内殿走去。她垂下眼帘,看着他的步子,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寒意,忽而包围了她遍身,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当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他们已来到了宫房门前,“什么气味如此清香?”
宁媱回过神来,闻到房中那股香气,正是刚才喝过的玫瑰、茉莉花茶气息犹存不散,道:“回皇上,这是臣妾喝的花茶香气。”看着他踏进了自己的宫房,她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紧随着走了进内。祯文帝看到桌上的针线与锦布,笑道:“品花茶,精刺绣,媱儿心思果然清娴。”
宁媱轻笑,道:“皇上这‘清娴’两个字说得好,臣妾正正是个清闲之人,才有此清闲的功夫,行这等清闲之事。”祯文帝只觉房中馨香氤氲,暖意融融,眼前宁媱盈笑婉柔,心内不由备感舒泰。他在桌前坐下,对宁媱道:“媱儿,今晚,朕也想做个清闲之人,陪你行清闲之事。”宁媱依然浅笑倩兮,道:“莫非皇上想陪着臣妾刺绣?”今晚,该也是个不眠之夜罢?
看着他轻轻点头,龙颜愉悦,她也坐了下来,拾起锦布,拈起针线,往刚才停下的那一处,小心刺穿,缓缓拉紧丝线,犹如那一颗悬紧的心,正在慢慢地随着他的注视,更为忐忑。
桌上灯火不时微有跳动,点点星亮,映于她的脸庞,娴静悠远,每针每线,纤手婉动,在这一个夜晚,在一个时刻,在他眼中,像是一抹清柔的宁和,暖暖地于心头围笼,渐渐绕缠于那一缕缕细微的丝线,再回到那锦布之上,成为她手上精备而成的一着心思。她不时地抬头对他微笑,顷刻又低下头去,眼波流转,转眼却又成了婉静专心,让人不由想捕捉那一刻的可心变动。原来,两相静默,也可以如此舒心情动,原来,这份寻常中的韵致,也可以如此难能可贵。
此时,他不想记起自己帝君的身份,不去想那告急的战事,不去想那宫中的事端,也不想把她当作是一名刻意侍奉自己的妃嫔;此刻,他只是一个疲倦的夫君,而她是一个贤慧娴淑的……爱妾。
宁媱竭力让自己的心神集中在手中的针线上,她曾经想过,如果想让一个自己不能用情以对的人,觉得自己侍礼周到,其实一点都不难,只以礼待,敬心而持,又有何难呢?只是,当真的面临这一个人,她只觉脸上的这一张脸,便成了一个柔情的面具,永远只能是不能辨识的意切情浓,连自己的心,也被彻底挡于面具之下,再多的无奈,再多的难耐,再多的淡漠,也将成为永远的秘密,埋藏于面具之后。她抬头看向他,感觉他双眼内略有倦意,便停下了刺绣,道:“皇上,让臣妾侍候就寝罢?”
原来,这一夜本就不能平静。当灯光熄灭,她在祯文帝身侧睡下,陌生,却又无以抗拒的怀抱,正紧紧将她掬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埋首于他胸膛中,温柔,便该是在这刻温暖的开端,再给予他最深的安慰。
夜入深更,寅时一刻,圣离无声。不与妃彻夜而宿,不误早朝,均是祖诫圣规,乃是无以违之,更是使某人得以及早喘息的一举。皇上离去后,宁媱坐起了身来,看着身侧那一片空荡,被褥内,似还余留着那抹龙涎香气。她心潮暗涌,不欲再想,下床点亮了灯火,看到桌上那还剩下几处针线便